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了输家

香之感感 2024-02-27 10:12:23

她不曾杀夫,夫却因她而死。她拒绝离婚,可婚姻却离她而去。她贪恋公婆给她的关怀与温暖,舍不得与他们分道扬镳,公婆却因痛失爱子而要跟她算账,把儿子的死算在她头上。

梁燕心急火燎往医院赶,还没到抢救室门口,一阵悲痛欲绝的哭嚎灌入了她的耳膜。

她的腿当即一软,差点瘫下去,泪水瞬间充盈了整个眼眶。她强撑着挪行到前方抢救室,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她此后无论回想多少次都会心痛不已的画面:婆婆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医生的腿,声嘶力竭地求他救救她儿子。公公则小鸡啄米似的冲医生磕头。

医生挣不脱,无奈而又同情地与这对痛失爱子的老夫妻僵持着。

直到梁燕出现,婆婆才松开了医生,哭嚎着奔向梁燕,痛呼:“梁燕啊,文涛、文涛没了……”

另一边,室手术里,刚刚被抢救过来的聂晶晶正在接受紧急手术。

手术室外的亲属们哭的哭,嚎的嚎。有的一个劲儿来回踱步焦急万分,有的双手合一求老天爷再一次保佑他们的闺女——比起抢救无效已经宣告死亡的蒋文涛,聂晶晶不是老天保佑又是什么呢?她虽然还算不上完全活过来,但至少还有口气儿,还有手术的机会,还有生的希望。

然而在聂家人全体向上苍祈福的时候,那边刚刚痛失独子的蒋母,却如猛兽一般忽然向这边冲过来。

她是今天才知道儿子外头有小三的。

蒋文涛的车子拿去保养,借了他表弟的车。表弟说,那女的是蒋文涛的小三,一直在逼蒋文涛离婚。至于表哥心里咋想的,两个人又怎么闹到这一步,他就不知道了。

车祸现场他也看了,交警初步判断,是两人在行车途中争吵时,小三抢了方向盘,才导致车子失控出了车祸。而且两个人事发前好像都喝了酒,表哥那都属于醉驾了……

这一刻,蒋母不顾梁燕的阻拦,失心疯一般拨开守在手术室外的聂家人,对着手术室的门又踢又打,哭吼:“你个贱女人,你害死了我儿子!你有什么资格做手术?你去死,去陪我儿子一起死!”

下一秒,她就和聂家人打成了一团。

梁燕不得不冲上来护住婆婆。

无数的拳头砸在她的头上,脸上,最后一拳击中了她的鼻梁骨,使她鼻血喷涌……

“你儿子死关我女儿什么事儿?”聂母一把拽开失去理智的蒋母,“是你儿子骗我女儿的感情在先!要不是你儿子混蛋,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骗我女儿说会离婚娶她,我女儿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你儿子救不活那是他活该!他就该死!”

“你,你们……”蒋母顿时气得白眼直翻,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这一下聂家人慌了,气死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管怎么说,人家刚死了儿子是事实,自家闺女是小三也是事实,两个人在车内争吵导致的这场车祸更是事实。

这个节骨眼儿上把人气死在女儿的手术室门前,那他们罪过大了。

好在医护人员及时赶来,对蒋母采取了急救措施。

病床上,缓缓睁开眼的婆婆看清了坐在跟前神情呆滞,满脸是伤的梁燕。看到她鼻梁上的纱布,婆婆再次情绪崩溃,她一把抱住梁燕,泣不成声:“梁燕啊,你说文涛,文涛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儿啊!他怎么会有小三?怎么就被小三活活害死了、我就这一个儿,就这一个儿啊!这让我怎么活啊……

“燕儿啊,是文涛对不起你,是我们蒋家对不起你,我们欠了你的啊!文涛他糊涂,他混账啊!可是,可是燕儿啊,文涛已经走了,你、你别恨他,好吗?你要恨,就恨那个小三!”

“对,就是她!”婆婆再度情绪失控,咬牙切齿:“那个贱女人,她活不了!她会遭报应的!她这回死不了,还有下回等着她!”

梁燕并没有细听婆婆对小三的唾骂和诅咒,只是露出了一个略带自嘲的苦笑。

一边是刚死掉的出轨丈夫,一边是造成这起事故、尚未脱离生命危险的小三,还有一边是悲痛欲绝、盼着小三能给儿子陪葬的婆婆,她又能说什么呢?又能向谁发泄她的悲愤与憎恨呢?

从事发到现在,从她在外地出差接到电话撂下一切,包车三个多小时赶回来,听到丈夫被宣告死亡,目睹了婆婆和聂家人撕逼,前前后后,整个过程中谁又在乎过她?谁还记得她是那个死去男人的法定妻子呢?

