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中渐渐远去的背影

潇潇雨勰嘛 2024-08-16 01:17:04

清晰地记得那是我大学毕业的第四年,我回家帮助家人收割小麦。说是家人,其实就剩父亲一个人。母亲去世,大哥一家远在外地,二哥在云南打工,妹妹还在高中上学。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缺少了烟火味,显得更加凄惶败落。

我和父亲起早贪黑,手上打了几个血泡,割麦拉麦碾麦扬场囤粮,总算是把七亩多小麦收到家了。我长长地舒口气,明天就可以回单位上班了。

晚上我和父亲躺在床上,谈着村里家长里短,一直聊到深夜。在这之前,我和父亲是生疏的,很少沟通交流,甚至连话都很少说。父亲对我上学是不满意的,他认为我回家种地才是正理,母亲和二哥都坚决支持我上学,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考上大学,为这我和父亲没少生气,我说他是“榆木疙瘩”“老糊涂”,我们几乎成了一对仇人。父亲有他的老主意,那就是不管我高考前夕学习多么紧张,只要我回家,就霸着我非要把地里农活干完才让我走,所以我对父亲内心是憎恶鄙视的:自己没本事,还不让儿子有出息,真是天底下最不可理喻的父亲。

高考录取通知书下来,晚上家里一下子聚集了满院子的街坊邻居。父亲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说话的声音也洪亮了,

走起路来腰杆挺得直直的,仿佛一下子变了一个人。显然,父亲是为我骄傲的。

我和父亲关系因为我考上大学缓和了下来,但隔膜依然存在。日出日落,我在学校读我的书,父亲依然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父亲和我就像空间里的两个点,只有在寒假暑假才有交汇的机遇。

一下子拉近我和父亲感情的是母亲抬棺出殡的那一瞬间,还没等我们兄妹哭出声来,就听到了蹲在墙角里父亲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父亲一哭,坐在轮椅上的修敬伯也“哞”地一声大哭起来,长爷落泪了,别四爷落泪了,村里人称“孬种”五大伯落泪了,白发苍苍大伯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劝父亲:“兄弟,甭哭了,她走了,咱今后的日子还要过下去啊,你不能垮啊,兄弟,还有三个孩子还没成家啊。”

从那之后,我一下子认识到父亲的不易,我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他是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那个人,我们之间骨肉亲情是多么珍贵。

我要尽我自己最大努力尊敬父亲孝顺父亲,早些年和父亲关系特别好的吉叔曾经对我说过父亲拉扯我们兄妹长大是多么不容易,我没听在心上。今天的我细细回想着父亲点点滴滴,曾被叫驴咬掉的半截手指,队里干活总是挑最沉最重的的大铁桶,鸡叫头遍就拉起架子车到几百里外的焦作拉焦炭拉生石灰,一首歌里“父亲就是登天的梯,父亲就是那拉套的牛”说的就是我的父亲。所以直到今天我一听刘和刚唱的“父亲”,就忍不住唏嘘再三泪洒衣襟。

因为工作爱情的双重挫折,加上母亲的遽然去世,我一下子变得心灰意冷。晚上和父亲躺在床上聊天时候,我和父亲说:“等到了三十岁,我就不想活了,我想去陪伴俺妈。”父亲一听,说了一句让我记忆终生的话:“你这么年轻都不想活了,我还活个啥咧?你死之前先给我说说一声,让恁爹走到你前头。”见我不做声,父亲又掰开揉碎教导我:“人这一辈子,谁没有个沟沟坎坎呢?忍一忍吧,孩子,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是咱村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咱可不能让街坊邻居看笑话啊。你再不如意,也比在家种地强吧,咬咬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等我睡眼朦胧起床的时候,父亲早已把早饭做好了。熬的小米稀粥,父亲还给我炸了糖糕菜角。父亲不知道是啥时间起床的,那时间还是烧地锅,光看熬的稀饭炸的糖糕菜角,就知道父亲已经忙碌了很长时间。

吃过早饭,父亲又给我装了一编织袋花生,说是晚上饿了可以垫垫肚子。本来我是打算步行到五里外的巨岗搭车,因为多了一袋花生,父亲就让我骑车带着他,他抱着那袋子花生,我骑上自行车让父亲坐好,就出发了。

那天早上的雾特别大,抬头对面就看不见人。车子在浓雾中的田野飞驰,一会儿就到了巨岗车站。

父亲把我送上车,我才忽然醒悟,父亲不会骑车。“你咋回家呢”,我问父亲,父亲冲我摆摆手“甭管我了,活人还会让尿憋死?”父亲憨厚地一笑,抹了一把脸上的雾水,“照顾好自己,有啥事给家写信打电话。”

父亲推着车回去了,不会骑车的人也不会推车,车把东倒西歪,父亲脚步踉踉跄跄,那模样有点滑稽,像是一个掌握不住平衡醉酒的人。父亲摔倒了,爬起来,又推,继续东倒西歪,继续踉踉跄跄,继续像踩着棉花脚步不稳地醉人。

雾更大了,父亲的身影有点模糊。父亲又一次摔倒了,他爬起来,没有再推车,而是直接把自行车往肩上一扛,迈开大步,走回家去。

父亲的背影终于不见了,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大雾里。

望着父亲的背影,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我多灾多难的父亲,我憨厚坚韧的父亲,你是我的脊梁,你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力量。

许多年过去了,许多人许多事都物是人非,只有父亲的背影却深深刻在了我的心底,清晰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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