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冬,李贯一担任沂水县一区乡农学校的校长。兴办乡农学校,是当时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榘的主张。其主要目的是集中青壮年,首先是地富子弟,进行军事训练和乡农知识教育,名曰“防匪防盗,维持治安”,其实是保护地利益,维持国民党地方政府的统治。
该校先后办四期,每期半年,学员六十人。按照规定,学员来校时必须带枪一支。那时地富手里有的是保家枪支,有些学员甚至带长短两支枪来校。
在乡农学校学员中,固然有不少地富子弟,但多数是青年知识分子,敢于接受新事物,其中也不乏爱国有志之士。“七七”事变后,全国掀起抗日救亡高潮。消息传来,大多数学员慷慨激昂,那些充满激情的抗日歌声响彻校园。
刘邑周、武克谦、牛兰荪等一些青年经常在一起研究如何抗战问题。因为听到外地有抗敌后援会的组织,乡农学校也组织起一个“抗敌后援会”,由李贯一任主任,武克谦、刘邑周、刘寿年分任宣传、军事、募集等部长,自动捐款寄往前方。
不久,敌人占领平津,继续南侵。一时人心惶惶,大家都感到光凭捐款是不足以挽救国家危亡的,要想保卫祖国,就必须拿起武器,从而有了组织武装的酝酿和要求。乡农学校有四期毕业的同学,他们都有枪支和弹药,加上县府原发的三十支枪,就有几百支。经过酝酿,很快就拉起了一部分武装。
武装拉起来了,大家考虑必须找一个真正抗战的后台,不然也难有出路。究竟找谁呢?国民党腐败无能,弄得全国上下,一片混乱。沂水县也是如此。县长孙桐峰闭口不谈抗日。专贪污自肥,每天有一多半时间吸鸦片。他把全县教职员半年的工资装进腰包,又讨了个小老婆。听说鬼子要占沂水城,他早就携妾携银逃之天天,躲到埠前庄大地主刘立生家吸大烟去了。
大量事实证明,依靠国民党是不行的。
李贯一学生时期曾参加过学生运动,革命军北伐时期参加过农民运动,平素愿和一些主持正义的人们接触。在他交结的朋友中,有不少是地下共产党员,邵德孚同志就是其中一个。邵德孚是沂水县马荒村人,沂水县党组织的创始人和领导人之一。两人交往多年,志趣相投,经常同床共眠,彻夜长谈。只是1932年6月邵被捕,两人已经四年杳无音信。
正因为有以上的情况,李贯一对依靠共产党、八路军进行抗战的愿望就更为强烈。但这时沂水县的天下还是国民党的,八路军还没有伸展到这里,共产党员还处于地下活动,向哪里去找?李贯一感到十分茫然。
正在欲进不能,心情十分焦躁的时候,1937年的秋天,李贯一在西关街碰上了于松泉。于松泉是沂水城西门里人,家中开店,曾经因共产党嫌疑被捕过。他把李贯一叫到一边,低声说:“邵德孚解到沂水监狱来了,他托人捎来口信,很想见见你!”李贯一一听此讯,很是兴奋极了。
孙桐峰的秘书叫范敬斋,李贯一跟他私人关系还好,于是通过他,又通过一个姓张的监狱长,李贯一得以进入监狱看望邵德孚。
沂水旧县府驻在西关,它的东面是县警察局,中间有个大门,进大门走一段弯弯曲曲的胡同,才步入县监狱的深宅大院。邵德孚被单独关在一间屋里。
在李贯一印象中,邵德孚身材魁梧,常穿灰布长衫,戴着鸭舌帽,架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五官端正,前额宽阔,眉宇间透着一股英俊、严肃和刚毅的气质。但四年多的监狱生活,却使他的身材瘦削,背已显佝偻,面色憔悴,头发和胡子老长,虽不过四十左右,却显得苍老多了。
他一眼认出了李贯一,马上站起来,让李贯一到炕上坐下。两人紧紧握手,热泪盈眶。由于狱方种种限制,两人不便多谈。李贯一向他简述了自己四年来的情况。当他谈到要拉武装时,邵德孚忽然睁大了眼睛,眼里闪出兴奋的光彩,忽地站起来,拍着李贯一的肩,低声说:“好!好!贯一,你做得对!要抗日!就一定要拉武装!”
