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算命先生替我卜过一卦。
那先生故弄玄虚,只与我讲了三个字。
‘回头看’。
恰逢这时,江起云风尘仆仆走来。
我以为,能够相遇,便是正缘。
殊不知,原来爱也是可以装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被谋划的。
早知如此,不如未相识。
1
我是被师傅捡来的。
师傅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儿,对任何事都是冷冷淡淡的。
甚至说,在师傅身上,我从未看到过什么情绪。
所以,比起师傅。
与我从小一起学艺的师兄,更让我亲近几分。
师傅鲜少下山,但却从不缺访客。
我不解,师傅既然这么有人脉,为什么会屈身在这山坳里。
那一次,师兄鲜少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
为何师傅会令我迎客,让他送客。
我歪头看着师兄,思考半晌,摇了摇头。
“因为你唤作‘止水’,我唤作‘绝尘’。”
这是师兄给我的答复。
可惜我愚钝,还未参透何意,便忘却了此事。
我生来喜好玩闹,久之,这山间也容不下我了。
万般不该,我背着师傅的命令,私自偷跑下了山。
我喜欢山下的热闹,处处都是烟火气。
窣地,我的胳膊被人一把抓住。
“死丫头,再敢跑,我打断你的腿!”
一个婆子拿手指着我的鼻尖,对着我就是破口大骂。
我甩开她的手,莫名其妙地盯着她,提醒道。
“大娘,你认错人了。”
婆子摆了摆手,不依不饶地又攀上我的胳膊。
嘴里还不断哭诉,家里的媳妇跑了,苦了她瘫痪在床的儿子。
饶是我一头雾水,但此刻,我也看出了些苗头。
我眯起眼,手上暗暗聚力,只待将她的手指掰开。
但不等我动手,一个清冷的声音穿过了熙攘的人潮。
“你说这女子是你的家眷,可能道出,她姓甚名谁。”
我诧异抬眸。
只见一位白衣男子,从对面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婆子一怔,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她支支吾吾,道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趁婆子愣神。
男子伸手把我拽过去,用身子挡住我。
“若是你家女眷,还需思考一个名字吗?”
“你若再纠缠,我可要报官了。”
婆子闻言咒骂几句,转身藏进了人群里。
我走到男子面前,朝他一抱拳。
“多谢。”
男子对我的招式先是一愣,便对我拱手作揖。
“刚才多有得罪,冒犯了。”
街道上,两个人以不同的姿势行礼,着实奇怪。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还不忘去除他的顾虑。
“习武之人不拘小节,公子本是帮我,不必这般。”
男子不好意思地直起身,脸上挂起浅浅的微笑。
“侠女能这么想,倒是让在下安心。”
我与江起云,便是如此相识了。
那日,他带我见识了很多新奇事。
直到暮色已至,山上钟声响起,我不得不悄悄离开。
我好不容易摸回到自己的房间,还不等沾沾自喜。
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
“你下山了。”
我心一悬。
2
僵硬地转身后,我心虚地埋下了头,不敢对上师兄的视线。
“没有,我去山腰处的昆池了。”
师兄淡淡地看了我片刻,轻叹一声。
“师傅竭力护我们在此避世,是因山下人心难测。”
“师兄希望你,万不可以身犯险。”
我等着挨训,结果师兄不再言语。
悄悄掀了下眼皮,只看到师兄无奈地蹙眉。
我松了口气,连连应和。
随即立刻闪身到屋内,“砰”地关上了门。
这明目张胆的包庇,我怎么看不出来。
但对于师傅这种想法,我并不赞同。
山下百姓淳朴,少年郎正气凛然。
有着这样的认知,我几次三番地偷溜下山。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偷跑下山的事,还是被师傅发现了。
算着,我跪在正堂里也已有半个时辰了。
这期间,我一直垂着头。
看着是乖顺,其实我心中即为不服气。
师兄结束了练功,便匆匆赶来。
我见识过,师兄是怎样一般的严谨。
他绝不会允许自己,面见师傅却还不更衣的。
“师傅,师妹破忌,我作为师兄,是为我看管不利。”
“若要罚,也应是由我替罚。”
师兄眉眼间满是认真,边说着,也跪了下去。
我本是无所谓的。
但眼见着要连累师兄,心里瞬间不安生了。
我脖子一直,抬起头,对上了师傅的眼。
“止水犯了师傅的忌,就是止水的不对。”
“师兄不能因此无故受罚,师傅要罚,就罚我吧。”
师傅捻起一颗棋,落到棋盘上,缓缓开口。
“你心中有怨。”
我努努嘴。
“规矩死板,山下并非如此不堪。”
师兄拽了拽我的衣袖,朝我使眼色,要我住口。
但我本就憋屈,全然不顾师兄的示意。
“民间多疾苦,我们却空有一身本事。”
“习武之人本该行侠仗义,不该束缚在山顶。”
“止水不懂,故而不服。”
我表明观点后,垂头丧气地努努嘴。
不情不愿,但却无可奈何地,道出最后一句服软的话。
“止水说完了,师傅罚我吧。”
师傅没立刻回答我,而是继续下棋。
棋局定后,他走下了太师椅。
“都起来,一口一个认罚,为师何时真的处罚过你们。”
“为师在你们眼中,就这么无理吗。”
“罢了罢了。”
“福祸本相依,若那一天真的来到,也是个了断。”
“凡事只有你们自己体会一番,尝尽了苦楚,才不枉年少一场啊。”
我听得有些糊涂,什么福祸,什么了断的。
但还是听出一个意思,师傅松口了。
我欣喜地起身,围着师傅转。
“师傅准我们下山了!”
