来源:地道风物
据说,有经验的老板从不会带员工去大理团建。因为他们知道,年轻人一旦见识了大理,即使暂时不辞职,心里也埋下了辞职的种子。
有人说,去大理,只有0次和无数次。一个人如果一生只去过一次大理,那多半是到了以后再没离开。
大理,诗和远方的起点和终点;多少赞誉都堪当其身的魅力之城;光彩熠熠、温柔辽阔的山水胜境;承接了万千年轻人热忱和坦荡的理想之国;更是让无数打工人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精神后花园”……
苍山洱海,梦幻家园。
摄影/卢文
所以,她究竟何德何能,能够在中国的万里江山、繁星般的城池中如此出挑?她又究竟为何能够如此坚挺,年年游人如织却极少获得差评?这一方小小的水土,究竟如何承载全中国年轻人的浪漫、理想与白日梦?
即使没有人类
大理仍然是大理
大理这个词一说出口,其实可以用来指代很多的概念。
在古代,它是一座城,更是一个国。——那是一个老国王会在年老时出家为僧、禅位给后代的“妙香佛国”,其统御的领土,包括如今中国的云贵二省大部、四川之西南,以及缅甸、老挝、越南甚至印度的部分地区,国祚三百余年,如果算上其前代的“南诏国”,历史则更加深邃悠远。
大理古城全景。摄影/卢文
而在现代,它可以指一座州府设于洱海南部的自治州,统辖着十二个县级行政单位;它也可以指一个市府设于洱海东部的县级市,下辖着环绕洱海的诸多乡镇、街道;当然,更多的人提到大理,仍会认为它是那座位于洱海之西、建于明代的古城,它所属的行政单位被称作“大理镇”,相比与那个曾经纵横大西南的古国,这个“大理”显得格外袖珍。
大理市(县级市)地形示意图。制图/刘耘硕
尽管大理的概念千变万化,但我们这里要讲的大理,却是一个地理上的概念。——没错,哪怕一切人为的定义消亡殆尽,甚至,哪怕这个星球上从没出现过人类文明,大理,也是一个仅凭地理特征,就可以被完美框定的美妙城池。
去过大理的人,都会感受到这种“封闭感”,狭长的洱海被一圈高山牢牢环绕,分别列于洱海南北的上下二关,好像一条狭长囊袋的两个收口,它们一扎紧,这个由洱海及环绕它的山构成的封闭地理单元,就像是神明设下的一个天然的城池。——难怪大理是中国西南地区最早被开发的地区之一,如果你是原始人,也绝对没办法拒绝耕耘这座天造地设的城。
洱海东部的聚落。供图/视觉中国
而大理之美妙,还不仅仅在于其地理结构的完美封闭,事实上,有太多天成的因素,让这座群山环绕的湖泊,变得璀璨迷人、宜居宜游。
有人问,洱海四面环山,岂不是无处落脚?海东(洱海以东)的情况大概是这样,所以海东的国道与高速都紧贴着洱海,有些村镇甚至建在深入洱海的半岛上,那里有许多亲水民宿,一觉醒来脚下就是洱海水,抬眼就是对岸的苍山,如梦如幻;但海西的情况就不同了,大山与洱海之间,有着大片平阔的坝子。那里土地肥沃、风调雨顺,大理之农业文明,即起源在这些“面朝洱海、背靠苍山”的坝子上。
每到冬季,洱海上总是有成群的海鸥。供图/视觉中国
海西之山即为苍山,所谓苍山,即“点苍山”之缩略——山上有雪常年不化之意。通过名字,已足可见此山海拔之高。事实上,洱海的海拔不足两千,而苍山之最高峰海拔竟有四千多米,如此悬殊的海拔变化,发生在一处自古繁华、乃至做了几百年都城的聚落,实属罕见。
这骤然而悬殊的海拔抬升,不但在景观上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更是让苍山上不断堆积各色美妙的云朵。苍山之云垂临大湖,日光洒落其上,极易发生丁达尔效应,金色的光芒洒在这片群山环绕的盆地上,从几百年前的段皇爷到如今组团来过暑假的小学生,想必都在这万丈天光下发出过慨叹。
苍山上空的丁达尔效应。供图/视觉中国
