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一年,他把对她的爱和珍惜都碾碎了,藏在每天的生活细节里

小棉花故事会呀 2024-11-05 11:02:54

初冬夜里,屋子里的空气暖融融的,粉百合散发着甜香气息。

已经是薄被半掀、衣衫半褪了,丁乐琪却非要给老公讲故事。

许衡啼笑皆非:“要不你讲个通俗点儿的故事助助兴?”

丁乐琪强装严肃,她伸直了两条手臂阻挡着他的进攻,小心地又向大床的一侧挪了挪——再挪就要掉到地上去了。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壁灯,她穿着白色睡裙,灯影下身形曼妙。可是她顺手就拽过一个枕头,挡在了两人之间。

“要不要再放碗水?”许衡笑起来,“我们家乐宝这么矜持的吗?”

丁乐琪不由得叹气:事到如今,不矜持是不行了。

她伸手去捂他的嘴。

他还在笑,轻咬了她的手指,他说:“那你好好讲,在我睡着之前不要停。”

丁乐琪终于被他逗笑了,她捏他的鼻子,拧他的脸,娇嗔着:“你怎么那么讨厌啊!”

许衡抬手扔掉了隔在两人之间的枕头,将妻子搂进了怀里。

可惜她的故事本身就没什么趣味,她也讲得干巴巴,在讲述的过程中还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似乎成功地感染了许衡,后来他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轻声说:“夫妻碰头,万事不愁。睡吧,我亲爱的西西弗斯。”

是的,丁乐琪给许衡讲了一个不太新鲜的希腊神话故事。

西西弗斯因为触犯了众神,受到了众神的惩罚,要求他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

由于石头太重,每次都还没等到达山顶就又滚了下去,于是他就不断重复着,永无止境地做着这件事。

这个故事实在太辜负良辰美景了,只是人生一世,生活里难免横亘着一道道岭、一座座峰,谁还不是个西西弗斯呢?

直到她睡熟了,他才小心地抽出胳膊,将她的脑袋放在枕头上,又扯过被子给她盖好。

晚饭前他就发现妻子的不对劲了。她一回来就坐在餐桌边,捧着玻璃碗一声不吭地在吃他提前给她剥好的石榴。

许衡洗好青菜、切好肉,他打开燃气灶,转头对妻子说:“你回屋呆着吧,我得炒菜了。”

丁乐琪一颗一颗地往嘴里填着石榴,问他:“为什么只有软籽石榴,没有无籽石榴?”

许衡笑了:“傻瓜!你吞进肚子里的石榴果肉,其实是它的种皮,种子要是也给培育没了,哪里还有种皮?那你还吃什么,啃皮吗?”

丁乐琪抬眼看他,嘴里还含着石榴籽儿,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炒锅烧热了,植物油微微起了轻烟。

许衡眯着眼睛,有条不紊地将切好的肉放进炒锅,用锅铲拨拉了几下,让它均匀受热变色,又将青菜倒了进去。

在油烟机和炒锅发出的热烈合奏曲中,许衡转头看了她一眼:“我今天回来晚了,没买到你喜欢的那家店里的黑森林蛋糕,就去了另一家,你将就着吃。”

“嗯。”丁乐琪应了一声,仍然垂着眉眼在吃石榴。

“别吃水果了,乐宝。马上要吃饭了。”许衡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似乎也不是为了输出想法,而是单纯地想要和她说话。

丁乐琪起身向客厅里走,却又转过脸来冲他笑了:“石榴好甜,谢谢老公!”

深夜里,许衡轻舒了一口气,胸腔里荡漾着一波波温柔潮水。

他把手放在了妻子的小腹上,好一会儿才梦呓般地说:“乐宝,咱家的石榴树是不是要结果子了?”

丁乐琪和许衡的婚姻,是没有受到过双方家庭祝福的。

一年前的冬天,他们俩在一个天气阴沉的下午双双旷工。

许衡把车停在了丁乐琪工作的银行门口,只按了两声喇叭,等了三分钟,就看到她推门跑了出来,白色羽绒服的拉锁都没来得及拉好。

车里的温度正好,丁乐琪的脸颊上晕染着粉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冲着许衡举了举小拳头:“出发!”

许衡笑了:“出发!”

