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岸田首相受邀访问美国达成70多项共识,拜登总统宣称现在美日同盟是二战后最大的升级,岸田也表示美日同盟将捍卫美、日、印太与全世界的未来。美日关系大升级代表什麽意义?有媒体分析美国正试图打造亚太版「北约」以遏制中国,可能实现吗?
美日同盟升级的具体事项是日本加入AUKUS的第二支柱,这是所谓第一支柱核潜舰之外的军事技术合作。AUKUS主旨是吓阻中国大陆的安全协议,由美国、英国和澳洲三国组成。如果日本加入,韩国也跟进,AUKUS的确有可能成为针对中国的军事联盟。但参加第二支柱的技术合作与加入该组织是两回事。媒体传出AUKUS无意扩员。这种外交辞令的说法只是表象,到底是美、英、澳不要日、韩加入围堵中国,还是日、韩不愿加入?难说。亚太版「北约」并没有媒体想的那麽简单,必须从深层的理论脉络才能理解。
美国地缘政治大战略
虽然媒体以「亚太版北约」形容日、韩加入AUKUS或其它由美国主导、联合亚太盟邦、针对中国的军事联盟,但「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和现在美国所期望组织的亚太抗中联盟,无论理论与实务,都不相同。
拜登政府将中国视为地缘政治的最大对手,就从地缘政治谈起。地缘政治理论鼻祖是英国地理学家麦金德。他以历史角度探讨地理因素对国际权力斗争的影响,主张国际政治的地理决定论。这是地缘政治的核心概念。敌人还是朋友?哪个朋友重要哪个不重要?由地理位置决定。
麦氏1904年发表「历史的地理枢纽」一文,提出欧、亚、非洲世界岛的概念,以及世界岛中央(心脏)地带的重要性。他的研究受到推崇。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召开巴黎和会,他受邀发表演讲,结论非常耸动:谁能统治东欧,就能控制心脏地带;谁能统治心脏地带,就能控制世界岛;谁能统治世界岛,就能控制世界。
1943 年,第二次世界大战近尾声,麦氏眼见苏联佔领东欧,控制心脏地带,依照他的理论,未来将控制世界岛进而全世界,于是思考如何对抗。该年7 月份《外交事务》期刊上,他发表了「圆形世界与和平的赢取」一文,提出一个足以和心脏地带抗衡的中间海洋地带概念:法国的桥头堡、英国防御坚强的机场、美国东部与加拿大境内训练有素的储备人力、农业与工业。这就是1949年,冷战初期,美国成立北约以应对苏联扩张的理论基础。
因此,北约的概念,是美国领导北大西洋的西欧与加拿大等盟邦对抗苏联。实务上,美军大量部署欧洲,北约盟军指挥官是美军将领,在易北河西岸对抗苏联大军的是美军第七军,而不是西德军队。欧洲各国接受美军保护直至今日。这是为何川普当上总统后,频频要求欧洲盟邦交保护费的原因。
而现在美国拉拢日、韩,成立针对中国的军事联盟,理论基础却不是麦金德的中间海洋地带,而是当代国际关系理论大师米尔斯海默的「离岸制衡」理论。
美国在进入21世纪后,苏联瓦解、冷战结束,成为世界唯一超强,国际政治学界也开始思考美国安全的下一步。他们依据各国的地理位置、人口、领土、政治状况,判断未来最可能挑战美国霸权的国家就是中国。虽然当时中国经济发展才刚起步,国力孱弱,但地缘政治就是以长期的远见著称。
许多理论纷纷出现,如《权力转移》、《大棋局》等。米尔斯海默,这位攻势现实主义者也不例外。
米氏在其著作《大国政治的悲剧》中提出「离岸制衡」的概念。他认为中国不可能和平掘起,美、中的竞争和衝突不可避免,这是大国政治的悲剧。要避免美国陷入战争,他主张遏制中国的掘起不是直接对抗,而是扮演「离岸平衡手」的角色,支持地区大国制衡追逐霸权的国家。这是米氏理论与麦金德的最大差异。
因此实务上,北约是美国领导盟邦对抗苏联,美军准备在第一线作战; AUKUS则是美国支持地区大国制衡中国,由日、韩、澳洲军队站在第一线,美国则与英国提供军事技术支持,帮助第一线国家的军事力量成长与茁壮。有必要再出动军队。如此,日、韩愿意吗?
「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的竞争智慧
米尔斯海默「离岸制衡」理论的前提,是地区国家要感受到追逐霸权国的威胁。「威胁」很重要,是地区国家愿意挺身对抗的关键,否则为美国利益而战,将缺乏可操作性。但中国除了与日本有钓鱼台岛主权争议,对日、韩并无领土野心,日、韩如何感受中国威胁?
因此台海议题就扮演重要角色。「台湾有事即日本有事」是非常重要的连结,既然中国可能在台海动武,就形成对日本的威胁。台海战役爆发可能波及琉球,日本人有「当事感」说得过去。不过,连结到朝鲜半岛的韩国就有些牵强。韩国在野党党魁李在明在国会议员竞选期间就指出「中国与台湾的问题跟我们有什麽关系?」虽遭执政党大批「屈从中国」,但选举结果执政党大败,显示一面倒亲美未必是韩国主流民意。
虽然岸田首相表示美日同盟将捍卫美、日的未来,但如果台海战役真的发生,日本是否愿意动用自卫队,在第一岛链对战解放军?是个大问号。从法律观点,日本宪法放弃交战权,如果真要如美国期望,至少也要修改「和平宪法」,并将自卫队升格为国防军;但这美国愿意吗?
美国与日本关系非常微妙。二次大战后,美国作为唯一佔领过日本的战胜国,对战败的日本有很多有形或无形的限制,对日本再度掘起更是非常敏感。1980年代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美国即发动贸易战并迫签「半导体协议」,日本企业大量外移、资金外流。日本因而成为海外资产最多的国家与全球最大债权国,但国内经济却停滞不前长达30年。美国1990年代对日本经济的打压和现在对中国的操作类似,西方经济学者预言中国将像日本一样陷入「消失的30年」并不是推测,而是经验的表述。
因而从日本角度,现在是日本的「战略机遇期」。美国需要日本,对日本限制大幅放鬆。日本企业回流、半导体发展鬆绑、通货紧缩消失、股市大涨,军事力量也开始扩张。拜登宣称现在的美日同盟是二战后最大升级,听在日本菁英耳中,感触截然不同。岸田首相竭力配合美国,可以理解。
但从现实利益观点,大国竞争一向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群雄竞起的时候最好是当渔翁,避免当鹬蚌。美国两次世界大战,都是在双方阵营打了几年后才参战,因而能以「生力军」姿态打赢战争。而战前实力雄厚的欧洲大国则因此衰败。日本是大国,有当渔翁的实力,最好的期望是美、中开战,两败俱伤,日本趁机掘起。但对现有霸权来说,排名第二的大国是挑战者,第三、第四的大国则是潜在挑战者。所以美国最好的期望中、日先开打,然而再收割。
这就是美日关系微妙的地方。美国需要日本牵制或对抗中国,有意提升日本实力,但对日本的猜忌仍在,因此日本製铁收购美国钢铁案,就被拜登总统否决。日本也知道美国猜忌,但要成为「正常国家」就要配合美国操作。然而共同发展军事科技或联合军演是一回事,替美国打代理人战争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日本军事力量再度强大,会愿意把军队交给美军指挥?或许看一下曾风靡日本的漫画《沉默的舰队》会有另一番体认。这部30年前漫画的真人版电影,去年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