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秋,“打谷子”

石笋写作 2024-03-26 19:53:31

▲《我家的稻田》·翻遍了近10年的相册,竟然没有找到一张我家水稻成熟的照片,我记忆里是拍过的。

上面这张照片是最接近的了,当时田里的稻穗已经收回了,只留下光秃秃的稻草还在。我记得那天爸爸和弟弟在捞鱼,我跟妈站在一旁。2020.10.2

全文共3648字

关于秋收最火热的记忆要追溯到十岁之前了,也就是2000年开头那几年。

一到九月初,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面是孩子要开学了,一面是田里的水稻就快黄了。

对于庄稼户来说,秋天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打谷子,这可关系到接下来一整年的吃饭问题。

▲去年秋在成都·青白江拍的水稻,2023.9.24

垂下来的稻穗一天一个长式,昨天捏开的谷子里还是一包水,今天捏开可能就是一粒米。

受到谷种、插秧时间、水位、施肥量等各类因素的复杂影响,每一块田里稻穗的成熟度都可能存在差别。这可忙坏了庄稼户们,一天到晚净往田里跑了,这块田看看稻穗黄的深浅,那块田捏开谷子感受一下米粒的硬度,那架势恨不得住在田里。有的田受到树荫和阴坡的影响,哪怕是同一块田里稻穗的成熟度都不同,大家只能依靠多年养成的眼力做出“谷子熟没有”的精准判断。

这可容不得失误。如果把没熟的谷子放进打谷机里,因为米粒不够硬,挨不住机器的碾压,你只会得到“一包浆”。如果谷子过熟,谷草会变软,稻穗就会掉落进田里。不管是没熟还是过熟,都会造成极大的浪费。

有经验的农人总能对水稻的成熟度做出精准的判断,耳濡目染的我说不定也可以。

▲朋友紫竹拍的老家山顶

我们村子在四川东北部大巴山脉深处,位于山顶,又多是小块的梯田,还不连片,有些分散。所以一到秋收打谷子时,倒没有成片热闹的农忙景象,但一户自有一户的热切。

1.户户打谷子

打谷子这件事抢的就是一个天时,必须得全家上阵。

爸妈手持一把镰刀,撸起袖子就开干。锋利的镰刀刃扫向粗壮的谷草底部,一镰刀下去就是一把缀满稻穗的水稻倒下,爸妈顺手就把水稻堆放成一小堆。我跟弟弟在这个时候就有活干了。

我们把一小堆一小堆的水稻抱起来,搬到打谷机旁集中,以便爸妈用打谷机把谷子分离出来。

看着爸妈飞快往前推进的身影,我跟弟弟就在那里不急不缓地搬着。小孩子嘛,也没人会真的在意干活的多少。

▲我弟

▲照片上是我,忘记是多少岁时候拍的了。

搬得累了,我跟弟弟就会捡些更轻松的活来做。

比如,拿起放在田旁边的茶壶给爸妈倒杯水,招呼他们歇一歇,还能赢得爸妈一个“真懂事”的眼神鼓励。

比如,用极慢的速度有一搭没一搭地捡拾掉落在田里的稻穗。

比如,我这边拉动打谷机的把手,让打谷机的滚筒转动起来,弟弟那边拿着几束水稻放在滚筒上,几圈过后谷子就会从水稻上分离出来。打谷机的把手跟我的手掌亲密接触产生摩擦,没几下就会有痛感传来。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好羡慕爸妈手上有的老茧。

我跟弟弟总是没个正形,这边瞅瞅几眼,那边玩个几下,有时钻进“半桶”里,沾上一身的谷子和稻草,痒得厉害。

爸妈总是在一旁忙碌着,偶尔看看我俩不着调的疯玩。

▲爸妈在摘樱桃。2019.5.2

相邻的几块田割完,爸妈就会用到打谷机了。

最开始的打谷机,只能用人力拉动把手使滚筒转起来,后来发展到可以加柴油替代人力。

我记得那时候爸爸会铆足了劲呼哧啦擦转动起打谷机的把手,滚筒飞速转起来,我妈眼疾手快,抱起一大把水稻就放在滚筒上。这一步主要是把谷子从水稻上分离出来。

说起来简单,但也需要用到巧劲。把水稻放在滚筒上时,需要给水稻一个压强的力,加大水稻与滚筒的摩擦,加快分离的速度。还要实时调整水稻的方向,要翻来覆去让每一束水稻上的谷子都顺利脱落。