这是一座小城市,从他工作的警局到她上班的银行,再到此行的目的地——民政局,不堵车的话,全程用时不超过四十分钟。

这个下午也没人排队,看着两本薄薄的结婚证被重重地盖好了钢印,丁乐琪没忘记从包里掏出两盒喜糖放在工作人员的办公桌上。

许衡顺手将两本结婚证放进她的包里,他说:“你收着。现在连我也是你的了。”

当着外人的面,丁乐琪一下子红了脸。

笑容可掬的中年女办事员笑起来愈发慈眉善目,她说:“你们这一对看着可真养眼,就像大明星!”

往外走时,丁乐琪感概着:“模样可亲,说话好听,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妈妈。”

许衡揽着她的肩膀,笑着说:“她可能对每一对新人都这么说,你还当真了?”

丁乐琪不服气地从包里翻出了还热乎的结婚证:“我也觉得咱俩这张照片照得特好看!”

“好看,好看!”许衡说着,抚着她的后脑勺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记轻吻,“老婆,结婚快乐!”

丁乐琪仰着头笑弯了眉眼。

她抱着他的腰,他们都穿着羽绒服,一黑一白,像两只笨拙而快乐的熊。

他们连个婚礼都没有。

各自要好的朋友、同事和老同学摆了四五桌,吃喝一顿也就散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多时候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碍着日子特殊,没人问也没人提。

不是没有遗憾的。晚上,丁乐琪洗澡出来,见许衡躺在床上,衣服也没换,用一个枕头盖着脸。

她想拿下那个枕头,可是他不放手,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乐宝,你让我缓缓。”

丁乐琪眼窝发烫,她起身下床,给了他一个自我休整的时间,她故意拉长了声调:“好吧,那我去吹头发啦!”

她吹头发的时候,许衡换好了睡衣。她去厨房给玫瑰花换水,听见浴室里响起了水声。

那晚,他们在被子里紧紧拥抱着,过了好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后来,她亲了亲他的嘴角,她的声音里带着笑:“大笨蛋,新婚之夜,不洞房的吗?”

“小笨蛋,你说呢?”许衡笑了,却又叹气,“乐宝,委屈你了……”

“我不要总听你说这个,唠唠叨叨像个老头子。我要你爱我……”

窗外落雪了,雪粒细小却如冰晶般簌簌地敲打着玻璃窗。

街灯暖黄,谁家的猫正跃过墙头、屋檐,留下长声的呜咽。

他们住在一条胡同的最深处,是一幢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三层小楼,地势略高,先要走上十几级水泥台阶,才可以推开黑漆斑驳的铁艺院门。

小楼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早两年就去了省城给儿女带娃。

许衡的一位同事刚好与这家人相熟,两通电话打下来,既用不多的租金解决了两人的住房问题,也让老夫妻乐得老房有人照管。

许衡和丁乐琪拥有着三楼东侧居室和一整座院落的使用权,入住之前,许衡单位里一下子来了七八个小伙子,楼上楼下地打扫卫生,连院子砖缝里的枯草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丁乐琪系着碎花围裙,戴着黄色塑胶手套,本来已经做好了劳动准备,结果被喧宾夺主了,就站在人群后面,端着双手真心实意地笑。

大家在挪动摆放着家具,许衡不时地问她一句:“乐宝,你看这样行吗?”

丁乐琪总是没等开口就先笑了:“很好啊!”

许衡就也笑了,笑得鼻翼发酸。他知道,丁乐琪这个傻瓜啊,只要和他在一起,就算住在狗窝里,她也会对着他仰起笑脸。

他有什么理由不对她好?更何况,他那么爱她。

结婚一年多了,他把对她的爱和珍惜都碾碎了,藏在每天的生活细节里——平常人的一生,又有多少大事呢?

如果上天愿意将健康、平安、快乐终生打包相送,已经算是幸运慷慨。

丁乐琪是个小女人,似乎幸福阈值不高,因此更容易在日常生活里获得满足和愉悦。

她对日子的向往,是阳光暖、果蔬香,是爱人在侧、温存应和。

差不多每天早晨,他们都会一起出门,她站在台阶上,等着他哗啦啦锁好院门。

她的下班时间一般会比他的早,傍晚时,公交车晃晃荡荡驶过四站地,就到了巷子口。

她穿过巷子步行回家,这一路遇到的邻居都成了熟人,互相打着招呼就到了家门口。

丁乐琪上楼,换好衣服和鞋子,去厨房里洗锅洗米,将电饭煲的开关按下。

天气好的时候,她会在院子里跳绳,她听见车子驶上坡路的轰鸣声,听见他停车、熄火,然后是开关车门的声音,他一步两级台阶地跑上来,手里拎着果品菜蔬。

她迎上去,他就会抬手摸一摸她的额头,笑:“看这一头汗!”

