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救我那几乎要被打死的娘,我抡起柴刀砍伤了赵成龙。
她却反手给了我一巴掌:“再怎么说他都是你爹!你怎么下得去手!”
她似乎忘了。
现在的她还鼻青脸肿,连牙齿都掉了两颗。
1.
赵成龙重儿轻女,远近闻名。
自打我出生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对我娘拳打脚踢,骂她是不要脸的贱货,下不了金蛋的烂人。
只要一动手,她全身上下必定青一块紫一块,痛却不致命。
有时候喝高了,也会把我堵在柴房角落里揍。
每每至此,娘总会出来阻止,哭着求他放过我。
可只要赵成龙高声责备她没有生出大胖小子,她便像哑巴熄了火,紧张地低头退到一边,为难又可怜地看着我。
等他过了气,才敢上前替我轻轻擦拭伤口,一边流泪一边说:“宁儿,是娘害苦了你。”
2.
我原本以为娘是有良知的,因为她会心疼我,会在冬日温暖我的手,会偷偷从赵成龙的吃食里偷出一块肥肉给我尝。
每次我想逃的时候,看到她那张温柔又狼狈的脸,又软了下来。
想着只要再长大些,或许就有足够的力量带着她一起逃了。
我忍耐着,坚持着。
偷偷去山上挖野菜,又提着篮子去隔壁村子卖,将攒下的铜板埋在了村尾一棵歪脖子树下。
可这一切,在弟弟出生后变了。
赵成龙打她的次数少了许多,冬日里寒风作作,娘暖手的对象也从我变成了弟弟,更别说偷腥了。
其实我能理解娘,毕竟因为我,她受了苦,因为弟弟,她好过了很多。
这年春天,屋外的桃花开得正旺。
娘突然急匆匆进来,从破柜子里取出两件衣裳放进行囊,然后推着我往门外走。
“宁儿,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我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正想开口,却看见弟弟砸吧着嘴,突然大喊起来:“爹!姐姐要逃!”
娘脸色一白,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捂他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赵成龙黑着脸从外头冲了进来,破口大骂:“小贱货!老子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你还想跑!”
然后猛地将我头发一拽,拖着我往柴房走去!
我吃痛,脸色大变,惊慌失措地扯着嗓子喊:“娘!娘救我!”
娘似是急了,忙忙跟上来,犹犹豫豫地拉着赵成龙的袖子求饶:“当家的!当家的别打了......”
赵成龙一把将她甩开,咒骂道:“再说一句我连你一起打!”
娘一个哆嗦,真的松开了手。
我刹那间有几分绝望......
3.
这晚我害了高烧,全身上下都是柴火鞭打的痕迹。
我被关在柴房里,喉咙因为哭喊而变得嘶哑不已。
弟弟大概是觉得好玩,扒在柴房的窗户口上笑嘻嘻地拍着手:“嘿嘿嘿!活该,活该!”
我瞪了他一眼,只觉得口干舌燥。
虽然他现在年纪尚小,但骨子里早就受赵成龙熏陶,烂了。
我不爱麻烦,所以跟他之间,没什么话说。
很快,弟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娘和她手里的那碗清水。
我抬头看了看她,她却流着泪说道:“宁儿,是娘不好,是娘害苦了你。”
一样的话,似乎在多年前就已经听到过一次。
原来,她从隔壁王婶子嘴里,听说了我被卖给窑子的事儿。
原本赵成龙是想说门亲事的,结果那媒婆偷偷在门外看了我一眼,说我太瘦弱,不好生养,然后说了好几家都没人要。
赵成龙一听不乐意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喊了人过来。
那窑妈妈见我长得清秀,应了下来,还给了他十两纹银。
我抿了抿唇,终于说出了隐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娘,要不我们逃吧。”
娘一愣,没有说话。
我努力爬到窗前,喑哑着声音开口:“我逃了,赵成龙是不会放过你的,只要我们一起逃......”
“那你弟弟怎么办?”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那时候的我还天真地以为,是因为弟弟,娘才不肯走。
4.
娘趁着夜色偷摸着打开了柴房的锁,她终究还是不忍心看我去窑子吃苦。
我逃了出去,找了个山洞躲了半日,等身子好些了,才在村头听说了娘又挨打的事儿。
我于心不忍,但我知道要是回去了,娘的打不仅白挨,连我自己的后半辈子也毁了。
直到听说赵成龙将娘的头摁进了水缸,我才害怕了。
赵成龙是来真的!
我刚到门口,就听到了水声夹杂着哭腔,凄惨无比。
“你个贱人!要是窑子找不到人,老子的手可要被砍下来了!别以为你生了儿子,老子就要对你感恩戴德,看来老子这几年是对你太好了!”
赵成龙目眦尽裂,一下一下粗鲁地将娘的脸摁进水里。
娘的额头血迹斑斑,狼狈不已。
而弟弟却站在一旁砸吧着手指,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我紧紧捏着拳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子冲了进去,用尽全身力气将赵成龙撞开:“你住手!”
