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怎样才能不被时代撞翻

张林撰文 马夫摄影

清道光《神木县志》载：县东北杨家城，古麟州城，相传城外东南约十步，有松树三株，大可二三人合抱，唐代旧物，人称神木。此为神木地名由来

心情沮丧的高杰整天陷在题海之中，没命地熬夜，竟然没顾上看一看父亲那张蜡黄憔悴的脸。

1988年6月25日是个星期六，为儿子治病急火攻心的父亲突然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高杰见状，吓得飞跑出去叫了几个同学，借了一辆板车，一溜小跑把父亲拉到县医院。县医院做了检查，说是胃穿孔，但周末主刀医生不上班，父亲熬到星期一早上才做的手术。他忍了多大的疼啊，牙齿咬得格格响，站在走廊里都听得到。

高杰人缘不错，他同学刘峰的姑姑是神木一家公司的会计。高杰通过刘峰找他姑姑借了3000元，到医院交了手术费。周一父亲手术，周二大哥和二哥就回来了，他俩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做小买卖。那时候没有电话，高杰是到邮局发电报叫他们回来的。

医生说手术成功，高家人松了一口气，毕竟父亲才53岁，正值壮年。

手术做完后八天，拆线了，但父亲一直发高烧，实际上是因为手术时间太晚导致了腹腔感染，很快引起了感染性休克、败血症和多器官功能衰竭。

父亲太卑微了，在需要紧急手术的时候，竟然生生等待了48小时。因此，手术的失败是必然的。

父亲很快就昏迷了，高杰小声喊：大，大，你醒醒，你可不能扔下我走了啊，你不是还等着我大学去吗？

可是父亲再也没有醒来。

父亲紧锁的眉头松开了，憔悴的脸上皱纹舒展了许多，受过枪伤的腿和脚再也不用负重了。

来如风雨，去似尘埃。人啊，哭着来笑着走，不再操心受苦，是好事。可是，父亲一撒手，家里的天就塌了。

高家不仅少了一个壮劳力，连同每月24元的伤残军人补助也没了。

一家人里，母亲和高杰心里是最苦的。当时，高家六个孩子，除了大哥成家了，其他人都没成家，五个孩子如何生存，怎么成家立业，只剩下母亲一人撑着。

她一个妇道人家，肩上能压多重的担子？

父亲没了，高杰就算考上了大学，谁能供起他上学的学费？

父亲下葬的日子定在7月6日，而那年的高考开考时间是7月7日。此时的高杰哪有心思去高考，他这些天一直待在医院里，心里痛，身体累，欲哭无泪，四顾茫然。他长叹一声，心强强不过命，是老天爷不让我上这个学呀！

故乡的土洼村

高杰决定放弃高考，回家奔丧。哪知走到半路，只见大哥拦在道上，大哥说，妈不让你回家出殡，喊你回城参加高考。

高杰愣怔了好一阵，才艰难地转头往回走。走着走着下意识地一回头，往家的方向瞭了一眼，只觉泪水哗地淌下来，糊住了两只眼，擦都擦不及。心真疼，说不出滋味的疼。

我的大呀，你再也不用背上羊肉领着我跑山西卖羊肉了，再也不用一步一拐赶牛犁地了，再也不用弯腰喘气割麦了，再也不用为儿子的学费犯愁了。你走了，可是我舍不得你呀。你的恩情我一点都没能报，连送你一程都不能，我不甘心呀。

但是，妈刚强得很。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哪怕有天大的悲伤，也不能没有理智。对儿子的前程来说，高考与葬礼孰轻孰重，妈拎得清。

高杰终于在第二天坐进了考场。在忧伤和疲惫的重压下，他的高考成绩不理想，考了444分，没达到录取线。但是，这一年陕西财经学院设了自费生，他这个分数可以录取为自费生。高杰有心复读一年再考，可是心里也犯嘀咕，家里兄弟人人都靠打工种地生活，谁能供我复读呢？

于是，他不情不愿地到陕西财经学院（现为西安交大金融管理学院）当了自费生。

高杰上学时，学校远没有这么气派

到了学校，一个宿舍七个人，他成了住上铺的兄弟，同宿舍里有宁夏的、新疆的、山东的、河南的、河北的。高杰说，这些自费生，学习成绩差不是主要的，关键是没有上进心，花着爹妈的钱，成天就知道玩。

高杰心里说，我好歹也是重点班的前几名啊，跟着他们我会堕落的。

一个月后，他决定退学，回去复读再考。可是同宿舍的弟兄们舍不得这个好学生，就说：“哎，高杰，你要真想走的话，咱们周末去兴庆宫公园转一圈，照个相留个纪念呗！”

结果转这一天转出感情来了，大家一个劲地挽留，高杰决定不走了，留在学校边念书边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这样可以提前一年毕业，节省不少学费。

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的学历国家承认，但考试难度大，每半年举行一次全国统考，12门课，最多一次可以报四门，没有老师给你划重点，给你讲要义，只有一本厚厚的教材自己念去。

常言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点不假。

忧患之中的高杰天天读书演算，把一本书翻成了两本书那么厚，都翻烂了。同宿舍的弟兄们在旁边闹成一锅粥，他充耳不闻，如入无人之境。

书是他的另一个世界，另一间宿舍，封面是屋顶，内页是四壁，他在那里可以与教授、学者对话，可以看到导师们如何用智慧开导他，启蒙他；有时候，导师会故意设下迷魂阵让他去猜去想，每当破解了这些迷局，他会开心地笑一下。

每次考试，他都是报三四门课，基本都能过，计划两年内拿到毕业证就回去。

可是有一次考试监考老师却把他的考卷给作废了。

因为边上有几个同学是同班同学，第一次参加考试，不懂规矩，一看高杰的卷子做完了，一伸手就把他的卷子拉走抄上了。高杰又急又恼却不敢吭声，使眼色让他还回来，可是他刚抄完，卷子又让另一个同学拉走了。终于，监考老师发现了问题，当场把他们几个的考卷给作废了。记得两年后他还剩两门没考过，是回到榆林考的。

在西安两年，穷小子高杰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为了不至于太没面子，他曾经咬咬牙，给同宿舍的弟兄们买了一块酱牛肉共同分享。平时自己就吃最便宜的菜，偶尔用两毛钱买一份麻辣豆腐，两个馒头，也能解馋。

没想到，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学历国家承认，却不管分配，也不算国家干部，原来费那几年劲，花那几年钱，全是瞎耽误功夫呀！

有人说，努力不是一场意志力的较量，而是一种需要学习的才能。

但是，对于身处社会最底层的高杰来说，努力可能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因为他一刻不努力就会身处险境，连饭都没得吃。

大学毕业的高杰回到神木，如同掉到了一口深井里，抬头能看见天，可是四面八方的路都走不通，找工作更是八字没一撇，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待续 欢迎点赞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