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武侠小说《天佛掌》第九十章雪映名城

张郃评小说 2024-09-11 12:47:02

第九十章 雪映名城

  叶家集东街头,一幢破陋的大杂院,靠里有一间残旧的瓦屋,此刻正自那破陋的门房内泄出一丝黯淡的黄光。

  房间里的陈设是如此破旧而简陋,使人一眼便可看出此屋的主人是如何潦倒与贫困,自然,空气中少不了一股腐霉的气息。

  但是,此刻这隐隐散发着腐湿空气的破屋中,却掺杂了难以形容的欢愉与兴奋,这欢愉与兴奋,乃是现在坐在一张白木八仙桌旁的三个人所带来的,不错,他们便是江青、长离一枭与绝斧客。

  老人黄为善正陪着三人饮茶,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纤弱多姿的黄倩倩却帮着一个眉目慈祥,头发斑白的老妇人在匆忙地收拾一些残旧的衣物。

  江青毫不嫌弃地端起那粗瓷茶杯喝下一口热茶,笑着道:“老伯,其实什么都不用收拾,到了杭州以后,全部换新的就得了,只怕伯母有些舍不下呢!”

  老人有些过意不去地道:“恩人……不,贤侄,你看,老朽又忘了,唉,真是老了,贤侄,老朽已实在说不出什么铭感之言,老朽全家这片心,你一定看得明白,看得穿透……唉,祖上积了多少阴德呵,会叫老朽一家一再碰上恩……碰上贤侄……”

  江青急得双手乱摇,赶忙道:“老伯,以后千万别再说这‘感激’两字,否则小侄真是吃不消了,老伯,初更过后,吾等便启程上路……”

  黄倩倩回过身来。有些怯生生地道:“哥哥,你,你真的没有受伤么?”

  长离一枭呵呵地代答道:“放心吧,小妮子,你这位义兄的功夫你尚没有见过,假如你能亲眼在旁边见上一遭,一辈子都可以放心他在外面揍人了。”

  黄倩倩羞涩地垂下颈项,低声道:“卫伯伯,我不愿哥哥在外面与人争斗,我只愿他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真的,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江青尔雅地一笑,含有深意地道:“倩倩,或者,有这么一天的!”

  大口喝干了杯内之茶,又自己斟满了,绝斧客哈哈大笑道:“江大侠,日后有了黄姑娘这么个妹子,只怕要多少听些话了。”

  黄倩倩粉面嫣红,却文静而羞涩的不作一声,只管抓抓这,抚抚那,沉默之中,含有无限温柔。

  长离一枭看了一阵,低声对江青道:“小兄弟,是否仍有回转的余地,这妮子的确是个好女孩,温柔得可爱,娴静得迷人。”

  江青玉面倏热,十分慌忙地道:“不,前辈,这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在下一人尚不要紧,岂能再害了人家一生?再使蕙妹妹与玲玲幽幽终日?”

  长离一枭微喟一声,低沉地道:“缘也,命也,只怪这孩子和你相遇晚了……”

  这时,一切都已收拾妥当,长离一枭轻轻颔首,绝斧客离位立起,向各人道声得罪,径自启门离去。

  黄为善低咳一声,有些腼腆地道:“贤侄,老朽之意,想到余杭之后,自己赁所小屋,与倩儿两个做点小生意,让老伴在家照点一切,也可减少对你的拖累……”

  黄为善的老伴儿——徐氏,这时也回过头来,充满喜悦地道:“是呀,老身也是这样想,一家三口老是靠江公子,啊不,江……啊,青儿,也不是办法呢……”

  这一声“青儿”,叫得江青浑身一震,打了个寒噤,他喃喃地道:“青儿,青儿……已有多年没有人如此叫过我了……青儿,这是个多么值得回味的称谓……”

  江青忽然有些激动地道:“伯母,你……你能再叫我一声……青儿么?”

  徐氏有点儿怔忡,随即兴奋地道:“江公子,你,你不以老身如此称呼为忤吗?”

  江青缓缓摇头,又摇头,徐氏欣悦地叫:“青儿……”

  长离一枭豁然起身,站到门边,在他站起来的刹那间,江青看到这位冷面辣心、雄霸武林的江湖异才脸庞上有着一层奇特的神色,这神色复杂极了,糅合着感动与叹息,期冀与慰藉,这又是这位江湖雄主极少的几次真正表情流露……

  于是,江青心里有了决定,他口中却故作淡然地道:“前辈,月冷星寒,这时赶路,倒别有一番情调呢!”

