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新诗，与古典诗词，在形式上已经有天壤之别。读新诗，我们要把心中印象化的格律形式放一边，诗歌押韵的概念也要放宽松一些。古诗词有古诗词的语言环境，现代新诗有现代新诗的语言环境，这也是二者语言特点变化，修辞技法相应变化的原因。本期我们分享余秀华的作品《一场白先于雪到来》。

《一场白先于雪到来》

　　　　诗/余秀华

但是，我无法把自己放进这一场白

那么多黑的，灰的日子已经来过，我没有理由把自己

放进这一场白∥

但是，已过天山的风捎来了消息

我无法躲避这一次埋葬，我也不打算躲避

这一辈子的斑斑劣迹应该被清算了∥

我还是无法抵御这向晚的私心啊——

对于一个热爱过这个人世的人，远方应该有一个人

为我转动经幡∥

他应该还给我一个秋天，以他为核

把秘密对我呈现

——雪原上每一个起伏包含罪恶，也包含原谅∥

不要信任雪，不要信任我

不要信任有碑和没有碑的坟墓

以及我破开胸膛呈现的颜色

　诗人写诗，灵感很大程度上源于个人对生命、生活的体验和想象。同样是风花雪月的旧题材，在当下诗人余秀华写雪的作品里，很难见到她对这些事物的讴歌、赞颂，更多的是她对生命、情感的直抒胸臆，或委婉寄托。这首《一场白先于雪到来》即是如此。

　　　　余秀华这首作品一共有十五行。根据诗中意象的跳跃和情感节奏的流动，诗人把全篇分为五节来读，每节三行。

　　这题目有点让人感觉奇怪之处：一场白是什么呢？很显然的一点是白与雪的紧密相连，白是雪给人的固有印象。因此读余秀华这首诗，我们需要弄清楚它题目里和诗行里的“白”字，才能更好地体会它的诗意。

　　白，作为女诗人诗歌里常见的意象，已经不仅仅是一种颜色，它还被赋予了灵魂和情感的干净，是一种人生的理想状态。另外，在余秀华的多首作品里，“白”形成了一种很有力量感、诱惑感的意象，具有宽泛的物象指代。在《一场白先于雪到来》这首诗里，这一场白存在于女诗人的心中，是一种温馨幸福的场景，正如她在一首诗里所写的场景：“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等等。

　　一开头女诗人先承接题目而写：“但是，我无法把自己放进这一场白”。这一场白的到来对女诗人来说，因为是心中非常想要的东西而激动不已，却又不能接纳它，不能置身其中，只能爱慕它，仰望它。

　　为何不能置身其境呢，女诗人接着写道：“那么多黑的，灰的日子已经来过，我没有理由把自己 / 放进这一场白”。

　　黑暗的日子，灰蒙蒙的日子意味着她所经历过的常人无法想象的、没有经历过的坎坷和苦痛。长期习惯于这样的生活让女诗人感觉无比的压抑、非常的卑微，不能一下子走出来，由此她无法将自己放进陡然来的美好中。女诗人以反复手法强调了这种卑微的感觉，让人一读不由得怜惜不已——诗人该受了多大的心灵创伤让她变成诗句中的这个样子。

　　第二节从第一节的纠结思绪里跳出，抒发诗人听闻雪的消息后的感触：“但是，已过天山的风捎来了消息 / 我无法躲避这一次埋葬，我也不打算躲避”。

　　雪在风之后，更在一场渴望美满愿景的意识来临之后。在卑微的诗意里徘徊太久的诗人被一场雪将要到来的消息挤压出对那美满愿望的纠结。这让她迅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日子里所做倔强抗争，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这一辈子的斑斑劣迹应该被清算了”。

　　女诗人有什么斑斑劣迹呢？在人间，我们难免和一些人事对抗，有时也难免向一些人事低头妥协。作为一个女人，天残身弱，诗人尝遍生活的酸辛，总是默默地争取她想要的生活和爱情。比如她在一些诗里所写的“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力力”，“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不像我一声不吭还总是蒙着脸”……

　　女诗人曾经说过自己要不是死皮赖脸地活着早就不在这世上了，由此她在作品《我只是死皮赖脸地活着》写道：“有时我是生活的一条狗 / 更多时，生活是我的一条狗”。

　　女诗人所说的斑斑劣迹，正是她在不堪的生活中受到不堪经历时所做的抗争，不论有没有希望。但无论如何她都有一颗无畏于世俗羁绊的心，总是不甘于无望的爱情和生活，总能勇于面对一切，不回避，不怕被雪藏。天山的风捎来雪的消息时，她又一次倔强地立于风中了。

　　第三节诗意是女诗人心中的呐喊，祈祷：“我还是无法抵御这向晚的私心啊—— / 对于一个热爱过这个人世的人，远方应该有一个人 / 为我转动经幡”。

　　莫说是女诗人，很多人都无法拒绝、殷切期望一场美好事物的来临。第三节第一行和第一节三行诗相照应，反映出她内心的煎熬之痛。追求美好生活与爱情是每一个人都有的心，而女诗人谓之“私心”，更是显示出她对梦想的清醒认识，伴着卑微之心、不甘之心和荒废时光的愧疚感。

　　这个尘世为每一个人提供了幸运、幸福，也提供厄运、劫难，不管你爱不爱它，它都在公平地转动。一个经幡的转动，需要人动手，需要善念和真诚，这样为自己消灾解厄，积德积福。女诗人很期望心上人为自己转动经幡，以期消除过往的“斑斑劣迹”。

　　一个热爱这尘世的人，应该拥有一个所爱的人。这正是一场白到来的主题内涵，具体一点即是第四节开头两行所写的：“他应该还给我一个秋天，以他为核 / 把秘密对我呈现”。

　　以所爱的人为核，她则为果脯，于是两个人就化身为果，在爱情丰收的季节成熟。这是一场白的精神象征。然后是雪的到来，涵盖了一切：“——雪原上每一个起伏包含罪恶，也包含原谅”。

　　第五节诗意包含了万千感慨，虽万死也要前往梦想中的白之境：“不要信任雪，不要信任我 / 不要信任有碑和没有碑的坟墓 / 以及我破开胸膛呈现的颜色”。

　　这一串对主观和客观事物的否定，气势冷峻严肃，看似冷漠至极，实则是热忱至极点而从容不迫地认真面对当下，对这理想国度里白之境地的坚决肯定与赞美，以及纳身于此国度的决心。

　　关于余秀华这首诗，诸位诗友感觉如何？欢迎一起交流讨论。欢迎关注白马侃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