师傅捋了捋胡子,含笑点头。
离开正堂后,师兄用力敲了一下我的头。
“你太鲁莽了,怎么能冲撞师傅的话。”
我吃痛抱头,幽怨地瞥了他一眼。
“师兄也死板!”
吐槽归吐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该跑还要跑的。
我离开的太快,以至于没听到师兄的那句话。
“我……只是担心,这次会护不住你。”
没了禁令后,我下山愈发放肆。
3
山下的桂花酿,最是深得我心。
江起云了然后,便每每带我去品酒。
问杯几巡,脸颊开始微醺。
我枕在手背上,静静地看江起云斟酒。
有一瞬间,好像看到了自己那呆板的师兄。
这般一想,我忽地笑了出来。
“你也习惯用左手,和我师兄一样。”
江起云闻言,笑得牵强。
“有人使左手是天分,我却是无奈。”
我直起身,有些好奇。
“为何?”
江起云展开了回忆。
五年前,他救过一个女孩。
怎奈,他自身不精,伤了右臂。
自此之后,江起云习惯了使用左手。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脏跳得很快。
“昆山,玉溪谷?”
他诧异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放松感传遍了全身。
我抿着嘴,不让自己失态。
找到他了!
五年前,我贪玩,失足跌下玉溪谷。
我求生地抓住了树枝,但体力逐渐不支。
就在我手上逐渐失去力气,要坠落时。
一只手拉住了我。
可惜,他逆着光,我也虚弱到失去了意识。
这些年,我总在懊悔,没有看清他的脸。
但缘分奇妙,我与他相识。
却不想,我们这是重逢。
我微微失神,又舒心地笑了。
一壶酒,一个故事,我们相聊甚欢。
临别时,我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师兄。
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走到半路,那种感觉愈盛。
我烦躁地又折回去,取了两壶桂花酿。
我不嗜酒,但却很想与师兄共饮。
这种感觉就像,酒可以是任何酒。
但,那个人,必须是他。
在师兄面前,我一点也不用收敛。
就那样大大咧咧地盘着腿,坐在屋顶上。
畅所欲言,将山下夸得天花乱坠。
师兄就耐心地听着,最后打趣我。
“醉翁之意,往往不在酒,止水的意,也非山下的繁华吧。”
我略一迟疑。
最后,琢磨到江起云身上,点了点头。
当啷。
师兄没抓稳酒杯,酒杯顺着瓦砾,滚落到地上。
我面上一诧,心想,师兄酒量这么差。
师兄笑着摇了摇头,用略带轻松的口气问。
“什么时候带上山,也让师兄看看。”
“到底是怎样的一位侠客,入了我师妹的眼。”
我眉毛一挑,试探地问。
“师兄可会去找他?”
“怎么,还不准师兄替你把关?”
师兄认真地看向我。
我摆摆手,急忙解释。
“我当然相信师兄。”
“只是,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男子。”
“师兄若用江湖上的方式对他,唯恐会吓到他。”
起风了,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师兄伸出手,想要把我拉到他身后避风。
但他的动作一顿,负手背后。
“回屋吧,早些歇着 ”
“师妹长大了。”
“也罢,止水的事,师兄就不多插手了。”
听到师兄半带无奈的话,我心里有些失落。
回到房里,我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没有师傅师兄的管束,这不是我想要的吗?
为什么,我会感觉难过?