  长离一枭明白江青已看出他此时的心情,回头苦笑道:“不错,小兄弟,老夫要说,你真是老夫生平仅遇的好孩子。”

  江青轻轻站起,走到长离一枭身旁,低沉地道:“前辈,在下已有了义父,在下实在爱你,敬你……”

  长离一枭回过脸来,深深凝注在江青面孔之上,他双手按着江青的肩头,良久,良久,方才深挚地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小兄弟,有这几句话,老夫已是太满足了,太欣慰了,老夫永远不会忘记!小兄弟,老夫也和你相识得晚了几天,可是,在往后的时光里,老夫相信在情感上,在心灵上,你会待老夫如兄长,如你真正的兄长。唉,在情感的领域里,天知道老夫是如何寂寞与贫瘠,小兄弟,希望你是老夫真正的亲人……”

  江青静静的,却是诚挚无比地道:“前辈,在下此生此世,都会是你真正的亲人。”

  灯花跳了一下,黄为善站了起来,搓搓手,道:“卫兄,卫兄与贤侄是否需要休息一下,今个夜里,二位也实在劳顿得不轻,还有一大段路程要赶呢?”

  江青与长离一枭尚未回答,外面已传来一阵低沉的马嘶声,辘辘的车轮声亦渐来渐近,间夹着有力的鞭梢子响。

  长离一枭笑着道:“车来了,黄兄,吾等这就上道,夜已深沉,至于左邻右舍的招呼,依老夫看免了也罢。”

  黄为善笑吟吟地道:“不劳卫兄挂怀,老夫在酒楼回来之时,早已一一打过招呼……”

  他又回头道:“夫人,倩儿,咱们这就走吧……”

  于是,向这残旧的独间瓦屋做了依恋一瞥,黄倩倩轻扶着徐氏,跟在乃父等人后面,行出门外。夜,寒得紧,雪早已停了,但气温却冷得人手足发麻。

  外面,绝斧客陆海向长离一枭躬身为礼,他身旁停了一辆双辔篷车,车上是个精壮而憨厚的小伙子,这时正缩着颈子,拢着手直呵白气。

  黄为善与徐氏、黄倩倩三人进入篷车之内,江青等三人也牵过自己的坐骑,俯身上马,护在篷车之旁缓缓成行,车轮辗踏着冰碴子,响起了轻微而脆落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是那么单调而孤寂,但是,却又何其安详与平静。

  此行杭州,得要不少时日,但光阴尽管悠遥,要来的终究会来,路途虽然迢迢,要去的地方也一定能达到,是的,离开杭州,也曾带走了多少惆怅呢!

  冬日出门赶路,是比寻常的季节吃累的,连绵而广亘的冰天雪地,呼啸的寒风,白茫茫的原野,隐在层云后的山峰,都显出几分凄凉与萧瑟。

  过了一处村庄,又是一处集镇,过了一座城市,又是一所乡集,景色在不停地变幻,地方的言语也一段段的迥异,人们的口音,改得陌生,又变得熟悉了。路,却迤逦地延展于眼前,蜿蜒的,由远而近。

  蹄声得得,皮裘衣衫上沾满雪花,车轮声动,篷布被北风吹得鼓胀,冒着风,顶着雪,有六张带着笑的脸在冷空气中呵慰。

×      ×      ×

  杭州。

  久违了,这以西湖的娇艳而名播天下的美丽城市。

  黄昏里,江青与长离一枭、绝斧客三人护着篷车进了城门,恢弘的楼阁房舍仍然依旧,金碧辉煌,画梁雕栋的王公巨贾府第,还是照样峙立在宽敞的街道旁,店铺酒楼繁华得紧,在这掌灯时分,并不因为天冷而减少人们的兴趣,摩肩接踵的行人,在热闹的街道上拥挤着、喧哗着,空气中带着隐隐的热力。

  绝斧客骑在马上,拉了拉皱在一旁的灰毛大氅,左右顾盼了一阵,抖去胡辫上的水珠,啧啧嘴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言果然不差,看看这个地方,实在是够迷人的,难怪有些人过不惯深山茅庐的生涯了。”

  江青微微笑道:“这些天来,可把前辈与陆旗主累得够受呢……”

  长离一枭笑呵呵道:“这算什么?马背上的颠簸怎及得上船只的摇晃?陆上的风云却也难较东海的水飙浪狂,小兄弟,老夫承受得住。”

