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清晰的影子下

一

在你清晰的影子下

我像火焰之需要空气，

抓紧向明亮的星学习。

二

我要和你们说说她。

白天她激活泉水，

使夜晚布满大理石。

她的足迹

是大地明显的中心，

世界的边界，

精巧、被束缚

而又自由的地方；

鸟儿和云彩的门徒

使苍穹旋转；

她的声音，大地的黎明，

宣布水的收复，

火的归来，

谷穗的返回，

树木最初的话语，

翅膀白色的王朝。

她没看见世界的诞生，

每晚却用万物夜间的血

燃烧自己的血

在其跳动中

恢复使地球之岸

高耸的潮水的乐声，

水与寂静的往昔

和富饶资源的雏形。

我要和你们说说她，

她清新的习惯，一向是

简朴的暴风雨，嫩绿的树枝。

三

请看世界的权威，

看尘埃的权力，看看水。

请看沉默范畴里的白腊树，

抚摸寂静和活力的王国，

抚摸太阳、雨水和时间的皮肤，

向绿色的枝条仰望，

倾听叶子水一般的歌唱。

然后看云，

在没有潮汐的空间停泊，

天空无形的流动

那高高的可见的泡沫。

请看世界的权威，

看其紧张的形式，

其光辉的无意识的美。

请抚摸我泥土的、宝石的皮肤，

在地下泉水中倾听我的声音，

在那昏暗的雨水里注视我的口，

在那猛烈的震颤中注视我的性器

空气用它赤裸了花园。

请在水的赤裸中抚摸你的赤裸，

请从自己赤裸你自己，在自己身上降雨，

请看你的双腿弯似两条小溪，

你的身躯像一条长河，

你的双乳像两个孪生的岛屿，

你的性器在夜里像一颗星星，

黎明，两个盲目世界之间玫瑰色的光芒，

安睡在两个海洋之间的深深的海洋。

请看世界的权力：

认出我时，你便认出了自己。

四

一个身体，一个孤单的身体，只有一个身体，

一个身体宛如流淌的昼

和被吞噬的夜；

几缕头发的光芒

从不会平息我触觉的阴影；

一个喉咙，一个清晨的腹部

如同抚摸黎明的前额时

燃烧的海洋；

几个脚踝，夏日的桥梁；

几条夜间的大腿

沉陷在傍晚绿色的音乐里；

一个胸膛挺起

并摧毁浪花；

一个脖子，只一个脖子，

仅仅是几只手，

一些慢腾腾的语言

在降落，宛若沙滩落在另一个沙滩……

这一切在逃离我，

水与夜晚的欢愉，

出生和死去的海洋，

这些嘴唇和牙齿，

这些饥饿的眼睛，

使我赤裸自己

其愤怒的潇洒使我起立

直抵安详的天空

瞬间在那里颤动：

亲吻的顶峰，

世界的充实及其外形。

五

请让我再一次呼叫你的名字，土地。

我的触觉延长

在你饥渴的触觉里，

长长的、颤抖的河流

从无休止，

地黄的叶子在航行，

缓缓地在你深沉的绿色的梦中。

昏睡河流的温柔的女子，

我的鸟儿和鱼儿的楼阁，

我的土地

和变硬乳汁的鸽子，

我的面包，我的盐，我的死亡，

我的血的枕头：

我在更广阔的爱里将你安葬

正午

平和的光将我淹没并晃了我的眼，

一个光芒闪烁的空空的圆，

因为它的光线在否定自身的光线。

我闭上眼睛，将这抓不住的光辉，

这一分钟，托付给我的阴影，

将自己融入它贪婪的永恒。

花与果，关押的光，烧灼的废墟，

活生生的煤，在我体内跃动，

我使燃烧之物披上丧服。

颤抖的内脏已化作宝石，

内心的火炭，挣扎的珊瑚。

烧红的白昼在我身上熔铸，

世界的辉煌，通过，

并在我的眼睑上跃动，它的针芒

使我失明，关闭了天堂。

世界的阴影，炎热的废墟，

在我的皮下梦想，而它们的跃动

不声不响，淹没我荒凉的矿藏。

缓慢而又顽强，沉默的白昼

是一个热烈、颤抖的阴影，

一个悄悄前进的黑色的海洋，

盲目转动的眼睛却能预感到

那些已经无法看见，但通过我的触觉

能到达的形象，溶解在我的流淌。

血液在体内将我们淹没

已经不再有身体，只有一种破冰，

一种波浪，一种分解的颤动。

身体的子夜，整个天空，

律动的树林和浓厚，

地下夜晚的正午，

这在昏暗内脏中的下降

是不是来自正午之光

它竖立在雕刻中触及的东西？

——身体是无限的，而且是一种旋律。

诗人的宿命

话语？是的，空中的话语，

并在空中逝去。

让我在话语中消失，

让我成为唇上的空气，

一缕无形的清风

随空气散去。

光同样会在自身消失。

新面孔

夜在你的面孔上抹去众多的夜，

在你干涩的眼睑洒上油，

在你的额头焚烧思绪

在思考后面是记忆。

在淹没你的影子中间

另一张面孔在清晨出现。

我感觉并不是你

睡在我的身边，

而是那曾经是你的少女

只等你入睡后

再回来与我相见。

渴望者

诗歌，为了寻找自己，

我在你身上寻觅：

我的生命被淹没

水中的星被解体。

诗歌，为了将你寻觅，

我窒息了自己。

后来我只是将你寻觅

为了逃离我自己：

反射之光多么浓密

我消失在那里！

然而经过多少次反复

我又看到了自己：

同一张面孔

淹没在同样的赤裸里；

镜子的那些水

我不能畅饮；

在那些水的边缘

同一个人死于渴望。

END

作者简介

奥克塔维奥·帕斯（Octavio Paz，1914—1998），享誉世界文坛的墨西哥诗人、散文家、文论家和翻译家。出生于墨西哥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祖父是具有自由派思想的记者和作家，父亲是著名的律师，母亲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家庭中浓郁的文化、艺术、思想和宗教氛围奠定了帕斯的心灵和思想基础，在相当程度上，也确定了他的人生走向。从小就大量接触和阅读文学、哲学和政治著作。少年时期，便踏上了诗歌写作之路。对阅读的酷爱使帕斯变得异常的博学、开阔和丰富，最终被誉为“百科全书式的作家”。在漫长的写作生涯中，出版了《假释的自由》《火蝾螈》《回归》《心中之树》等诗集，《太阳石》等长诗，《孤独的迷宫》《淤泥之子》《另一种声音》《仁慈的妖魔》等散文集和文论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