回校后,李贯一当即与要好的几个朋友和学员商量,并将邵德孚鼓励拉武装的话说了一遍。大家都非常高兴,就在原有的基础上,又调集一部分学生,人数增加到150多人,编为四个排,由刘邑周、牛兰荪、王起升、于松泉分任排长。
武装拉起来后,番号该叫什么?隶属如何?怎样参加抗战?对这一系列问题,李贯一感到都有与德孚同志商讨的必要。于是,他又第二次探监。
这时形势吃紧,人心惶惶,监狱对邵德孚的看管也比较松弛。李贯一直接找到姓张的监狱长,他满口应承。李贯见到邵德孚汇报了几天的情况,他频频点头,喜形于色。
谈起武装斗争,邵德孚精神振奋。他说:“抓我那天,去了两个警察,就像两个干巴猴子,可是他手里握着两支枪,老子赤手空拳,就得跟他走!你说抗战,要是没有枪杆子,等着当亡国奴就是了!贯一,我告诉你,将来,总有一天,我们要建立一个民主政府。为了这一天早日到来,我们现在就要抓枪杆子!对!非抓枪杆子不可!”
两人商量确定:一、这支武装就定为“沂水县抗日游击队第一中队”,以避免旧政府怀疑;二、要制定几条纪律;三、在“旧县政府的大腿上搓麻线”,名义上隶属于旧县府,争取他供应枪弹给养,实际上保持抗日独立自主性,不受旧政府约束:四、要抓紧撤离乡农学校,防止被县大队缴械。最好到山里活动,扩大武装,准备打鬼子。
最后,邵德孚说:“坐牢,杀头,我都不怕!但我想出去参加抗战,你能设法保我出去吗?”
走出监狱,李贯一到旧县府找到县长孙桐峰和范敬斋,说邵德孚有病,能不能“保外就医”,让他出狱治病,出了问题由他担保。孙桐峰答应可以斟酌。
和邵德孚同志会谈的第二天,李贯一就关闭了乡农学校,拉着队伍进驻玉皇阁。玉皇阁是坐落在沂城东岭上的一座庙宇,大殿和厢房都几十间房子,地形很好,如遇意外,既可以守,也便于撤离。
在玉皇阁,李贯一正式宣布,“沂水县抗日游击队第一中队”成立,自任中队长。中队宣布了三条纪律:同心抗日,听从指挥;不打人不骂人;不抢民众的财物。从此,沂水县第一个抗日游击中队就建立起来了。
事后,李贯一向孙桐峰作了“汇报”。出乎意料,孙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还对以后的给养供应问题作了一般的安排。
在玉皇阁住了几天,李贯一就把队伍拉到城西北的石良。不久,听说蒙阴城的鬼子,要打通泰石路,占领沂水城。第一中队全队成员,都要求到西面去堵击鬼子。李贯一又把队伍拉到崔家峪西南的黑碗村。
黑碗村西面不远就是摩天岭。这地方地势险要,是敌人打通泰石路、进犯沂水城的唯一通道。队伍到黑碗村刚住下,邵德孚竟然也来了。他真的以“保外就医”的名义出狱了。
一见面,邵德孚就笑呵呵地说:“我害的不是别的病,是‘抗日病’。听说你们要在摩天岭堵击鬼子,特来助战!”接着,他分析说:“你们这支游击队,多数是青年知识分子,其中不少是地富子弟,缺乏战斗经验。在摩天岭跟鬼子碰一下是可以的,但要相机行事,适可而止。游击队嘛,要游而击之,看准机会放几枪,看事不好就溜掉!这是你们出师第一仗,打好打坏对全县都有影响哩!”
