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挠了挠头:「京城跟这里不一样,学医虽然也能当官吧,但那是伺候人的,我也说不好,娘说那属于匠,在读书人眼里是不入流的。」
我忍不住嗤了一声:「可如果当初他学了,起码你家不用卖了你们去请大夫,你说你娘后悔吗?」
萧芸眼里包了泪:「我娘也不想卖我们的,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跟二哥好好过,你怎么欺负人呢。」
说着,抹着眼泪也被我气跑了,她跑太快,站在门口偷听的萧追没来得及走,视线就跟我撞了个满怀。
他顿了顿,才梗着声问我:「沈秀,你真的学医很了不起吗?」
我指了指胳膊上的伤:「你看,它都不流血了,这还不够了不起吗?」
9
从那天起萧追有点不一样了,从前我跟他说洗衣做饭这些家务都归他,他做得不情不愿,可现在都贴着心在安排,不管我什么时辰打猎回来,总有一口热食等着我。
饭不会再煮糊,腌肉等山里人必备的手艺也认真跟我学,就是我偶尔被抓坏的衣服,他也跟萧芸学着帮我补。
剩下的时间,他就全耗在家附近的山里,采所有他认识的草药,炮制好,装在袋子里存着。
萧芸问他在干什么,他嘴硬地说:「她要死了就没人赚钱了,不得给她备着点药以防万一啊。」
我好笑地摇了摇头,我相公哪里都挺好,就是嘴长得硬了一点。
有一日我去城里卖野味的时候,看药实在囤得太多了,就顺手带了一包去药铺,若能卖出去,也算多个营生。
药铺的掌柜见到那包药却眼睛都亮了起来,主动追问道:「小娘子是懂药理吗?家里可还有炮制得这般成色的药材,我们药铺全都收。」
我疑惑地问道:「最近药材很紧缺吗?刘大夫不做了?」
孟城地处偏僻,气候恶劣,不然也不会沦为流放之地,所以它人口也少,几年前有个姓刘的太医家族流放过来,一座城的药便够用了。
这是所有流放村不成文的规定,有赚钱才能的,比如刺绣,很多官家小姐手艺都不错,她们的品就会被官府包办,拿到其他城去卖,以换放的日子好过一点,但若被发现私下交易,那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像太医,更是能救命的本事,通常来一个,人就被县太爷承包了,手艺则是被最有背景的药铺揽过去。
掌柜叹了口气:「可不说呢,他老人家运气好被召回,下个月就要回京了,咱这地方,势单力薄,太医这种抢手货,下一次轮到我们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我点了点头,大昭东西南北都有流放的地方,太医这种紧俏的,也是要靠抢的。
可看掌柜对药材的满意程度,说不定这是萧追的机会。
我伸出五根手指: 「家里还有五包这样的药材,您要的话后期我们还能接着做,就是不知道这价格怎么定?」
掌柜惊喜地看着我,略一思忖道:「这样,按药材来,常见的我按十五文一斤收,少见一点的二十文,再珍稀的,到时候看情况论价,如何?」
草药的珍稀程度怎么分我是不知道,但带来的那一包却扎扎实实换了一百文钱,赶得上两只野兔的价格,糙米四文一斤,能买我们三个人半个月的口粮。
回去的时候,除了棉花棉布,我还顺手给萧芸带了几朵头花,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俏一点好看。
她开心地跟我说谢谢,我指了指萧追:「连你二哥一起谢吧,他的药也卖出去了,以后家里多个进项,我才舍得给你买几朵。」
萧追面上一喜:「真的卖出去了,我也能赚钱了?」
我把一百文递给他:「拿着吧,第一次赚的钱做个纪念。」
我赚到第一个铜钱的时候也很开心,老爹帮我串起,一直挂在脖子里。
萧追精挑细选了一枚他觉得长得最好看的,把剩下的推回给我:「打猎太危险了,以后我来养家吧。」
我笑了笑:「你以为采药就不要进山啊,咱家是我踩了好久才找到的一块安全地方,除了周围你们哪儿也不许去,被狼叼了我可找不回来。」
很天真的话,却足够暖人的心。
10
萧追还要说,萧芸却先开了口:「这头花真好看,好想给大姐姐一朵,二哥,你说娘不会再卖大姐姐了吧?」
萧追的眼神暗了暗,转问我:「我想回去看看她们,行吗?」
相处这些时日,我已经知道萧家的大概情况,他们是被他惊才绝艳的大哥带累得流放的,萧家有三房人,他们是大房,家里四个孩子,只有那个大姐姐是妾生的。
富贵的时候萧大夫人待她并不苛刻,萧芸还是跟在她身后长大的,可落难了,她就成了最容易被放弃的那个。