他拉着她的手向楼上走,问她:“你猜今晚吃什么?”

因为那条巷子的深远,许衡负责着家里大部分物品的采买,他不让她拎着东西走那么远。

回到楼上,他洗手换衣服,她在厨房里洗洗切切,然后他会过来开火炒菜,当厨房成为他的主场,她要么陪他说会儿话,要么先去洗澡。

晚饭之后,她洗碗,他洗澡,之后再换她进去洗衣服,等她晾好衣服、将浴室收拾干净,他大概率也已经泡了茶、切了水果,投影仪上显示出了待播的电影。

他们就像一对热情洋溢的老夫老妻,无话不谈,相知而默契,夜夜相拥而眠。

婚后第二个月,丁乐琪的妈妈丁俐来过一次。

是周末,丁俐拎着两个大购物袋,走得气喘吁吁,已经到了女儿面前,却并不抬眼看她,只说:“七拐八绕的,住得这么远!”

丁乐琪笑着,却红了眼圈:“妈,冷不冷?”

丁俐不答话,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塑料购物袋在冷风里窸窸窣窣地响。

她不看丁乐琪的脸,拢紧了衣襟就往门外走:“你快上楼吧,我回去了。”

她不敢去看女儿那张带着笑容又带着委屈的小脸儿,好端端地哭成两个大花脸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丁乐琪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襟,她叫她,声音软软的、颤颤的:“妈!”

“妈什么妈?多大的人了?”丁俐的眼泪决堤而下,她转过身来,语气终究是软了,“你们俩的工资还够用吗?他对你好吗?”

丁乐琪连连点头,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又叫:“妈!”

丁俐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别哭了,回去吧。什么都不怕,妈在呢!”

丁乐琪没有松手,她拽着妈妈的衣襟,一直走下了落着白霜的台阶。丁俐挣开了她的手:“听话!天冷,回去吧。”

丁乐琪的声音低低的:“妈,我回家过年,你等我。”

“好。妈等你,给你做好吃的。”丁俐勉强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脸颊,转身走了。

任凭泪水流了满脸,丁俐也没有抬手去擦。因为她知道,女儿还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

女儿又做错什么了呢?当母女俩坐在沙发上,女儿的脑袋枕着母亲的肩头,小声地、甜甜蜜蜜地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人的时候,她怎么会想到即将遭遇的来自长辈积怨的伤害?

这么多年来,丁俐很少带女儿回到家乡故土。她以为女儿的身世秘密,可以经年累月地被藏成琥珀,可是偏偏不巧,女儿喜欢上的那个人竟是自己旧年翻脸闺密的儿子!

女儿从来都是个听话的小孩。从小到大,她叮嘱她好好学习,她名列前茅;她规定她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回家,她从不逾矩;她让她回来考银行编制,她也顺利拿下。

女儿读大二那年,交往过一个青海的男朋友,她只是略表不满,女儿便与他分了手。

丁俐没想到,女儿所有的懂事乖巧,在二十五岁时出现了惊人反弹。

或许这也没什么奇怪,基因无比强大,母女血脉相承。女儿的坚定决绝,与她当年一般无二。

区别大概只在于:所遇何人。

怕吗?

或许也不是怕,经历诸般世事之后,丁俐清醒地明白,爱谁都不过是因为爱自己。

相比于自己,女儿更独立、更优秀,那么她想爱就去爱吧,还怕什么呢?

