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
"儿子,人家姑娘都踮着脚尖来相看了,你咋还一直摇头啊?"老妈急得直跺脚,我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木刻,不吱声。
1988年的夏天,县城里闷热得很,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晒得人直冒汗。
我在南门口开了间木工坊,门面不大,却是我拼了几年积蓄才盘下来的,那块红木匾还是我自己刻的,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顺发木器店"。
记得小时候,爹就是个木匠,整天在那儿刨啊凿的,我放学回家就爱在旁边瞧,木花落在身上,香喷喷的。
那会儿腿还没板凳高,就知道给爹递工具,爹总夸我手脚麻利,说这孩子天生就该干这一行。
十六岁那年,爹病了,躺在炕上对我说:"儿啊,木工这活儿,得用心,一块木头能不能变成好家具,全在这双手和这颗心。"
那会儿我懵懵懂懂的,看着爹瘦得皮包骨头的样子,心里难受得不行,却不敢在他面前掉眼泪。
老妈整天熬药,可爹还是没挺过来,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他最爱用的那把刨子。
那时候我就接了爹的班,开始干起木工活,手艺是跟着村里的老师傅学的。
头一年啥都不懂,没少挨骂,手上全是茧子,晚上躺床上浑身疼得厉害。
老师傅说我这人倔,认准了就不撒手,说我这脾气跟我爹一模一样。
干了几年,手艺渐渐有了起色,赶上了县里大搞建设,木工活特别吃香。
我就琢磨着要开个木工坊,老妈说我傻,说老老实实跟着师傅干不好吗。
可我就是不服输,东拼西凑地攒了些钱,总算在南门口盘下了这间铺子。
刚开张那会儿,生意清淡得很,有时候一天都见不着一个客人。
晚上躺在铺子里的小床上,听着外面的蛐蛐叫,心里头直发慌。
好在手艺还过得去,慢慢在县里也有了些名气,生意比以前好多了。
可到了说亲这事上,就犯了难,我都28了,在这小县城里,算得上是大龄光棍了。
老妈整天念叨:"你这孩子,挑啥挑,找个过日子的人不就得了,你看隔壁王麻子家的闺女就不错。"
我就笑,说:"妈,您就别操心了,这事儿急不得。"
街坊邻居谁家要是有个适龄姑娘,都恨不得领来给我相看,可我就是没开窍。
这不,又给我领来个叫李巧云的姑娘,说是隔壁李家村的,家里就她和她妈两口人。
第一次见面时,巧云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衣裳,脚上蹬着一双白布鞋,头发简单地扎了个马尾辫。
她说话细声细气的,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偷瞄了我两眼又赶紧低下头,脸都红了。
我心里直摇头,倒不是觉得人家差,就是没感觉,老妈看出我的心思,叹了口气把人家打发走了。
谁知道两天后,一大早就听见有人敲门,是巧云和她妈来了,把我和老妈都吓了一跳。
巧云她妈穿着件半旧的蓝布褂子,头发有些花白了,一进门就红了眼圈。
那天听巧云她妈说,她爹是在她五岁那年出事的,在工地上干活,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
从那以后,母女俩就相依为命,巧云打小就懂事,上完小学就没再念书,跟着她妈种地。
"师傅,求你帮帮忙。"巧云她妈哽咽着说,"我闺女从小就没了爹,我一个人拉扯大。"
"眼看着都22了,还没说上亲事,村里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命苦。"
我心里一紧,抬头看了眼巧云,她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肩膀一抖一抖的。
那一刻,我想起自己小时候,村里人也说我是个没娘的孩子,爹又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匠。
"大妹子,你先别急。"我妈赶紧递上手帕,拉着巧云她妈坐下,"有啥话咱慢慢说。"
巧云她妈擦着眼泪说:"我闺女虽说没啥文化,可心灵手巧,能做一手好饭。"
"从小跟着我在乡下种地,啥苦活都干得来,绝不会给人添麻烦。"
我看着巧云,她穿得朴素,手上有着干活留下的茧子,跟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姑娘不一样。
这时巧云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但目光很坚定:"大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可我保证,要是你愿意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过日子,一定会孝顺爹妈。"
看着她倔强的样子,我忽然想起自己刚开木工坊时的艰难。
那时候手艺还不熟练,经常干到半夜,就为了把活干好,就靠着这股不服输的劲头。
"妈,要不...咱再处处看?"我转头对老妈说,老妈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就这样,我和巧云开始接触,慢慢发现,这姑娘不光勤快,还特别上进。
每天晚上她都偷偷学认字,说要帮我记账,我教她写自己的名字,她学得特别认真。
看到我忙,就主动帮我打扫木工坊,把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工具也擦得锃亮。
有时候我干活到晚,她就给我送饭,还特意学着给工具上油,生怕我累着。
记得有一回,我发烧了,她跑到医院给我买药,又熬了姜汤。
那会儿天还下着雨,她愣是打着伞在我床前守了一宿,把我感动得不行。
一天,我看见她蹲在角落里,一笔一画地在本子上写字,问她写啥呢。
她不好意思地说:"想学会写咱店里家具的名字,以后好帮你记账。"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暖暖的,觉得这姑娘实在难得,踏实肯干又懂事。
有时候她还会给我说说村里的事,说她家那块地今年种了玉米,长势不错。
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说她妈一个人干活太辛苦,她心里过意不去。
一个月后,我主动提出要娶她,巧云她妈喜极而泣,老泪纵横地说:"总算给闺女找着好归宿了。"
。
办喜事那天,巧云穿着红棉袄,脸蛋红扑扑的,比第一次见面漂亮多了。
她悄悄跟我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天了,我一定会好好孝顺爹妈,跟你一起过日子。"
婚后的日子过得挺甜,巧云果然没让我失望,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还学会了给我打下手,虽说木工活她是个外行,可她愿意学。
看着她笨手笨脚地学着刨木头,我心里满是感动,觉得自己娶了个好媳妇。
慢慢地,她也能帮我干些简单的活了,我教她认工具的名字,她就在本子上记下来。
有时候我看她抹着汗干活的样子,就想起当初相亲时她妈说的话。
日子久了,我发现巧云还有个爱好,喜欢在院子里种花,说要把咱家收拾得漂漂亮亮的。
她说这是跟她妈学的,在老家时,她妈再难也要种几株月季,说生活总得有点盼头。
现在想想,要不是那天巧云她妈带她来找我,我可能就错过了这么好的媳妇。
日子过得好不好,不在于门当户对,而在于两个人心往一处使。
就像打磨一块木头,看似平常,却需要日复一日的细心和耐心。
婚姻也是这样,平平淡淡中见真情,细水长流中见真心。
那个夏天的相遇,成就了一辈子的相守,这大概就是老一辈人说的缘分吧。
有时候看着她在院子里浇花,我就想,人这一辈子,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比啥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