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我才5岁半,哥哥送我去上女子小学,满屋里坐的都是十四、五岁,十二、三岁的女同学。待一会老师领我们站在五色国旗下面,由黄香谷老师、李子善先生带着我们向五色国旗行了三鞠躬礼,又向老师三鞠躬,同学相互行了一鞠躬礼,然后把我们领到教室里。教室是三间东房,里边桌子、凳子、讲台和黑板等都预备好了。老师这时站在讲台上给我们发书。这些书是语文、算术、修身共三本,然后老师说,明天八点钟以前来上学。从此,滕县女子小学就成立起来了。
这虽然是建立了一座普通小学,却是一件大喜事。因为,从古以来,都是重男轻女,有一句最能体现压迫、轻视妇女的话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无才,才能甘当奴隶,不知反抗。所以,从来没办过女子学校,这是第一次,因此说这是一件大喜事。我是第一届学生,从1912年以后,一直在那里上到了五年级,1918年我才离开这学校,上了济南女子职业学校。
学校最初设在县城西北隅黄增朴(字荆叔)先生的私宅,房主人黄先生是名誉校长。1915年学校改为县立,称滕县县立女子国民学校。黄香谷是第一位老师,他担任了语文、算术、修身三门课的教学。黄老师是山东高等学堂毕业,曾经留学过日本,参加了同盟会,满腔激情地投入革命,目的是在推翻满清政府。此时清政府刚被推翻,正是建设民国的时候,所以他对于这个学校不单是一般的教书,而是把她当作革命事业,提倡男女平等,提高女子思想觉悟和女权。所以,他非常热心而又认真地进行教学。当时学生有二、三十位(三间房子坐满了)。后来,因为这些学生中有的订了婚,她的婆婆家反对上学而被迫退学;有的父母受不了别人的讽刺、讥笑,被迫让孩子退学;还有的学生不愿意学习而退学。因此,一年以后,学生就比原来少了一半。在第二年的暑假后又招了一班,把原来的空位子腾在一块,让她们坐上,这样,一个教室里就有两个班级,变成复式编制的学校。但老师还是尽心尽力,认认真真地教。到了第三年,又有一些退学的,接着又招了一些女生,这样一个教室里就有三个年级了,到第四年时,一个教室里成了四个年级,但老师仍是认真地、逐个年级地教,引导学生认真地学。当时的学制是四年初小,三年高小,一共七年。到了第六年、第七年学生就纷纷地到济南参加女子师范的考试。而一九一八年,就有一个同学叫王国贞的,当时才六年级,就考上了女子师范。到一九一九年又有刘静泉和我也考上了女子师范,而且是插班。王国贞在师范第七班甲级,刘静泉和我在女子师范第七班乙级。一九二〇年春节,黄玉秀就考上师范九班了。1920年暑假,姚芝芳和巩庆荣又考上女子师范的十班。从开学到毕业这一班还有十个人,就有六个学生考上了师范,还有一个学生叫任玉贞的考上了省立茧业学校,也是个中级技术学校。那就是说,这一班十个人有七个人升学考上了师范和茧业学校。在滕县就是男子小学和后来办的女子小学,这样高的升学率,我觉得还是不多的。我虽然没有做具体的调查,但毕业升学的人回来还都得在滕县工作。有这么些升学的,主要是当时老师培养的结果,学生们认认真真地学,才能考上高一级的学校。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黄香谷老师他本人是主张推翻清朝,建立中华民国,拯救民族危亡的。他把教学不是单纯地看作是自己的职业问题,而是当作整个革命事业来做的。所以他热情地教,以致出现这样好的成绩。我记不甚清了,最早是1913年,最晚是1914年,这段时间又请了一位女老师,姓孔,我模模糊糊地记得她叫孔繁纯。她是我们县孔军的女儿,她曾在保定上过学,所以,她很早就当了教员。她教我们音乐、体操、手工、图画,她也教得很认真。在那时候我很小,她就教我用钩针织小孩的鞋子、帽子、围巾、手套什么的。这些我很小就会织了。织得一件一件的。一根线就能织出东西来,以至我祖母感到惊奇,来了客人时,祖母就拿出来给人们看,让大家欣赏,孔老师来的时间我已记不清了,具体情况可问一下她的儿子就明白了。她的儿子叫姚汉源,是我们现代的水利专家。我刚到那学校的时候是五周岁半,当时别的同学都已十几岁了,我是当时最小的学生。我到八七年实足年龄八十一岁,比我大的同学现时健在的已经不多了。
后来我听说这学校搬迁到火神庙街一段时期。我没有去过,那时我正在济南上学。到了1921年或者是1922年,滕县学校常驻兵,那时王仲阳先生担任教育局长,并兼任女子学校的校长,学校这时已搬到了“大学”(文庙)西北部西斋,后来扩充至文庙大成殿后,作为正式校址,改称滕县县立第三小学(俗称“三高”)。王仲阳先生怕兵占学校,就叫我和我的邻居刘静泉来校给学生上课(我和刘静泉是女师的同班同学)。这样,兵就不能来驻了。我俩就答应了他,在校教了一暑假的课。