大部分人的骨肉天性如此,虽残忍,也是寻常。
萧追和萧芸总记挂着,我却不愿让他们回去,萧大夫人临走前看我的眼神让人觉得不安,好像我是个强盗,她总有一天要把被抢的拿回去。
我含糊道:「山里出去不方便,我替你们跑一趟,再捎些银钱过去。」
萧芸觑了觑我的脸色,把头花递给我道:「那你把这个带给大姐姐,她最爱姚黄色了。」
萧追也看了我一眼,不大开心地拎着我的箭去了院子。
等我追出去,他正在耐心地给我打磨箭头,边磨边抱怨道:「我就算入赘,又不是卖给你家了,回个家都不许,那放我出去赚钱总行吧,你真把我当女子了吗?」
「女子怎么了,我十二岁就开始养家了,我们家可没这种歧视谁的传统,以前不知道你的本事,你让我再想想稳妥的办法,你跑不快,进山采药太危险了。」
他抬头打量了我半晌,判断我的话是真是假,然后突然眯着眼睛问道:「沈秀,你当初为什么来我家买我?十两银子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可不便宜。」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因为你美啊,相公,家里虽然没镜子,但我可以打盆水给你照照。」
他脸地一下红了,打掉我的手道:「不害臊!」
又想到什么紧张地说:「你去见见我娘就行了,其他人,尤其是男人就别见了,眼皮子这么浅再被别人给迷住了,就你赚的那点,可养不起二个了。」
「呐,箭头给你磨好了,箭利了射猎物也把握大一点,保命的东西都不上心,还要我天天检查。」
絮絮叨叨的,真像老爹还在的时候。
11
我给萧家带了一大块猪板油,油渣可以解馋,猪油也能让她们冬天更好过一点。
萧追他二伯母咽着口水,一刻也没耽误地拎去了灶上,萧芸她大姐姐也还在,任劳任怨地做着活计,看着我给的头花红了眼睛。
等她们走了,我才把钱推给萧大夫人道:「这是萧追炮制草药赚的,他头一次赚钱,自然该拿来孝敬亲生母亲。」
「炮制草药」这四个字,我咬得格外重,想让她为从前生出一点悔意。
她只是感慨地摸了摸钱袋,就目光锋利地看着我说:「沈姑娘如此心疼追儿,想来日后有了什么变化,也不会叫他为难。」
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那种不安再次翻涌上来,尤其在看到萧追他大哥以后。
那是个想收敛锋芒都收不住的人,他比萧追还漂亮,但看见他的人第一眼却绝不会想到漂亮这个词,而只会觉得危险。
萧大夫人看见他出现,眼神慌乱了下,不赞同地说道:「策儿,何苦让她见你,反正只是一段露水姻缘。」
他却笑了笑:「二弟一向心软,她这么维护二弟,这个弟媳恐怕由不得母亲不认了,那不如先让她心里有个准备。」
说着,他看向我道:「沈姑娘,舍弟舍妹这些日子劳你照顾了,他日会有大好日子等着你的。」
我的脑子却已经恢复清明,看着萧策的脸,不自觉冰冷了声音问:「萧夫人,你可曾听过一种人叫间妇?」
流放之人为什么惨,除了苦役和不自由,还在于他们拥有太多苦寒之地没有的东西,才学、手艺、见识和相貌,却再没了可以庇护自己的身份。
前几者最多被压榨,运气好会被招揽,可唯独相貌这一样,是彻彻底底的惨剧。
自从可以通婚,城里多了一种叫间夫或间妇的人,他们用良民的身份娶了容貌出众的男女出去,然后一转手倒腾给秦楼楚馆,就能大赚一笔。
有些家族流放之前消息灵通知道这件事,就会把长得好的藏起来。
可自从前年有一男一女在江南大放异彩,藏起来就不管用了,他们会偷偷摸进家里看情况,长相特别好的,不想卖也能逼得你卖,比如萧追兄弟这样的。
萧追来的时候那么大张旗鼓,我本以为他们是不知道,可现下看清他大哥的长相,再想到进村那日,他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根本无人在意的样子。
他们根本是在拿萧追做饵,让人注意不到更出色的萧策,把精力都耗在萧追身上。
要不是萧芸先出了事,我来得够早够巧,要不是我住在深山连村长也不知道我家具体位置。
萧大夫人听懂了我的问话,仍旧面色不改道:「芸儿是女子,被磋磨就没活路了,策儿善谋划能带我们回京,只有他能用了,我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母亲。」
她重长惜幼,可只有萧追这个排中间的,只比那个庶出的姑娘重要一点,第二个就被拿来牺牲。
既然他们都觉得他不重要,那就留给我吧。