赵成龙往后趔趄了两下,差点摔在地上。
他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揪起我的头发,大骂道:“小杂种,你还真是学不乖!”
“呸!”我吐了一口痰,挣扎着怒吼,“你打啊,你打死我吧!就是做鬼我也看不起你!”
赵成龙双目猩红,看似是失去了理智,他将我狠狠摔在地上,又拿来了旁边的破板凳,直直朝我头上砸去!
娘脸色一白,当即抱住他的脚,哭喊道:“当家的,求你别打了,她要是死了,你怎么向他们交代!”
怎么向他们交代?
我愣怔了片刻,知道娘应该是为了救我......
这话后,赵成龙还真停下了手,言语威胁:“你再逃,我就打断你的腿!”
大概是想起我还要靠脸吃饭,钱都已经收了,肯定不会再还回去。
5.
没两天,我被抓去了窑子。
离开的时候,我看着娘不停地抹眼泪,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毕竟她也求过赵成龙,但终究没有用。
窑妈妈见我瘦弱,逼着人给我吃油腻的食物,还整日教我伺候人的规矩。
我虚不受补,吃了吐,吐了吃,最后也没能胖起来一点。
加上脾气倔,宁可挨打也不愿伺候,不仅将院子闹得鸡飞狗跳,甚至还用簪子划伤了客人。
窑妈妈看我宁死不屈,气急败坏地让人狠狠收拾了我一顿,直接丢去了乱葬岗。
鸦雀在头顶盘旋,时不时地发出凄厉的叫声。
我翻了个身,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觉得自己这一生悲惨而好笑。
我的腿骨尽断,身上也有几处骨折,方才那翻身,已经耗费了全身的力气。
可我不甘。
我不甘自己这一生这般碌碌无为,也不甘自己还未长大,便已然没有将来。
我从乱葬岗里爬出来,拖着断腿沿着泥泞的山路,一步一步往有人气的地方爬去。
山上没有什么吃食,有也是一些我摘不到的野果。
我想活。
我啃了生草,挖了野菜,遇到水坑,便停下来,毫不犹豫地汲取里面的“甘露”。
我活了下来。
6.
再次回到家里,已经是三年之后。
我曾偷偷回来过,就是为了将歪脖子树下这些年积攒的铜板带走。
收留我的好心人是一对商户,他们膝下无儿无女,只想要个孩子,性别无差。
他们见我可怜便收了我,手把手教我诗书礼仪,教我经商断字。
我终于觉得自己像个人。
我听说赵成龙染上赌瘾,一发不可收拾,他欠了不少钱,还喝醉了酒,一看到娘就往死里打,还嚷嚷着要将娘也卖到窑子。
我站在门外,见娘哭得满脸泪痕,迎来的却是雨点般的拳头。
弟弟似乎长大了不少,游手好闲地窝在旁边的摇椅上,丝毫不管娘的死活。
等娘哭大声了,便颐指气使地叫骂:“别吵我睡觉,一天天只知道哭!烦不烦!”
我看不过去,上前猛踹了摇椅一脚,弟弟直接摔在了地上。
“谁!”他抬头,在看到我的瞬间,愣怔了片刻,然后出言讥讽,“哟,咱们家的窑姑娘回来了。看你这打扮,发达了?肯定是伺候了不少人吧?”
我这才惊觉,原来他们从未关心过我的死活。
赵成龙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回来,本想发横,但在看到我一身好料子的衣裳后,立马换了张脸:“宁儿,你怎么回来了?窑妈妈让你回来?”
我将娘从地上搀起,没有搭理他,轻声对着娘道:“娘,你跟我走。”
“别,别......”娘的脸上淤青一片,身上更是没有一块完处,而她的手,无力地垂在那里,微微发紫,显然是折了。
我捏紧了拳头,回头看向赵成龙:“你为什么打她?”
赵成龙见我语气不善,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冒出些许:“我亲眼看她藏了私房,不拿出来让全家挨饿,就该打!”
“那也轮不到你来!”我转身看向门外。
此时翠萍已经将村长请来,他一进门,脸上有了几分难看。
我揪住他的领口:“我娘都快让赵成龙打死了!你当真不管?我朝律法可言,若殴妻致死,杖责一百,你知情不报,同样免不了牢狱!村长最好想好再说话!”
为了救娘,我研习律法,确实找到了相关。
只是这上塘村偏远,若不加以要挟,便无法可依。
村长瑟瑟发抖,对着赵成龙道:“赵成龙,你也给我点面子,就别打死她了。”
赵成龙双目猩红,完全没料想我会倒打一耙,他顷刻拎起柴刀,粗红着脖子向我逼近:“赵宁儿,你想害老子!”
他完全没有要留情的意思。
我这些年也学了简单的防身之术,他的手在落下瞬间,被我噙住。
我借力夺过了柴刀,直接往他左臂上砍了一刀。
刀很钝,伤不了多少。
没想到我娘竟扬起了她那只可以动的手,狠狠给了我一巴掌:“宁儿,他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