可是丁俐心疼。她的青春美丽的女儿,没有婚纱、没有钻戒、没有香槟酒塔、没有声浪喧嚣的祝福,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结婚了。

她心疼。比当年一个人颤颤发抖地躺在产床上还觉得疼。

丁乐琪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妈妈连他的名字都不曾提起过,她说他很早就过世了。她也不说他一字半句的坏话,反而称赞他是个优秀的人。

妈妈长得好看,中年之后也仍然看得出当年风韵。丁乐琪从小就知道,会有叔叔向妈妈示好。

可是妈妈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句话是真的,她根本不动心。她更不需要有人搭伙过日子,她做汽车美容和配件生意,一个人足可以将母女俩的物质生活打理得很好。

丁乐琪在银行工作的第二个月,就认识了许衡。

当时,许衡陪同事去办理房贷按揭,接待他们的办事员就是丁乐琪。她写字的时候专注而认真,像小学生似地将笔杆儿掐得紧紧的。

她的眉毛很黑,睫毛很长,双眼皮的褶痕里忽隐忽现地藏着一粒棕色小痣。

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得有点久了,同事用手肘碰了他一下,打趣:“你上学的时候,老师没教你看近处久了,需要再看看远处调节一下晶状体吗?”

许衡有点窘,他没有接话,却悄悄地红了耳朵。

同事再去银行时,只用手里的文件夹敲了一下许衡的肩膀,他就乖乖地起身跟着走了。

他就这样在丁乐琪面前混了个脸熟。等同事办完了按揭手续,许衡正愁没有理由再到银行去时,他们接到了一个案子。

丁乐琪的领导,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外型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居然是个家暴惯犯,最近的一次暴行竟使妻子视网膜脱落,双眼致盲。他还胆敢拒捕,被许衡他们顺手揍了一顿。

一行人离开时,丁乐琪捧着个保温杯,将后背贴在墙壁上给他们让路。许衡走在后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在对上她惊恐诧异的目光时,他居然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肩。

他的脚步没有停留。他的心跳得厉害,既兴奋又慌乱,第一次上射击课时也不过如此。

那天晚上他给她打了第一通电话。他问她:“吓到你了?”

丁乐琪脱口而出:“你好凶啊!”

许衡笑起来:“不会凶你的。请你吃饭吧?给你压惊。”

凡事有了第一次,后来也就自然而然了。他们第三次单独出去的时候,许衡就表白了。

那天风很大,卷起了遍地金黄的银杏叶,也将许衡的“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几个字吹得支离破碎。丁乐琪没说话,她安静地看着飘舞的叶子,让许衡差点儿绝望。

后来他幽了自己一默,他说:“我好像没发挥好,我重来?”

丁乐琪笑了:“不是。风大,我怕自己听错了。”

她用手指小心地戳了戳他的上臂,她的目光清亮,有一点儿俏皮:“如果我拒绝,你会不会打我?”

“我那天有点儿鲁莽了,吓到你了,”许衡笑起来,眼底有着大男孩一样的明亮和羞涩,他说,“没关系,如果你觉得对我还不够了解的话,咱们慢慢来。”

丁乐琪笑着微微仰起了脸:“你那天的样子很帅,像电影里的英雄。”

“天哪,你轻点夸!”许衡很是不好意思,他抬起一只手捂脸,“那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了吗?”

她轻轻摇头,却笑:“你不是刚说了慢慢来?”

事实上,许衡只要稍微利用一下工作便利,就可以了解到丁乐琪家庭关系里“父亲”一栏上的空白。

但他没有,他想得简单,他喜欢她,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出了喜欢。她干干净净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穿着深蓝色工装外套,白衬衫,却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的心里。

在他的理解里,所谓喜欢,便是欢喜、心悦,悦纳与对方有关的一切。

许衡和丁乐琪的感情迅速升温,碍着妈妈延续了十多年的“夜里十点之前必须到家”的规定,两个人每次约会结束,在丁乐琪家楼下分手时都会有一番难分难舍。

一天晚上,丁乐琪要下车,许衡不让,正笑闹成一团时,有人敲了敲车窗。

是丁俐。她脸上的笑容客气而单薄,她请许衡去家里坐坐。

已经是夜里十点钟,许衡愈发不好意思起来,他婉拒着:“改天再来看望阿姨。”

丁俐的笑容薄薄的,一瞬间就不见了,她说:“我有话和你们说。”

很显然,丁俐已经对许衡的家庭情况做过了一番细致了解。

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她只是简单确认了许家父母的姓名和职业,就轻叹了一口气。

她看着许衡,轻声说:“我叫丁俐,我认识你妈妈秦蓝。你最好经过她的同意,再和丁乐琪交往,这对大家都好。”

许衡愕然,他没想过家庭会成为婚恋问题的阻碍。他的家境不错,父亲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性格也宽容随和,母亲做教育工作,为人高傲而严厉。

然而,旧年沉渣泛起。饭桌上,许衡迟疑着提起,许妈妈秦蓝沉默着。

她的筷子拨拉着碗里的米饭,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这个女孩,你们年轻人交交朋友可以,但结婚不行。她是私生女,家里有这样一个儿媳妇的话,你让我和你爸的脸往哪儿搁?”