论悲痛,她比不上婆婆,但要论心中长久积压的愤懑与恨,没谁能比得过她!若不是平日里公婆待她不错,若不是孩子一直是婆婆在尽心尽力地带,她此刻真想去厕所捞一坨粪砸到蒋文涛的脸上。

再往前推几个小时,倘若她知道蒋文涛是这么个死法,她压根儿不会这么心急火燎地赶回来。

他是有多恨她,才会以这样丑陋的方式离去,至死也不给她留一份体面啊!

蒋文涛丧事办完的第二周,聂晶晶出院了。她活过来了,但因为伤势严重摘掉了子宫,并且下身瘫痪,这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

得知消息的婆婆在家里来回踱步骂骂咧咧:“怎么会这样呢?她怎么能活下来呢?只是坐轮椅,只是不能生孩子,可她还是好好活着啊!只要她想,她还是能嫁人,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老天为什么不开眼,为什么不开眼啊!”

婆婆悲痛欲绝,几度以头撞墙。她攥着梁燕的手哀嚎:“妈不甘心,妈替你不值、那个贱人害死了文涛,害你没了丈夫,害我跟他爸没了儿子,害丹丹没了爸爸,她怎么还能好好活着啊!”

婆婆已经疯了。

她一生中怀过好几个孩子,前几个都因她身体原因意外流掉了。等到她好不容易怀上蒋文涛已经三十八岁高龄,无一日不担惊心受怕。

那时候农村条件落后,别说住院养胎,就连上医院产检都难。她就天天在家烧香拜佛,向上天祈祷,紧张得整宿整宿睡不着。那九个月简直比九年还要漫长。每天胎动多两下或少两下,都能令她大惊失色,疑神疑鬼。

后来蒋文涛平安落地,身子骨却弱,好生病。婆婆为了给他加强营养,变卖家当给蒋文涛吃鱼吃肉。平日里他一个喷嚏就能让她大为紧张,熬姜汤,热水泡脚,一样不落。她对蒋文涛,真真是抱在手里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人人都说婆婆养娃太精细了,婆婆总是不以为然:“自个儿的孩子自个儿不疼,谁疼?”

蒋文涛高中时,婆婆怕他伙食差,隔三差五搭车去学校给他送菜。完了为了省路费,干脆走回去。几十里路,到家天都黑了,脚都磨出了水泡。

蒋文涛考上大学时,他们家已经搬去了城里,儿子有了出息,婆婆高兴坏了,买了几十斤喜糖,整栋楼挨家挨户发糖。

再后来,蒋文涛娶妻生子,婆婆更是大包大揽,带孩子,做家务,竭尽所能给儿子帮忙。

起初,婆媳俩也时不时闹矛盾,后来蒋文涛发了一次火,跟他妈说,她为难梁燕就是为难他,他工作压力这么大,回家还要看她俩拌嘴,烦不烦。

婆婆醍醐灌顶,打那以后就收敛了,再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跟梁燕闹。

两个人各退一步,婆媳关系日益融洽。

有一次梁燕阑尾手术,娘家人来不了,婆婆亲力亲为照顾她。等她快出院了,梁妈这才来走过场,端着冷掉的粥就给梁燕喝。

婆婆赶紧抢过去,质问梁妈是不是亲妈,她刚动了手术,怎么能吃凉的呢?

人人都说婆婆待梁燕比亲闺女还亲,而此时的婆婆的确已是人间清醒:“蠢婆婆才跟媳妇儿吃醋斗狠,斗来斗去,倒霉的还不是自个儿儿子?我对她好,她才能对我儿子好。没毛病。而且我媳妇儿对我也比对她妈亲。”

这是实话。平时公婆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梁燕请假带他们上医院。逢年过节,梁燕红包礼物一样不落。

梁燕深知公婆不易,她不想让二老伤心,平时跟蒋文涛闹个别扭,从不当二老的面讨论。

包括后来,蒋文涛有了小三,想离。

梁燕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深夜,她开车去饭馆儿把喝得烂醉的蒋文涛挪进车里,准备发动车子之前,他是如何一把摁住她的手,声泪俱下地跟她坦白自己有了婚外情的事实的。

他说聂晶晶缠上了他,他不离婚她就去死。他没办法由着她去死,因为打从一开始,确实是他主动招惹聂晶晶的。他一方面憎恨着她的逼迫,另一方面又……又割舍不下。

他应该,应该确实是喜欢她的。

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激发了他的胆量,释放了他的情绪,打开了他的心扉。他毫无保留地把所有的龌龊心思都借着酒劲儿倾吐出来。泪水混着鼻涕打湿了他的衣襟,也弄脏了梁燕的袖口。

一番痛苦啜泣之后,他向梁燕提出离婚,说房子车子都可以给她。至于女儿丹丹,她愿意带,就给她带,不愿意带,就由他爸妈带……

而这一刻,抱着悲痛欲绝的婆婆,梁燕在心中苦笑:如果她当初答应了蒋文涛,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一场悲剧?有情人会终成眷属,没有酒驾,没有争吵,没有车祸,没有死亡……

婆婆隔天就去了小三家。

在这座不大的城,要想打听一个人的住址并不是一件难事儿,何况还是因为这么一起惨烈事故而名声在外的小三家呢?

