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楼两口子经常吵闹,这不,今天又吵了起来。
他们吵的时间都是在星期六的晚上,别的时间想吵,也凑不到一块。除了应刚星期六回家一趟,其他时间是夫妻两地分居的日子。
妻子余晖是个系扣必系死扣的人,死扣要解开,难,可她有办法:用剪刀。一刀下去,断成两截。一刀两断的后果是什么:不计!
余晖在城里做买卖。刚开放那些日子里,卖啥啥挣钱。人有了钱,就容易财大气粗,高高在上,瞧不起人,丈夫就成了她的出气筒、受气包。
丈夫应刚,农村小学教师。妻子挣钱多的时候也曾经要求他弃教从商。但他不愿与人讨价还价,斤斤计较,宁愿两地分居也要死守着三尺讲台。
它们之间的闹,根源来自应刚的死守。收入不对等才是他们闹的最根本的原因。开始的闹,都是小吵小闹。应刚为了面子,有意压低声音,余晖认为他怕自己,声音却越来越大;应刚说,你能不能小点声音,丑事家家有,不露是好手!余晖说,我有理,我为什么要小声点?她越说声音越大,说着说着,连窗户都敞开了,我就是要让全楼的人都听到,全小区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吃软饭的人。
这种话,有伤大男人的尊严,传扬出去,还怎么在这里安身?哪有脸再回到三尺讲台上去?
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有一个:退出这个家,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就和空气闹着玩吧。十一点钟,他骑上自行车,在昏暗的夜幕里用车轱辘丈量54里的回家路。
一句为人师表,就把教师们压得直不起腰来。整天这个不能做,那个做不得,剩下的,只有夹着尾巴做人了。要欺负一个教师是很容易的事,何况余晖早把老师的七寸攒在了自己的手里。余晖的高慢都是应刚惯出来的。
这一天是放寒假的日子。假期任务繁杂,一时半会儿布置不完,应刚回来的很晚。
应刚进门,余晖就顶杠上了,城里人发福利,单位用汽车送上门,过个年都吃不完!你的福利呢?
应刚从门外提溜进一捆葱,开玩笑说,我们的福利三个月也吃不完。
你们这算什么福利?人家那福利是鸡鸭鱼肉油米面,山珍海味样样全,连摆供的饽饽,守岁的红包都搭配上了。
有那待遇的,都是会挣钱、能管钱、主罚款的单位,学校不赚反赔,靠化缘过日子。
胡说,忙活了一年,哪有不发年货的单位?就是一个私人小厂,就说我的小店吧也得每人发一板鱼、一个猪后肘、一个大礼包什么的。你的福利,王八一份鳖一份的送人了吧!
一对儿女,一人握住妈的一只手,说,别说了,别说了。连孩子都知道,歹毒的话,就要出膛,突突突突,连苍蝇蚊子都吓得不敢露头。
应刚摸了摸两个懂事孩子的头像对孩子,有像对余晖说,真的就这些,今年发的葱比去年还多了两斤呢!不信,你打电话问问我的同事。
其实,年货,不指望你,我已经准备好了。余晖说,我问你这些,就是为了证明你这就是在吃软饭!以前说你吃软饭,你就嘴硬,不肯承认,事实就摆在你的面前,不承认不行了吧!
余晖又在为自己系死扣了。
应刚说,我有工资,又没吃你的,怎能叫吃软饭呢?
余晖说,你住我的房,吃我的饭,喝我的水,穿我的衣;月明跟着日头走,沾光不知道沾光!
应刚说,你的店?我的工资投在里面,打下的粮食卖的钱投在里面,这店,能说是你一个人的吗?
店是你的?为什么店里见不到你的影子?买房子是从我的卡上走的账,房权证上写着我的名字,这房子能说不是我的吗?别胡搅蛮缠了。你要在这屋里住?可以,给我60万,咱们两清了。不拿钱?滚蛋!
还是这一套话,反过来说,覆过去地说,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硬刚,越说越有理。说到伤心处,嚎啕大哭。敞开窗,向全世界宣布:没法过了,离婚。
她说滚蛋,你必须滚蛋;他说离婚,你必须离婚,否则,老娘金口玉牙……这就是系死扣女人的德行。
离婚!长痛不如短痛,应刚大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敞开门,门外站满看热闹的人。脚刚迈出门,一捆葱砸在了他的脚后跟上。他扒开人群,贼也似地逃走了。
今天,他不能离开这座城,明天他们要去民政局离婚,他走在大街上,大街也不是他的久留之地。万一被警察当小偷捉去……旅馆关了门,他慢慢向城外走,前面就是摩天岭,强盗出没的地方……他真想站在摩天岭上振臂高呼:我要离婚!尽管他明白:离婚也有损于教师形象。
这是第三次半夜离家出走,应刚躲在了北山上。他看到了飞禽蹿出树林的惊悚,听到了野兽嚎叫的震撼,尝到了餐风露宿的无奈。面对这一切,应刚没有畏惧退缩。他拿出武松打虎的劲头,在练一套拳路,学英雄,做英雄,活出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样!
第二天早晨,他回家敲门。门敞开,余晖睡眼惺忪,还有点惊愕的样子。
离婚!说完,他转身就走。
他在前面快快地走;她在后面紧紧地跟。
大约走了二里路,她开始骂人:没有新词,老生常谈,但嗓门挺大,骂得理直气壮,言辞中夹杂些哀婉。
应刚暗笑,你想解死扣吗?他跳上公交车回到家,看到儿女在抹眼泪。儿子说妈把店盘出去了;女儿说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应刚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说不用怕,有我呢。并吩咐两个孩子说:顺着这条阳光路往东走,不拐弯,把你们的妈接回家,我在家做一顿团圆饭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