许衡顿时涨红了脸:“什么叫‘交交朋友’?我那么轻浮的吗?我是认真谈恋爱,我就是奔着结婚去的!”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说不行就是不行!”秦蓝重重地将手里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顿地问,“你知道什么叫私生女吗?就是非婚生,甚至有可能来路不明!”

许衡霍地起身:“我不用你来教我!”

“你给我回来!”秦蓝站起身,冲着他的背影吼道,“我不允许,我不同意!”

许衡的脚步顿在原地,母亲见他止步,语气便也和缓了几分:“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儿子!一张漂亮的脸能当饭吃吗?你早晚要吃亏的啊!”

“谁吃谁的亏?”他无奈地说,“妈!你又没见过丁乐琪,你哪里来的这些高论?总不能因为我喜欢她,你就要诋毁她吧?”

类似的对话,在后来的两个月里每隔几天就会发生一次,许衡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他问母亲:“如果我不是您的儿子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挨骂了?”

母亲的耳光实打实凿地落在了他的脸颊上,震得他的耳朵嗡嗡响。她还将手里的茶杯掼到了地上,碎片七零八落:“你给我滚!”

许衡就真的滚了。

与此同时,丁乐琪也度过了痛苦的两个月。

每天下班,丁俐都会等在单位门口。她接送女儿上下班,检查她的手机通话记录和微信消息,翻看她的拎包和衣袋,对她的生理期更是异常关注。

许衡从家里“滚”出来那天傍晚,他给她打了个电话:“我想见你。”

丁乐琪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母亲却挡在门口,她说:“宝儿,有那么多又可爱又帅气的小伙子,你怎么偏偏就喜欢他了呢?在这个城市里,除了秦蓝,没人知道你是妈妈未婚生育的孩子!”

“许衡和他妈妈闹翻了,我不能不理他!”丁乐琪的泪水忽然崩溃而下,她后退几步,将后背抵在了窗台上,“妈,求你了,你让我走!你信不信我从这里跳下去?”

这里是七楼。丁俐悚然心惊,她瞬间脚软,抬手扶着墙壁给女儿让出路来,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早点回来。”

丁俐站在窗口,看见她的女儿飞奔着,扑进了那个年轻男人的怀里。

他们就那样拥抱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分开。

夜里九点五十分,丁乐琪回来了,她站在母亲的床前,轻声说:“我不是恋爱脑,就算是,我也不觉得可耻。

我可以负担我自己,我可以对我自己负责任,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我喜欢他。

妈,他们家里的事情,让他去处理,但在我们家里,你别为难我,好不好?”

丁俐转过脸,嗓音暗哑:“你别恨我,我只是害怕你会走上我的老路!”

丁乐琪脱掉外套,躺在床上搂住了母亲:“你放心,我不会。”

开始时,秦蓝对许衡的放任是心存侥幸的,她以为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是不贪玩的呢?

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许衡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他的话也少得可怜。

许衡租住的房子,他爸爸去过一次,据说门口的鞋柜上放着女生运动鞋,阳台上也飘着一条白裙子。

一天傍晚,雨后初晴,秦蓝和同事经过时,刚好看见许衡的车停在银行门口,丁乐琪从门里跑出来,笑容明亮而娇俏,路边有积水,许衡站在台阶下,居然就在大马路上张开手臂,将她抱过了水洼。

秦蓝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喉咙口,她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上午,她去见了丁俐。

旧年好友,翻脸闺密,秦蓝的语气很冲,态度也有些傲慢,她让丁俐管好自己的女儿。

丁俐冷笑:“你呢,管得了自己的儿子吗?”

秦蓝微微扬头,眼光睥睨:“我又何必管他呢?男孩子至少不会大着肚子跑回娘家吧?”