1924年2月到1928年6月我在这个学校里当教员。起初是一个女师同学王淑兰当校长,后来是秦子元先生当校长,那时,滕县在女子师范毕业的,能担任讲课的很少,不够用的,往往到外县去请老师,有时请来老师一看课本,觉得不能教,就回去了。可是秦校长为人厚道,常想法给他们调课,使他们能在这学校教下去,也算她们没白来,走了,我们也能对得起她们。我是本地的老师,校长常给我商议,比如说,地理课外县老师不能教。校长问我,能教地理吗?我说,我能教,因为我当初上学时,不是为了当教员,要教何门功课而学的。我父亲叫我学习为了投考协和医学院,凡是考试的功课我都是努力学习的。所以我也很愿意帮助这个新来的老师。我就愉快地接过来教了。我过去当学生的时候,最敬重两位老师,一位是李子善先生,一位是刘仲昌先生。这两位老师讲书的特点是,从来不看书,从来都是看着学生来讲书,学生注意力也集中,他们讲的重点也都清楚,所以我喜欢听这两位老师的讲课。要让我今天来讲地理、自然这些功课,我也会学他们的,我备好课,不看书,看着学生讲。这样一来,学生听得有兴趣,哪一门课也都有重点。因此,教了一门功课又重新温习了一次,我也从中学到了一些东西。我在这个学校里教了四年半,虽然学校里请我当六年级的语文、数学教员,我却打了四年半杂,自然、卫生、地理、历史、算术等,什么我都教过。没想到1928年暑假,北伐军打到山东,五月打到了济南,发生了五三惨案,日本占领济南。北伐军队驻在泰安,省政府就设在泰安。当时办了一补习班,为全山东省各县的小学教员、校长和教育局长开办的。去的人很多,近两千人参加考试,进行录取。当时我也参加了考试,是滕县教育局送去的。没想到在这场考试中,常识试卷(包括地理、历史、自然、卫生、教育学、数学等一些常识,共一百道题,每题一分,可是如错一道题还得倒扣一分,这样错了一道题,就只能得九十八分了。因此,这一次考试很多很多的人不及格),我却得了八十六分,只错了七道题。在常识考试中我的试卷是第一名,这是我想不到的。各位老师由于专教一门,而其它门课差不多都忘了,我当时正年富力强,且刚刚教完,我就自然成了那一场考试常识题目中的第一名了。
学习班中的职员崔纫秋先生看中了我的试卷,认为得这么多分数了不起,因而她愿意留下我,等济南惨案解决以后,山东省府回济南,她接管一所学校当校长(当时她正聘请老师,我考的分数多,她认为教学成绩必然好),让我留下来当她的教员。当年冬天我得了肝炎病,回了老家,没能和她一块去济南。冬天,济宁山东省立第三职业学校来请女老师,并且当女生部的主任。我就上那里去了。我弟弟年纪小,我同时也带他上那里去考学。到了一九三〇年,我去济南,被崔纫秋先生留下。我就在女子师范附小一气当了七年半的教员。这七年半的时间里,我受到了锻练,并且学到了很多的东西。可以说,不论崔纫秋先生让我教什么课,我是有把握教会学生的。当时就成了这么一个教员。
我所以能够这样,也是在滕县县立女子学校四年半什么都教过,并且认真努力教的结果。我是在这个学校开始上学启蒙认字的。由于当时只五岁半,年龄小、能力差、成绩不多好,可是后来我到了女子职业学校、女子师范学校里成绩比她们还要好。我的算术还是很少有差错,一般题都能算上来,难题也知道怎样进行分析和解决。这些进步,都是滕县县立女子小学培养的结果。所以说,我的成绩一大半是在此校的培养下取得的,我终生不忘这个学校。当时在反对封建,开创了女子就学的新风尚,这也是我们滕县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啊!
我离开滕县以后了解到的情况,女子小学不断发展,学生一度达到了二三百人,1937年底以日军逼近县城而停办。滕县沦陷期间,日伪公署组织恢复办学,称滕县县立文庙女子小学,抗战胜利前,学生一度达到过近五百人。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反动派忙于内战,学校从此停办。
这所女子小学从1912年创办,共经历了34年,为现代滕县教育事业的发展,为妇女的解放,做出了卓越贡献。创办女学的开明之士黄增朴先生,首开滕县女子入学之先河,为邑人所敬仰,也应当为历史所铭记。
(写于1986年)
作者简介:颜道慈(1906—1993),字心存,女,滕州大颜楼村人。系辛亥革命知名人士颜兰亭先生之次女、我国科学家颜道岸教授的二姐。1924年毕业于齐鲁大学,后在北京长期从事教育工作。一生节俭,逝世后,把一生积蓄全部捐献给了“宋庆龄慈善基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