而苍山之后,即是茫茫的高山无人区,是不同于洱海盆地文明形态的荒蛮聚落。所以在古代,倚靠着苍山的洱海政权,仿佛倚靠着一扇坚不可摧的高墙,几乎永远不必担心哪只军队会从苍山上攻杀下来,——在群山的簇拥之下,在洱海迷离的晨雾升腾之中,人们做着漫长而美好的梦,如果我出生在这里,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让我对外面的世界发生兴趣,因为这个狭长而封闭的巨大城池实在太过完美。
苍山,日照金山。摄影/应浩飞
然而,尽管我们已经用如此多的篇幅描述了大理的“封闭”,但在更宏大的地理视角上,大理却绝不是一个闭塞之地,恰恰相反,她至今仍是中国西南地区一个极其重要的交通节点。
要知道,大理倚靠的苍山,其实就是横断山脉的边缘,而在洱海南部的下关,南方丝绸之路的灵关道和五尺道合为博南道,一路西去,跨越横断山脉,自古便是沟通中国西南与缅甸、印度的重要通道。同时,也是在下关,与这条“南方丝绸之路”垂直的方向,狭长的洱海沿线,本身就是一条沟通丽江、乃至西藏地区的要道。直到今天,大理-丽江-香格里拉仍是云南最经典的旅游路线。
下关的现代城市景观。摄影/余晖这也是为什么,在漫长的历史中,洱海王朝能够一面坐在这片梦幻般的封闭盆地中,一面居中控制整个云南、乃至更广大的地区。坦率而言,在某种程度上,当年攻克大理国的忽必烈也正是因为忌惮洱海地区如此优越、乃至堪称完美的地理位置,才把本省的行政中心转移到了昆明。
古往今来大理人
也正是因为群山与洱海完美界定了大理的地理边界,所以,从古远的南诏国时代一直到今时今日,千百年的光阴堆叠在这个狭长的盆地中,形成了厚重而瑰丽的人文景观年轮。
从大理古城看苍山。摄影/摄影师赵松单单就古代遗迹而言,洱海地区、乃至整个大理地区,堪称遍地珍宝。而这其中最有趣的一件东西,我认为当属“南诏德化碑”——当年南诏国主阁逻凤在洱海旁全歼唐朝大将李宓10万兵马,得意自豪之余亦心存隐忧,于是他命人立下此碑,一面叙述了自己的丰功伟绩,一面表达了此叛变之不得已、以及期盼与唐帝国重归于好的幽曲心声。此碑文雄壮之余有诡谲,慷慨之中藏心机,纵观整个中国历史,这都算是一段曲折奇文、一块无上奇碑,而此碑历经上千年,如今竟仍然伫立在大理太和城的遗址之内,让前来观瞻的游人凭吊上面铭刻的恩怨。
除此之外,在洱海周边的诸多遗迹之中,最有名气、也最为精美动人的,莫过于如今伫立在大理古城旁的崇圣寺三塔。很多路人远远经过此塔,或者在《天龙八部》电视剧中看到此塔,因其过于工整精美,加上茫茫苍山之掩映衬托,竟都以为是近年修建的旅游景点,殊不知,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唐塔,是南诏国、大理国皇家寺院的正牌遗迹,大理国的数位皇帝,在此三塔下削发为僧、晨钟暮鼓……
日落时刻,阳光照耀在崇圣寺三塔上。摄影/自贡的黄师傅而除了那些物质性的遗迹,生活在洱海地区的原住民,其实亦是极其生动的历史标本。——要知道环洱海地区历来是白族之聚集地,就算当年南诏国是一个以乌蛮(古代彝族)为主体建立起来的国家,但白族先民却一直都耕读渔樵于洱海地区,绵延不断。譬如,因为金庸小说而拥有极高人气的大理皇族段氏,其家族即发源于喜洲。而如今的喜洲镇,竟仍居住有段氏之后代。——哪怕仅就观感而言,喜洲保留着许多工整而精巧的白族民居群,其建筑审美之清俊飘逸,在全中国如此多形制的民居之中,都显得十分出类拔萃。
大理周城戏台。供图/视觉中国白族人汉化程度极高,但仍保存有自己的特色。譬如宗教上特有的“本主崇拜”,村村都有护佑本村的“本主”,有些是菩萨、帝王、将军,有些甚至是上世纪初从越南买回大米赈灾的本地名流,甚至当年惨死洱海的唐代将军李宓,也是下关地区的一个本主……又譬如苍山下的古老市集活动“三月街”,宗教歌舞活动“绕三灵”,喜洲古镇中的一阴一阳的两颗“风水树”,清丽脱俗的白族扎染……在大理,有趣的事物绝不仅限于自然风光与历史遗迹这些有形的“色相”上,更藏在一村一寨里,许多无形之物、以及无名的气韵之中。