秦蓝还提到了一个男人的名字,她说:“丁乐琪的父亲,是他吧?尽管他现在有钱有地位,但私生女就是私生女,上不了台面见不得光。丁乐琪配不上许衡,你告诉她,不要总缠着我儿子!”

丁俐青白着一张脸,抬手便是一记耳光印在了秦蓝的脸上:“你可以看不起我,可是凭什么看不起我的女儿?”

秦蓝哪里肯吃亏,尖叫一声便朝丁俐扑了过去。

阳光明媚的上午,两个人在屋子里撕扯成了一团,什么刺耳的、扎心的话都从嘴巴里涌了出来。

巧合的是,刚好有民警在楼下处理盗窃案,循声就找到了家里。

许衡和丁乐琪赶回来时,家里一片狼藉,两位母亲头发散乱,双眼猩红,有邻居正在走廊里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客厅里,母子、母女四人表情肃然地坐在那里,好长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后来,丁乐琪起身坐到了母亲身旁,她没有抬头,只是低声说:“许衡,我们分手吧。”

“我不分,”许衡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母亲,他的语气很平静,却透着一丝倦怠,他说,“她没有缠着我,是我自己。妈,如果你非要骂谁不要脸的话,就骂我吧。”

他探身过去,攥住了丁乐琪的手腕:“你跟我来。”

“我不!”她眼底通红,唇角一颤便落下泪来,“带着你妈走,求你了!”

许衡没有松手。他垂着头,从衣袋里掏出了手机,接通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爸,你快来把我妈接走,她就要逼死我了……”

许衡搬回了家里。只要不加班,他差不多都会回家吃晚饭,这让秦蓝一度放下心来。

一个多月以后,她甚至试探着想要给儿子介绍女朋友。

当时许衡正坐在沙发上刷手机,什么话也没说,起身便回了房间。

他锁好了房门,就拨通了一个号码。他问:“干嘛呢?”

耳边传来了丁乐琪带着笑意的温柔声音:“在我妈店里帮忙,刚来了一批货。”

许衡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了:“需要男劳力吗?”

“不需要,”丁乐琪笑了,“你呢,在干嘛?”

“在想你,”他叹了口气,躺倒在床上的那一刻,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他说,“乐宝,咱们结婚吧?”

短暂的愣怔之后,丁乐琪苦笑:“又胡说,私奔还差不多!”

几天后,丁乐琪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包间里闹哄哄的,大家都喝了点酒。一来是因为夜深了,二来是因为想念他,丁乐琪给许衡发了条微信:“你来接我好吗?”

快散场时,有个男同学叫住了丁乐琪,说是手里有一笔款子,准备购买理财产品,想让她给介绍一下。

丁乐琪重又在座位上坐了下来。等到余下的几个人也陆续离开,男同学还缠着她问东问西。

她想要起身时,男同学攥住了她的手腕,她挣也挣不开,只好赔了三分笑脸:“你先放手,我给你算一下收益!”

丁乐琪拿过手机,男同学却按下了她的手,他说:“我听说了你的事情,同学圈里传得沸沸扬扬。

就算你是私生女又怎么样,又不是你的错!那个小警察是因为这个和你分手的吗?你放心,他在乎,我不在乎……”

丁乐琪面无表情,当他絮絮叨叨再提起“私生女”和“小警察”的时候,她忽然抬手将面前的两个菜盘扫了出去,残汤冷炙洒了他一身,她跳起来就朝门外跑。

丁乐琪一开门就撞在了正要进门的许衡身上。身后的男同学抖着身上的菜汤在骂骂咧咧,许衡一拳抡过去,他就乖乖闭了嘴。

后来许衡拉着丁乐琪的手出门,他的语气里不无责怪:“你这是什么破同学啊?”

她的脚步始终落在他的身后半步远,目光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沮丧和悲怆,她说:“是啊,处处都没劲透了,一团糟。”

她挣开了他的手,蹲在地上捂着脑袋哭了,她说:“我今天就不该来,我可真是丢人现眼……可是又不是我想要出生的,我有什么错?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出生!”

许衡蹲在她身边,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后来他起身,打横将她抱在怀里。他抱着她向前走,她低低地呜咽着,搂着他的脖子。

他低声说:“如果你不出生,那我怎么办?我不想和你假装分手了,我每天都很挂念你,那种感觉不好……

乐宝,我们结婚,行吗?我能给你的物质生活有限,但我不会让你伤心难过,你相信我吗?”