一番话,使大家几天来发热的头脑,冷静些了,开始觉察到这次行动带有很大盲目性。从蒙阴城来多少鬼子?敌人作何部署?大家根本不摸底。为了使这次战斗打得更有把握,李贯一当即派两个人到下位和坦埠一带侦察。邵德孚要到泰安去,李贯一估计他是去接关系,不便多问,便给他一辆自行车和路费,送他走了。
第二天中午,侦察的同志回来说,有两汽车鬼子,已经到了坦埠。李贯一迅速集合队伍,到摩天岭东坡埋伏下来。
下午两点多钟,两辆汽车急驰而来。离摩天岭大约半里多路,汽车速度稍慢,看得清第一辆汽车上插着太阳旗,每辆车上不过一二十个鬼子。平常有些队员咬牙切齿要打鬼子,现在鬼子真的来到面前,他们却沉不住气了,没等下命令,也顾不得瞄准,就砰!砰!砰!开了一通枪。
鬼子一听枪声,汽车骤然而止,在车上架起机枪,向这边猛扫过来。许多鬼子跳下车,拉开队形,在机枪的掩护下,向摩天岭冲来。密集的子弹,从大家头顶上呼啸而过。大部分队员,因为初上战场,都很慌张。
李贯一想起邵德孚临行时的叮咛,知道再坚持下去是危险的,立即命令“撤!”,一直撤退到几里外的牛家坪。后来,他听说鬼子攻过摩天岭,扑了空,把岭下花峪村几十户老乡的房子烧了,但也没敢再向沂城进犯,就折回蒙阴去了。
摩天岭堵击日军,行动盲目幼稚,但在当时,却是沂水县人民向入侵日寇打的第一枪。一支刚成立的小小游击队,敢于向凶恶的日寇开第一枪,这在沂水县是有点历史意义的。
有了第一枪,就有第二枪。日寇由泰石路进占沂水的阴谋未逞,又从临朐沿沂青路进犯沂水。行至道托南岭,与国民党四十军庞炳勋部遭遇。庞部一触即溃,伤亡惨重。日军占领沂城后,骄横一时,常有小股敌人在沂青路往来。
这时第一中队住在武家洼一带。一天,他们侦察到鬼子辎重部队的几辆马车和十多个鬼子,沿沂青路由北往南而来。李贯一就派两个排,埋伏在三山官庄北岭。等敌人走到韩家渠河滩时,瞄准射击,当即毙伤鬼子三名,缴获辎重车一辆。这是入侵日寇在沂水县土地上第一次受到打击。
鬼子恼羞成怒,他们听汉奸说这是李贯一领着游击队干的,当天就窜进七里堡村,把李贯一家房屋全部烧光。
第二枪的胜利,使全队人心大振,打第三枪就更壮胆了。这期间邵德孚又多次跟李贯一见面,向李贯一口授了游击战十二字歌,叫做“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退我进。”
1937年初冬的一天,侦察人员说,沂城的鬼子要调防,前去支援台儿庄战斗。当天晚上,李贯一把队伍编成三个战斗队,分别涉过沂河,向沂城的南门、西门、北门同时进击。
这时鬼子只剩下一个中队,正在整装待发,一听三面枪声大作,恐遭包围,丢弃大批物资,仓皇逃离。第一中队进占沂城,缴获了敌人丢弃的大批食品、服装、毛毯,炮弹。第二天,许多队员走在沂城的大街上,谈笑风生,说:“鬼子也有怕我们的时候呀!”
短短几个月,第一中队打了鬼子“三枪”,初获战果,无一伤亡,而且纪律严明,在全县人民中有了威信。老百姓说,第一中队才像个抗日的样儿。队伍所到之处,村里群众主动腾房子,做饭菜,供食宿。许多爱国青年,纷纷来投,全中队迅速发展到二百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