大理扎染,一种清新而精细的纺染技术。摄影/张辉在食物上,尽管所谓的“白族菜”大部分已与主流的云南菜十分相似,但大理地区仍保留着一些有趣的特色食俗。譬如,尽管在现代交通工具的语境下,环洱海地区简直堪称浑然一体,但有些东西却只是某地的特色,你只有接近喜洲,才会被大量的喜洲粑粑(一种香甜的糖油混合物)小贩围攻;又譬如,大理地区的白族人至今仍会吃生皮,即杀猪后用团团点燃的稻草烧猪、然后迅速将猪的一些表层部位割下食用,这算是诸多早已汉化的大理菜系之中,最保持有血性和生猛的一种。一般游客根本不敢尝试,但据说,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科学提示:生食猪肉有风险,食用请谨慎)
喜洲粑粑与大理白族生皮。图1摄影/樊小喆,图2摄影/小红书Lindasnow优渥无比的自然地理条件,以及多姿而浪漫的民俗生态,再加上本地向来极其包容人的包容与温柔,让大理在上世纪末,与阳朔、丽江一道,被欧美背包而来的先锋年轻人定义为中国的“宝藏隐居小城”。大理古城里至今仍有一条“洋人街”,那里便是当年欧美年轻人的聚集地,也是云南省最先接触到正宗西餐的地方。渐渐地,咖啡馆的复古木牌与粉砌的白族照壁,在苍山下的古城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地域气质。——事实上,在今天,古城里的一半人会以一碗米线或饵丝开始一天,另一半人则会选择一碗正宗的法式炖蛋。
每到菌子季,大理人也会大饱口福。摄影/特里克随着时间迈入新世纪,外国人的影响力逐渐褪去,阳朔、丽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商业化的洪流,而难得的是,大理,却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真心实意想在这里做好生意、过好日子的年轻人。尽管一定程度的“网红化”、“商业化”在所难免,但时至今日,在全国诸多的古城之中比较来看,大理古城,仍然保留有难能可贵的真诚和实惠。
这十几年来,形形色色的年轻人涌入了大理。拿了“N+1”或者裸辞的北上广打工者,守着小小理想的小店店主,卖唱的穷小子,小有名气的艺术家,手工艺作坊主,扎染学徒,咖啡师,数字游民……总之,发达的人来大理,落魄的人也来大理;有人在这里置业置产,靠着继续享受悠闲的下半生,有人来此“挂逼”躺平,靠着古城里的慈善素食馆挨过一日三餐……
日暮时分,休闲的人们。摄影/摄影师赵松古城早已容纳不下这么多的“大理移民”,他们慢慢溢出到喜洲、下关乃至环洱海的各个村庄,以及洱海以外的沙溪、巍山。年轻人带来各地的前沿生活方式,他们也渐渐形成圈子,结成社群,开启了一种着眼于世界、同时深植于土地的独特生活方式。这种主要来自于北上广的文化气质,已经和本土的白族原住民气质水乳交融,共同形成了如今大理的城市性格。
当然,即使在大理,生活也不可能像一个真正的乌托邦那样永远完美进行。不断有人怀着理想和热忱登上这片土地,也不断有人最终因为生计的问题黯然离场……但无论如何,凡是曾真正被大理触及过内在的人,无论拼杀到哪里,心中都多了一个支点,一丝微细但顽强的底气。毕竟,他们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地方,仅仅坐在那儿晒太阳,就已经足够让人平静和快乐。
喜洲古镇的金色田野。摄影/摄影师赵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