我隐约感觉,在内心深处,一定藏起了什么。
好像是个很重要的事,似乎被我遗忘了。
4
我一直记着师兄的话。
终于还是决定,让师兄和江起云见一面。
临见面之前,我不放心地强调。
江起云对我来说很特别,要师兄给他些面子。
忐忑又期待。
潜意识中,我想得到师兄的肯定。
可是,我好像搞砸了一切。
“他就是你所谓的普通男子?”
师兄鲜少地面露不悦。
他嫌弃地瞥了江起云,就侧过脸去,不再施舍一个眼神。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觉得还是介绍一下比较好。
不等我开口,江起云浅笑着颔首。
“江起云,见过师兄。”
我松了口气,江公子没有见怪。
只是,师兄这是什么情况。
我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要他客气些。
但他全然没理会我,竟甩开了衣袖,冷声命令。
“止水,关门送客,以后不要再和他有联系。”
我攥起僵在空中的手,不满地反驳。
“江公子是我请来的客。”
“倘若师兄不愿陪客,离开便是。”
“只是这针对,未免太明显了。”
师兄没有言语。
但他看江起云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
江起云唇角定格一抹笑意,语气带着戏弄。
“就这么急,和我划清界限。”
“刚见面就要走,是吗,别尘兄。”
我猛然看向江起云,狐疑地盯着他。
“你,认识师兄。”
江起云晃了晃手中的折扇。
“何止是认识。”
“我们还是,很熟很熟的故人。”
“对吧。”
最后一句,是说给师兄听的。
师兄用锐利的目光扫过他,冷哼一声。
“你怕是认错了,我自是不知无名小辈。”
“今日我身体抱恙,不接待访客,江公子请回。”
江起云不纠缠,留下一句,日后再见,便离开了。
我嗔怒地瞪了师兄一眼,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练功室内,我泄愤地挥舞着长鞭。
每一次甩鞭,都用了十足的功力。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叩响。
我收起了招式,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大汗淋漓。
我直接席地而坐,闭目养神,就是赌气不应。
三下叩门声停止后,门外没有了音响。
我睁开一只眼,瞥到映在门窗上的师兄身影。
门外风声呜呜作响,吹得我心烦意乱。
我烦躁地起身,押了桂花酿。
花香沁喉,我也清醒了几分。
反手一甩,鞭子瞬间飞了出去,刚好钩住门栓。
我猛地回拽,门被带开,鞭子也回到了我手里。
“你又不是打不开门,非要让我开,进来吧。”
我不悦地看向师兄,埋怨他使得我多此一举。
要不是风太大,他还不肯离开。
我才不会管他!
师兄关上门,转身朝一边走去。
“外面风大,你吹到风,会染上风寒。”
我拭去额头上又渗出的细汗,哑口无言。
师兄来的架子旁,取下一个瓷瓶,转身对我说道。
“过来上药。”
我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
“我这次没伤到自己。”
师兄摇了摇头,无奈地勾了勾唇。
“有长进,但我说的,是每月的明目药。”
闻言,我立刻乖巧地小跑过去。
5
我微昂起头,等着上药。
师兄的脸庞离我愈来愈近。
我能看到他微动的睫毛,还有双深邃的双眸。
不知为何,那双眼,似乎有些微红。
我心中疑惑,刚想看清,几滴药入眼。
视线顿时变得一片模糊,我只好轻轻闭上了眼。
“多亏师兄记得。”
“不然以我的记性,我的眼怕是一辈子也不能好了。”
说着,我不免有些失落。
我被抛弃的原因,就是因为这双眼。
师傅捡我回来的时候,我的眼睛上早已覆了层灰翳。
也许,我离失明,就只差那几日了。
师傅是个武家子,也是一头莫展。
师兄虽是跟着他习武,可私下里,却读了不少医书。
于是,师兄开始不断替我配药。
也因此,我开始能够正常视物。
养出来的眼很是娇贵,连泪水都承受不了,否则眼就会肿胀。
所以,我也很少哭。
每次为我上药,总是带着希望的感情。
但此刻,我却感受到,师兄很焦躁。
那是对江起云的敌意。
甚至说,那是不共戴天的恨意。
荒唐的是,我却让他们见了面。
师兄一定很失望。
连我都忘了用药的事,师兄在气头上,居然还记得。
我歉疚地抿了抿唇,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师兄,对不起。”
我能听到,师兄拧瓶塞的动作一顿。
“江起云的家族和师门……算了。”
师兄欲言又止,转移了话题。
“该说抱歉的是我。”
“明明你什么也不知情,我却迁怒到你身上。”
“你不必道歉,你并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