我跟弟弟常会凑个热闹,也拿着一小把水稻放在滚筒上,跟老妈站成一排。有好几次我没掌握好力道,水稻从我手中挣脱开,绞进了滚筒里,我一个趔趄差点扑在快速转动的滚筒上,危险不说,水稻缠在滚筒的轱辘处,压力增大,爸爸使出再大的力也转不动把手了。

你看,孩子们总是来捣乱的。

▲我家的水稻。这是2015年的暑假拍的

爸妈配合默契,打谷机的滚筒转得飞起,无数的谷子从水稻上脱落下来,不多时就在“半桶”里堆成了小山。

爸妈用背篼把谷子运到屋前的院坝里,运到附近几块还算平整的石坝上。这时候就该婆婆出场了。

婆婆把谷子铺成薄薄一层,又用木耙把谷子里的稻草筛出来。此时的谷子湿得还能滴出水。

▲婆婆,2018.2.14

等到谷子晒得半干,风车就派上用场了。

打谷机的作用是从水稻上分离出谷子,而风车的作用就是对谷子进一步提纯,分离掉残留的稻草、干瘪的谷子和各种灰尘。

原始的风车跟打谷机一样,只能用人力转动把手,后来发展到可以用电替代人力,我家后来还买过一个电风车。

▲我家的水稻秧苗。2018.4.30

话说那时“车谷子”可是件苦差事。右手转动把手不能停,左手还要钻进漏斗的谷堆里不时搅动防止挡板堵塞。

我尝试过好多次,风车只要一启动,哪都难受。右手是手腕酸痛和掌心摩擦的痛,我又羡慕爸妈手上有老茧了。左手是尖尖的谷子戳在皮肤上,细细麻麻的痒。眼前是分离出的“瘪子”横飞,喉咙里是数不清的灰尘有些剌嗓子。我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主要靠爸妈。

“车”过后的谷子,再经过几个太阳暴晒,就能装进仓了。

每年秋收,村子里家家户户如此,重复的动作里是每一户收获的满足。而在独立的一户户外,还有“帮忙”一说。

2.帮忙打谷子

我们村打谷子的时间线很短,九月初陆续开始,赶在月底前就会结束。我记得每年国庆假期,田野上已极少见到稻穗了。

为了赶上好天时,也就是趁着阳光充足可充分晒干谷子,家家户户都是忙着赶着,恨不得一天之内收完所有的谷子。爸妈也是起早贪黑,抓紧不多的好天时。

就怕一场雨落下来。没来得及收回的谷子会被打落一地,收回的谷子又会因潮湿腐烂。

那时候每个庄稼人都是占星师,要看当天的太阳“落得空不空”,要看当晚的星星和月亮,以判断次日的天气。

还要准时收看天气预报。那些因为农忙错过的人,还要挨家挨户询问“天气预报咋说的”,这时候谁知道天气预报就是村子里的话事人,神气非常。

我理解不了的是,庄稼户被天气预报不高的准确率骗了这么多年,竟然还在相信。依我看,还真不如请教一下村子里的老人看看星星月亮,准确率说不定还要高些。

▲去年秋在成都·青白江拍的,2023.9.24

每当遇上连日的好天气,村子里就会有小范围的“帮忙打谷子”。一般会分好几种情况。

身强力壮的庄稼户,会采用“换劳力”的方式。今儿你帮了我家打谷子,明儿你家有个什么事我一定搭把手。

省事的也会直接花钱。我记忆里有过“60块一个劳力”,帮忙一天。后来就涨价了,最高时涨到过220块一天。

年老的庄稼户,儿女又不在身边那种,便会复杂些。年迈没法“换劳力”,花钱是最常见的。

但关系近点的,遇上老人请帮忙,往往会少收点钱。像我妈这种善良到骨子里的人,经常是免费帮。

我妈的说法是,谁家都有个难的时候,能帮就帮一把。我妈可不是帮一把,她是白天帮人家老人打谷子,晚上又钻进厨房帮忙做饭去了。

事情是怎么个情况呢:原来是,临到晚上,帮忙的人吆喝着该吃晚饭时,还没人来叫。我妈不放心,就说去看一眼。我妈到了老人家厨房一看,冷锅冷灶,老人家还在颤巍巍备菜。老人是真的老了,做饭慢,眼神也不太好。我妈看不下去,就自己上手了。