婚后的第一个春节,许衡和丁乐琪各自回了父母家里。

那天,许衡刚好有事不能去送她,站在院子外面的台阶下,他给她拽了拽帽子,又整了整围巾,他说:“我大年初三早上就去接你!”

丁乐琪点点头,她的大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只露着两弯笑眼。她的手从他的衣袖里伸进去,握着他的手腕,小声叮嘱:“你回家别冲着你爸妈发脾气,乖一点!”

他笑起来,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知道啦!碰碰头,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丁乐琪和妈妈的关系仍旧亲近,反而又比从前多了几分理解和贴心。

除夕夜里,丁俐将一张银行卡放在了女儿的面前,她说:“这是你爸爸给你的。从你出生开始,他每年都会往这张卡里打一笔钱,一直到你大学毕业。

我没有动过这里面的一分钱,我本来是打算把它留给你做嫁妆的……现在我把它给你,你可以自由支配。”

“我就知道他还活着!”丁乐琪抬起眼睛,“妈,他是谁?他在哪里?”

“就当作他已经死了,我们不是活得更平静吗?”丁俐笑了笑,“你有妈妈,有许衡,不要纠结以前的事情,没有意义。”

丁乐琪紧攥着那张硬硬的卡片,而后慢慢松手,将它放回了丁俐面前:“我不要。妈,我已经让你很伤心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丁俐又笑,将银行卡塞进了女儿的衣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路还长,多得是过关打怪的经历,只要你不后悔,妈妈又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相反的,妈妈觉得很抱歉,没能让你像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样……”

丁俐起身,收拾着饭桌上的碗筷,她头也不抬地说:“宝儿,你放心,你的出生不是不道德的。妈妈有你的时候,他未婚,我未嫁,我们正正经经地谈了一年多的恋爱……

后来他的上司赏识他,上司的女儿也喜欢他……我回到你外婆家住了一段时间,每天都过得稀里糊涂,等到发现你的存在时,你已经快三个月了……

我不可能不要你,我也不忍心伤害他,所以,我就只当他已经死了!”

丁俐缓慢地洗着盘子,说着说着就笑了,笑出了眼泪:“至于秦蓝,我们俩当初做了六年的同学和朋友。

就为了一个工作名额,她找了多少关系,说了我多少坏话……我都收到工作通知了,她硬是把我顶替掉了。

当时我们俩也是那样大吵一架,吵到了派出所,结果那份工作我们俩谁也没捞着……”

丁乐琪看着妈妈,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你恨他吗?我是说,我爸爸?”

“不,”丁俐摇摇头,“大概他会恨我,是我让他一辈子良心不安。本来我以为我会瞒他一辈子的,可是当时你的户口办不下来,我没办法,还是找了他帮忙……”

“妈,那你觉得,许衡好不好?”

“傻孩子!”丁俐笑了,她擦干了双手,在女儿的头顶拍了拍,“许衡一片真心待你,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大年初三,许衡来接丁乐琪,车子刚停好,他就接到了她的电话,她的声音响亮而欢快:“老公!快上楼来,妈妈让我们吃了午饭再回去!”

丁乐琪没想到许衡是有准备的,后备箱里装着好几个纸箱纸袋。妈妈也是有准备的,她将一个大大的红包塞进了他的手里。

丁乐琪当时就泪崩了。

丁乐琪说:“人生就像爬山,总有一座高峰在前方。”

那是一个早晨,天光透窗,金银花散发着淡淡清香。许衡才睡醒,开口时声音微微沙哑,带着鼻音:“爬山就爬山,你能不能把腿从我身上挪下去?我都给你扛了一晚上了。”

丁乐琪笑着起身下床:“好吧,反正你这座高峰,我已经征服过了!”

他揪住了她的睡衣:“你干嘛去?”

她指了指床头柜上的闹钟:“要迟到啦!”

转眼间,另一座高峰出现了——丁乐琪向来准时的大姨妈已经推迟一周了。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她暗自忐忑了两天,才觉得渐渐释然。与此同时,和孩子有关的道道难题开始有待攻关。

丁乐琪讲的那个故事,许衡听懂了,并且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第二天早上,丁乐琪醒来的时候,许衡已经热了牛奶、煮了鸡蛋,他三两下剥好了一只鸡蛋,撮唇吹了吹热气,放进妻子面前的碟子里。

他说:“我今天会抽空去我爸那儿一趟。”

“干嘛?”