  路上的行人纷纷让开路途,由这三骑一车经过,进入闹区,车马的速度已缓慢得多,偶尔有些行人好奇地注视上一两眼,却又匆匆移注到另外更具有吸引力的花花绿绿事物上。

  于是,马车开始转到另外一条路上,这条路比较僻静,朝远处看,有一所高大的骑楼耸立着。

  “嗯,不对,适才只顾说话,把路都弄错了,前辈,咱们还是转回去,在下记得要经过一个城隍庙前……”江青顾盼了一阵,有些尴尬地说。

  长离一枭笑道:“这地方老夫在十多年前来过一次,以后就从来没有机会再度涉足,地方太热闹,你又不太熟,自然容易走错路,不过,小兄弟,你是无所谓,老夫若两手空空前往战府,倒是有些窘呢!”

  江青大笑道:“前辈,这算什么话,前辈与陆旗主一到,只怕战大哥开大门都唯恐迎之不及,哪里还会想到这些俗礼上去?前辈,千万别见外啊……”

  长离一枭想了一下,正待说话,突闻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自这条街道转角处快步奔来。

  江青双目半阖,冷冷一瞥,只见前路来了十多条大汉,个个体魄修伟,龙行虎步,目光炯然有神,一眼即知是在江湖上打滚的练家子。

  绝斧客有些奇怪地注视着,低声道:“咦,这些人好似有些气急败坏,不知慌些什么事?”

  十多大汉奔至篷车之前,立时齐齐止步,为首一个四旬汉子,手忙脚乱地整了整他那件银白寿字图丝长袍,踏前两步,向长离一枭及绝斧客二人面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全身一哆嗦地跪了下来。

  随着这衣饰华丽的四旬汉子,后面十多条大汉亦一起“扑通”矮了半截,个个伏在青石板上,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长离一枭回头望了望绝斧客,绝斧客连忙恭声道:“岛主之意?”

  那四旬汉子这时语声微颤地慌忙说道:“本岛‘燕子楼’派驻杭州分堂副堂主‘铁腿’倪忠祥叩拜岛主万福金安,弟子等不知岛主于今晚亲临杭州,未曾率领全堂弟子恭迎城外二十里,疏忽之罪,罪不可赦。”

  长离一枭“哦”了一声,和声道:“不知者不罪,都起来吧!”

  铁腿倪忠祥忙谢过,率着众人匆匆站起,一字一躬身排在长离一枭马前,垂手听谕。

  长离一枭道:“倪副堂主,燕子楼杭州堂主是谁?现在何处?”

  铁腿倪忠祥诚惶诚恐地道:“堂主乃‘甩箭手’陈景,陈堂主因亦不知岛主今夕莅临,已在昨晨赶到苏州亲自主持其独生爱女出阁之喜……”

  长离一枭颔首微笑道:“好极,告诉堂中管事,拨金百两,算是本岛主及陆旗主的贺礼,呵呵,进城见喜,是一吉兆,倪副堂主,本岛主不想烦及本岛驻扎杭州弟子,是而也没有想到你们会得到消息如此之速,亲来见我……”

  铁腿倪忠祥一见自己岛主今天如此开怀,不由心中松了口大气,毕恭毕敬地道:“启禀岛主,弟子已在本城最宏丽的‘聚英客栈’定下院房,并恭请岛主及陆旗主驾临‘大成酒楼’陋席奉侍。”

  长离一枭轻轻摇头,沉声道:“罢了,你们这几日多注意江湖上的动态,随时禀报,本岛主的两大护卫若然到此,代嘱其速往红面韦陀战府相谒,来,见过本岛主身边的火云邪者江大侠。”

  “火云邪者”四字一入耳际,铁腿倪忠祥就仿佛猛然在头顶响起四个巨雷,骇得他长身一揖之下,又待拜倒。

  江青沉和地笑道:“倪兄如此多礼,小可实在担当不起。”

  说着双手抱拳回礼,而就在抱拳的一刹间,一股淡蒙蒙的劲气,已恰好迎住倪忠祥的身躯,将他抬出两步之外。

  长离一枭回首望了望停在一边的篷车,低声道:“走吧,小兄弟。”

  于是,车马回圈,得得而去,冷湿的青石板路上,以铁腿倪忠祥为首,十多条大汉恭敬地跪拜伏礼,肃穆庄重。

  于是,雪花又开始飘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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