▲爸妈去北海玩的时候拍的

说到帮人打谷子,还是有挺多事情发生的。

一次我妈又免费帮一户老人打谷子,老人心存感激,便招呼我晚上去她家吃饭。我记得那晚桌上放了盘切成段的辣条,几乎全进了我的肚子。

因为爸妈在村子里四处帮忙,我也就跟着吃了好多家的饭。那些饭菜的味道已经远去很多年了,当时的人很多都不在了。可我总记得饭后回家的那些个夜里。

▲我家的水稻田。2018.6.2

那时候我家就连唯一一支手电筒也是坏的。

天气好些,能有月光照下来,回家的路倒也能看个大概。

也遇上过没月亮。一次夜深了,打完谷子又喝了点酒的人才散。那晚夜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我跟老妈寸步难行。看见我们“没亮”,有位提着马灯的大叔走过来说正好顺一段路。

就在顺路的那两分钟里,大叔一直在吹嘘他手里的马灯如何如何好。我没说话,我妈倒是一直在点头。也就两分钟,大叔到家,剩下的路还是得我跟老妈摸黑走。

好在老妈从帮忙那户人家拿了半包火柴。妈随手从路旁的田里抓起一大把稻草,用火柴点燃,火光照亮了我们的前路。

妈走在前面,手举着燃烧的稻草,给我带出一条路来。

一路上,火光不知道熄灭了多少次,又被点燃了多少次。我的害怕和紧张也在火光里一次次消散又在火光熄灭时出现。

我甚至都不记得那晚是否有风,是否有虫鸣蛙声。

路过坟山时,我就大声跟老妈说话,给自己壮胆。

在擦亮最后一根火柴后,在最后一道火光熄灭后,我们终于快到家了。离家越近,路越熟悉,哪怕摸黑往前走,也不那么怕了。

▲去年秋在成都·青白江拍的,2023.9.24

后来我家终于修好了那支手电筒,也就是换块电池的程度。

又是在一个漆黑如墨的夜,我妈帮别人家打谷子,很晚还不见回,我就给她送手电筒去了。

那天算我运气不好,去那家要路过一片坟山,我全程低着头死死盯紧脚尖前的路,大声背诵课文,才闯过去。

那些个夜里,路是真黑啊。

犹记得那些年的九月,村里人见面第一句就是“谷子打没有”,有时闲聊,有时就是一个请帮忙的开场白。

▲我家老屋,现在已经废弃了,主要是堆放一些柴火。2021.5.1

九月是谷子满仓的季节。后来爸妈买了新机器,只需要用镰刀割回稻穗,放进机器里,就能分离出谷子。

手动的风车也换成了电动的。婆婆办生辰那次,家里还把那电风车当作电风扇用了,呼哧呼哧的风吹得可大了。

科技的发展让农人摆脱了很多繁复的操作步骤,但有些东西再没有了。

再没有那种荒诞了。有一次我把要加到打谷机里的柴油认成了饮料,喝到嘴里才吐了。

再没有那种毛骨悚然了。一次“车谷子”时,我低头一看在风车的扇叶下面,盘着一圈蛇。它也是真会选地方。

再没有那种轰轰烈烈的笑声了。爸妈在田里挥动镰刀时,我跟弟弟在那玩着打谷机,轰隆隆的声响,笑得大声的玩闹。那时婆婆身体还好,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从谷子上踏过,带出一地的丰收。

【写作这件事,我已做了10年,会继续写下去。谢谢你看到这里,希望能多交流,关于写作,关于儿时,“什么都好”。

石笋:95后,写作10年,力图准确记录大时代小人物、小人物大情怀。我们走得太快,总忘记要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价值。等你一起,山海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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