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我想把萧追留下来。
我听懂了这对母子的言外之意,萧策的谋划成功了,他们快要能回京了,他们要带萧追走。
可凭什么,那是我买的相公,是我沈家的人。
萧策也看懂了我的脸色,他轻笑着说:「沈姑娘,我是利用了我二弟,可你不会觉得这些日子的平安是靠自己吧?」
他风轻云淡地说着,说他只是想利用萧追争取一个月时间去做谋划,纵然那一个月真的出了意外,成功后他也能把萧追捞回来。
就像这大半年,其实有好几拨人来找过我的行踪,妄图让我把萧追卖出去,都是他使计调走了人。
他平静地望着我道:「一边是亲人和京城的富贵,一边只有你一个,沈姑娘真的有把握能留下他?」
12
呵,我还真他娘的没有把握。
不过没关系,萧策不要脸,我也没有多要,自古拿人拿心,我既贪恋萧追的温暖,那趁着他还不知道能回京,就得加重在他心里的分量。
搓搓手,我拉着五袋草药就先去了城里药铺,萧策不是说秦楼楚馆那帮人已经被他赶走了吗,我就不用拘着萧追不让他出山了,跟药铺也谈了另一桩买卖。
「小娘子这是送剩下的药来了,正好,马上要入冬了,伤寒的那几种药我想多收一点。」
我笑着打断掌柜道:「不着急,今天来是想跟您谈笔更长久的买卖,这药是我相公炮制的,他从前学过一点,可惜后来耽误了,现在我想让他再捡起来,不知道您这里可收学徒?」
掌柜一抬眉道:「收是收,但我自家子侄就够多了,还收不到外人头上。」
「哦?那您家子侄里,药炮制得比这个好得多吗?凡事都讲个天赋,我想我相公起码于制药上天赋是不差的,我也知道您担心什么,这样,学成前两年,我们免费给您打工,后期要是看诊也在您的药铺,您抽三成,您看如何?」
医术这么宝贵的东西本就是传自家多,但我记得他第一次见萧追炮制的药时惊艳的眼神,再加上免费的白工,不信他不心动。
果然,他捻着胡子思索了片刻,再抬头就是一副奸商的模样:「既然以后是自家人了,那这药材就不给炮制费了,按生药材来,每斤只给一半的钱,同意的话,就叫你相公明日这个时辰来上工。」
我利索地点头同意,拿起钱就紧赶慢赶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萧追。
他望了我好久,好像要把我刻在眼里,才低着声说:「谢谢娘子。」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娘子,也是难得不竖起全身的刺,温和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尽管此时我已经明白,往日里他为什么那么嘴硬,一直被贬低放弃的小孩,总要留点脾性保护自己。
但这还不够,我还要他更离不开我。
13
做学徒是看不了病人的,我就去找村长,村里人没钱,不舒服要么挨,要么按土方子瞎治,还不如让萧追这个学徒免费给看看。
他每天都充满了精力,城里山里村里忙得团团转,原来那位刘太医就是他曾经想拜师的院正,他们只剩一个月的师生情谊,他很珍惜。
等到村里那些干瘦的手拉着他一个劲叫他神医、活菩萨的时候,他眼里的光亮更是能把人灼穿,不好意思又掩不住骄傲道:「不过是些小病小痛,我还没出师,离神医还早着呢。」
真像个终于吃到糖的小孩子。
直到大雪封山,彻底出不去了,他才有时间留给我。
萧芸嗽着嘴说:「你们都是大忙人,天天留我一个人在家忙活,还把我当长辈吗?」
日子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刚来时还不肯承认,现在惯会拿着长辈名头压人的,萧追拿出一副很小很小的银耳钉,才把她哄得笑着走了。
等只剩我们俩,他扭扭捏捏地拿出另一对道:「药材掌柜压了价,等以后出师了,我一定给你买全套头面。」
我嘿嘿笑了两声,一把把人压下:「等什么以后,头面哪有你俊俏,萧追,我们来生个孩子吧。」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一室春光,行至最后,我在他耳边低声问:「说,你是谁的人?」
他懵着一双眼下意识道:「沈秀,我娘子的。」
于是我很安心地睡去。
14
老天爷还算眷顾我,萧家人找来的前两天,我吐得昏天黑地,萧追一把脉,愣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说:「沈、沈秀,你怀孕了,我们要当爹娘了。」
「我、我居然要当爹了!」
他一时把手放在我脉上,一时又放在肚子上,最后不管不顾整张脸都贴在我肚子上道:「你听啊,里面有孩子。」