但婆婆此时并不知道,就在昨天,聂家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混乱——聂晶晶反锁了卧室的门,跟聂母说想静静,不要打扰她。当聂母意识到不对劲儿,喊邻居踹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闺女割破的手腕和一地的血迹。

她要自杀!

当她在医院恢复意识之后,得知蒋文涛没有抢救过来已经死了,而她自己不但下身瘫痪,还没了子宫,她就不想活了。

那一天,在聂家,蒋母和聂母像两只凶猛的鹰,为了各自的孩子而战。

蒋母声泪俱下,字字泣血:“要不是你女儿不正经,勾搭我儿子,逼我儿子离婚,我儿子又怎么会死?我儿子死了,你女儿也别想好过!”

“你放屁!你儿子有老婆还来勾搭我女儿,说爱她,要离婚娶她,我女儿是活活被他拖下水的。我女儿摘了子宫,她这辈子都不能生孩子了!她这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她以后、她以后可怎么办啊……”

聂母随即抓起聂晶晶那只缠着纱布的手:“你知不知道,我女儿昨天还在家自杀呢!她到现在,到现在还念着你那个畜生儿子。我女儿现在生不如死,我们全家都生不如死,这不都是拜你儿子所赐?你还有脸来骂她?骂我们?”

聂母声嘶力竭,喊破了喉咙,吐出一口血来。

最后的最后,聂母冷笑:“你以为你儿子是被我女儿害死的?我告诉你,不是的,他是被他老婆逼死的,被你儿媳妇逼死的!”

蒋母怔住:“你说什么?”

“你儿子早就跟她提了离婚,说把房子车子都给她,可她非让你儿子再给她一百万才肯离。为了凑到一百万,我女儿把车子都卖了。可是等你儿子东拼西凑弄来了一百万,她又变卦。她有你儿子在公司做假账和挪用公款的证据,说他要敢离婚,她就让他身败名裂,蹲监狱!

“你媳妇儿多狠啊!她这一拖就是一年多。你儿子痛苦吗?我女儿更痛苦。他离不了婚,为什么还要来骗我女儿?我女儿是傻,对你儿子痴心一片,她巴巴地等着他离婚,等得望眼欲穿,工作没了,生活毁了,到头来还弄成这个样子。

“你要怪就怪你儿媳妇去吧!你问问她是怎么逼你儿子,怎么用手段威胁你儿子的,要不是她,你儿子早早离了,他就不会死,我女儿也不会弄成这样!”

那一巴掌落到梁燕的脸上的时候,梁燕是难以置信的。

一巴掌,打碎了她跟婆婆七八年的情分;一巴掌,打碎了她对这个家全部的依赖和留恋;一巴掌,打碎了她精神世界里的最后一片净土,打碎了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期待与信任。

慈眉善目的婆婆,此刻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凶恶又狠厉的女人。她的每一句指责和质问,都如一把利剑捅在她的心上。

这一刻,她在婆婆心中的罪过早已超过了破坏了她的婚姻,制造了那起事故的小三——小三情深义重,小三无辜可怜,小三到这一刻还对他痴心不死,妄图自杀殉情,这怎么能不令婆婆感动呢?

比起身为正妻却逼死丈夫的梁燕,小三简直好太多了。若非逼上绝路,小三又怎么会选择跟爱人同归于尽呢?

梁燕的脸很疼,可再疼也不及她心痛之万分之一。

她不曾杀夫,夫却因她而死。她拒绝离婚,可婚姻却离她而去。她贪恋公婆给她的关怀与温暖,舍不得与他们分道扬镳,公婆却因痛失爱子而要跟她算账,把儿子的死算在她头上。

梁燕什么也没说,由着枪林弹雨落在自己身上。

最后,婆婆骂累了,抱着蒋文涛的遗像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每一句撕心裂肺的哀嚎,都是对命运无情的指责;每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唤,都是人间炼狱的写照。

看着婆婆那痛不欲生的样子,梁燕知道,她没法儿恨婆婆。

不论婆婆今日怎样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她的不幸都足以使自己原谅她。

又或者婆婆内心里并不真的恨她,真的认为是她害死了蒋文涛。只是悲痛欲绝的她,需要一个发泄口,需要有个人来分担她的苦痛罢了。这个人,除了梁燕,又能是谁呢?

梁燕看着遗像中蒋文涛的脸,他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明明那么清晰,却又那么模糊。模糊到,她竟然一时想不出,他们之间曾有过怎样密不可分的关系。

如果可以,这一刻的她,只想将一封迟到的离婚协议书,亲手烧给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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