“我想找爸帮帮忙,咱们先把房子买了,”他看了她一眼,笑容里带着一点儿羞涩,“我们俩怎样都可以,可是有宝宝的话恐怕不行。”

“这两天我心里好乱,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丁乐琪再抬头时已经红了眼圈,“我有点害怕……我从来没见过我爸爸,更不知道爷爷奶奶是谁。

从小到大,我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些自卑和盼望。你为了我和家里闹翻,被你妈妈骂、被熟人笑话……我真害怕我的孩子以后会和我一样!”

“说什么傻话呢?爸爸在这儿!”许衡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逗她,“小孩子就是要像你才好,又聪明又漂亮又善解人意,我喜欢!”

果然,丁乐琪含着眼泪笑了,她看着他,轻轻地晃了晃他的手:“你爸爸要是不答应的话,你也别为难,我们可以自己买房的,我有办法。”

“他会答应的,前两天他还打过电话,问我老房子冬天会不会冷,”许衡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妈应该也不会再反对。

咱们都结婚一年多了,她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再说了,爸会做她的工作。她要面子,脾气又倔,如果她愿意退一步的话……”

丁乐琪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她看着他,笑了:“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好!”许衡有些动容,他的手掌用了些力气,又揉了揉她的头发,“亲爱的小西西弗斯,石头留给我来推,你站在我身后就好,今晚也不用再给我讲故事了!”

丁乐琪笑起来,她环顾了一下室内:“其实我挺喜欢这里的,真要搬走的话,还真是不舍得。而且,小孩子一定很喜欢这个大院子。”

“可是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啊!”

“谁说的?”她认真地看着他,“我们俩在哪里,哪里就是最好最好的家!”

许衡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你到医院去了吗?”

“预约了后天下午,正好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丁乐琪说着,看着他笑了,“从认识你那天开始,我好像一不小心就踹开一扇门,一不小心又踹开一扇门。”

许衡笑起来:“门里是什么?是你想要的吗?”

丁乐琪俏皮地冲他挑挑眉,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她刚想起身,许衡又拉住她,将一颗水煮蛋送到了她的嘴边:“来,把这个也吃了!”

夜里下过一层薄薄的雪,丁乐琪刚踩进院子里,许衡就大惊小怪地喊住了她。他拿着一把大扫帚,左一下右一下飞快地划拉出一条路来。

她笑弯了腰:“太夸张了,不至于吧?”

许衡扔掉扫帚,拍了拍手,他说:“我怎么有点儿高兴呢?”

他哪里是有一点儿高兴,他的高兴藏都藏不住,上午九点,他给丁乐琪发微信:“乐宝,你饿不饿?我给你叫个外卖?”

隔了二十分钟,丁乐琪回复他:“不饿,你今早非让我吃了两个鸡蛋,忘了?”

上午十一点,他又给她发微信:“中午想吃什么?我买了给你送去?”

下午一点半,他再给她发微信:“跟我爸说好了。我先初步过滤房源,合适的话再带你去看。”

下午四点,他给她打电话:“你怎么不理我?”

丁乐琪无奈地笑:“我忙着呢,你烦不烦人?”

夜里,许衡睡得正香,模糊觉得妻子起身去卫生间了,隔了好一会儿也没回来,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叫她:“乐宝?”

妻子应了。她爬回床上的时候,哼哼唧唧地就像一只小狗,她钻进了他的怀里,小声说:“没有宝宝了……”

许衡的脑子还不太清醒:“什么?”

“大姨妈,虽迟但到……”

这下子许衡彻底清醒了,他在她的肋骨上抓了两把:“小骗子!你让我白高兴一场!”

丁乐琪还在哼唧,嘟嘟囔囔地说:“我好不容易才做好的心理准备……”

许衡笑了,他亲了亲她的脸颊,问:“遗憾吗?”

“有一点儿……”

“那就简单了,”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睡觉吧,过两天咱们努努力!”

“老公,我肚子疼……”

“老公给你捂着……”

他说着,已经伸过手去,像往常一样,将温暖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天快亮了吧,远处有车鸣笛,风声缠绕着窗台,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工地打桩机的声音、卡车倾倒砖石的声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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