我满意地看着他的傻样,不错,留下他又多了一分把握。
我给老爹上了炷香,让他保佑我心想事成,自家父女,心机不需要藏,我跟他说,成了,以后我们一家三口给他上坟,不成,起码漂亮孩子我是留下了,我们老沈家不亏。
萧大夫人领着萧策来那天,正是大雪消融可以出山的第一天,萧追还在要当爹的兴头上,给我弄早食走得迟了些。
萧大夫人看着他拿锅铲的手,淡淡说了声:「你们收拾收拾,过几日出发,可以回京了。」
萧芸那一声兴高采烈的娘还卡在喉咙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拉着我兴奋道:「二哥媳妇儿,我们能回家了,再也不用算着钱过日子了,等回京了,你住我隔壁院子好不好?」
我没回答,转头看向萧追,他有些茫然地说:「我在家的院子不大不小,按惯例会给我们配八个丫鬟,八个小厮,孩子生下来就有奶娘,日常开销都是府里出,每月你还有五两银子的月钱,这种日子,你喜欢吗?」
五两银子,是我追鹿避狼在山里跑大半年才能赚到的,果然如萧策说的那般富贵,我只摸着肚子问他:「用你家的钱养,还保得住这个孩子姓沈吗?」
我们如今已是恩爱夫妻,老爹的事自然早告诉过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眼里的迷茫散去,肯定地回答萧大夫人道:「娘,我是入赘的,只能跟着媳妇儿走,你们回吧,我就不回了。」
「入赘」两个字刺痛了萧大夫人,她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哀伤地说:「是不是她跟你说了什么,娘那时候也是没办法,但凡有,你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宁愿是自己遭罪。」
我赶紧冲萧夫人摇头,那件事我从没打算告诉萧追,我不想他知道又被放弃了一次。
萧追疑惑地看着我们的互动,突然笑了:「沈秀,你别摇了,我这么笨,是猜不出娘他们又做了什么的,这世上大概只有你,才会花这么多心思想留住我这种庸才。」
他看懂了,看懂我这些时日在做什么。
我回道:「笨怎么了,我老爹更笨,要不是那份胆小傻气,我还未必要你。」
从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他不是世人眼里的大丈夫,可我要萧策那种大丈夫做什么,还不够被他卖的,我只喜欢这种傻子。
15
「既然知道自己笨,做大哥的就帮你做决定了,回吧,带着沈秀一起,萧这个姓,不会辱没你的孩子的。」
从进来就没开过口,一张嘴,就想决定整个局面,萧策一挥手,屋外突然闯进好多精壮的汉子,显然他一开始就没想商量,真是个独断专行的当家人。
可惜我也是个独断专行的当家人,比那些人更快地,我用箭抵住了他的喉咙。
「萧大人,活着回京了你那些谋划才有用,为个在你眼里不成器的弟弟,不值当。」
萧策笑了笑:「我毕竟是他大哥,他会恨你的。」
我也笑了笑:「我毕竟是他娘子,哄一哄会哄好的。」
他似乎不信我真的敢,于是我把箭往前伸了伸,有鲜血流出。
萧追赶紧喊道:「沈秀你等等,让我跟他说几句。」
「大哥,我问你,若我跟你回京了,是不是这入赘就不算了?我可还能学医?」
萧策的眉头蹙了蹙,还是如实回道:「不能,萧家不能有赘婿,也不能有医匠,或许很久以后可以,但现在不行,这里发生的一切,我都会掩盖掉,如果你不跟我们走,我就只能宣布你死了。」
听上去,他回京要做一件很大的事,大到整个家族不能有一点出格的事,这样的事,一定很危险。
我眯了眯眼,脑中生出一个主意。
「萧大人,听着你带我们回京也只是多养两个米虫,不然这样,我们谈笔生意,谈成了,或许大家就都不用为难了。」
萧芸抢着回道:「二哥媳妇儿,你说,你赶紧说,你跟大哥这样我害怕。」
我放下箭,走到萧策面前道:「大伯哥,其实你对回去要做的事也没有把握吧,那不如稳妥点,你留下萧追,若有一日萧家没了,我答应你,我会再生一个姓萧的孩子,如何?」
像他这么心志坚定的人,利益永远比感情有用,我在告诉他,我是一条后路。
闭眼思索片刻,他再一挥手,窗外那些汉子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他向我一拱手,「那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就托付给弟媳了,我要再加一条,如若真有那一天,我会尽量送芸儿也回来,到时候就拜托了。」
你看,这世上的人好不好,可真是难说。
16
萧芸又在山里赖了几日,走的时候哭红了鼻子,萧追的情绪也很低落,那毕竟是他的家人。
但很快他就没心思想这些了,我的月份大了,近一年都进不了山,家里那点银钱都要一点点算着花,他只能更用心地搜罗能找到的草药。
萧策说了他不会帮我们,只有我们能自力更生,才有资格说自己能成为萧家的后路。
日子过得忙忙碌碌的,一点也不轻松,偶尔我会想问他后不后悔,放弃从小的富贵日子,陪我养大一个姓沈的孩子。
可沈朝阳满月那日,他喝了点酒,抱着我又哭又笑道:「阿秀,真好,我们能靠自己养大这个孩子,谢谢你,谢谢你们需要我。」
那一刻我突然懂,他给了我家的温暖,我给了他从小就没人给过的肯定和在意,我们是这世上最天造地设的一对。
未来很多很多年,我们会一直这么携手走下去。
17番外
走下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养孩子。
当时答应了药铺前几年没工钱就是没工钱,萧追的心力大部分放在学习医术上,学了还得用,周围几个村子都是他义诊的范围,采药材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正盘算着如何赚钱的时候,有一天他兴高采烈地回来道:「阿秀、阿秀,我想到赚钱的方法了。」
他举着手里的一小袋糙米说:「今天我给李大叔看病,他硬要塞给我这个,不收就不让我治了,其实好多乡亲都这样,没钱总想拿些其他东西给我,可鸡蛋粮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我实在不好意思收。」
我鼓励地看着他:「所以呢,你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哈哈,我今天看李大叔晒太阳的时候突然想到,我忙得没空到处采药,可是他们有啊,我打算教他们辨认草药和简单的炮制,太难的炮制还是我来,正好精进手艺,好了就让他们卖给药铺,我收一成分利当义诊跟教学的钱就行。」
真是个利人利己的好法子,于是我顺手也拿过来用了。
沈朝阳一岁的时候,我一咬牙把他们爷俩都抛在家里,考察人品,组建了一队精壮乡民,手把手带着他们进山围猎,人多,连狼群都不用再怕。
孟城是消耗不掉这么多东西的,奔波两年,周边几座城也被我们的小商队跑通了,还能顺便帮萧追销一销药材。
虽然每年还是有三四个月不在家,但人手熟了,我大部分时间不用再亲自进山,萧追放心了不少,不用再半夜被噩梦惊醒,怕我被野兽吞没。
等到沈朝阳五岁,萧芸还是没有回来,萧策传信说给她找了户安稳的人家,我们去不了,心却定了不少,他们安好就好。
这一年我们在城里安了家,不跑商的时候,我开了一间野货铺子。
萧追终于打完了药铺那份白工,成了孟城人嘴里年少有为的萧大夫,闲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带着沈朝阳四处乱逛,听邻里们声声恭维他。
可惜沈朝阳却并不买他的账,看见药草就捏着鼻子跑,倒是一走到隔壁老秀才的门外就走不动道,竖起耳朵听那让人昏睡的读书声。
萧追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他偶尔想但压制了他小半辈子的人,愁眉苦脸地说:「儿子,咱喜欢个别的不行吗?」
沈朝阳于是也小大人模样皱起眉头道:「昨日唐小胖他爹不让他学杀猪,你还说他爹是个不懂尊重孩子的父亲,原来你也是这样的父亲吗?」
萧追「你你你」了半天,大约是想起了十二岁学医未果的自己,终是低头道:「唉,算了算了,喜欢什么不重要,能选自己的路才重要。」
然后一捏鼻子去隔壁交了束脩,从此鞭策我跟他一起更努力地赚钱,谁让供个读书人那么贵呢。
等沈朝阳的嘴让他更吵不过的时候,他开始每天缠着我再生个闺女,他说女儿家性子柔和,一定像他。
我想了想,生个小萧追也不错,忍不住又回了刚成亲时的蜜里调油。
沈常欢长得倒是挺像她爹的,可不知怎的,就是力气大了些,三岁能打狗,五岁能撵牛,她倒是不往私塾跑,她更喜欢武馆门口威武的石狮子。
嗯,一文一武,我跟萧追真是好能干的一对父母。
至于那位老父亲真正的想法,不重要,他比我懂,孩子的人生应该由他们自己选择,反正这辈子,真正能陪伴我们的只有彼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