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2月3日，小兴安岭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一股股寒光从雪地上升起，把寒冷向密林、向天空无情地宣泄。
又是一个极冷的夜晚。天穹上，淡淡的环圈绕着一轮明月，显得清清冷冷。风吹得树梢吱吱作响。星空下，两个人影在一米厚的雪地上艰难地跋涉。这一男一女，一个是我抗日交通员刘升,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另一个是朝鲜族抗联女战士金贞顺。她只有19岁,是一个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姑娘。她穿着一身旧军装,腰间的皮带上别着一把匣子枪。她头上的狗皮帽子系得紧紧的，连眉毛都护住了。但她那柔嫩的双颊却冻起了鸡蛋般的大泡儿，白亮亮的，好像一碰就会破似的。她眯着眼，闭着唇，忍耐着火辣辣的疼痛。
走了一段雪路，他们来到一片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林子空荡寂静，北斗星已高挂在天际，东北方透出一线亮光，刘升回头问她:
“冷吗?”
贞顺摇了摇头。
“天快亮了，咱们东北人把这个时辰叫‘鬼龇牙’，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了。”刘升又说。
她感觉到了。现在多冷呀，她那露在外面的脸颊疼得钻心。她知道这不是风吹的,肯定是冻坏了。贞顺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在革命队伍中她从不叫苦,更何况在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同志面前呢。
1918年，她出生在吉林省汪清县一个风光秀丽的小山村。这是一个朝鲜族居住的村子。父亲金善极是一个正直的贫苦农民,早年参加了朝鲜族独立军，进行反抗日本鬼子统治的斗争，1921年被日本鬼子砍了头。她的哥哥1925年参加革命，后来成为我党汪清县领导人，1932年11月9日被敌人枪杀。在革命家庭的熏陶下，1930年，12岁的金贞顺就走上了革命道路。她参加儿童团，拿着红缨枪站岗放哨。1935年，17岁的贞顺参加了抗日联军。开始在二军，后又调到五军。当我抗日联军决定抽出一些人进行军需被服生产时，她被调到了牡丹江边密林中的一个被服厂。1936年2月，她随五军从宁安经半年远征转移到了伊春南岔区。后来组织又调贞顺同志到铁力后方去创建新的被服厂。今天，她在老交通员刘升的带领下，到铁力小兴安岭的密林中，与一个叫于桂珍的女同志接头。
东方渐渐发白,这位19岁的姑娘有生来第一次在原始森林里见到晨光。她不顾天寒地冻，擦了擦睫毛上的霜，睁大眼睛向四处眺望，她被眼前的画面吸引住了:远处的树梢上一抹红霞，近处的松林枝头上托着白雪堆成的“花”。晨雾缭绕，人在这里好似腾云驾雾一般;不远处一角木楞屋在雪地上露出屋角，一股炊烟袅袅升起。喔，这是一座林中小屋。低矮的小屋门打开了，一位青年妇女满面春风地跑出来迎接他们。她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拉着贞顺的手，不停地说:“可来了，把我盼死了。冻坏了吧，快进屋暖和暖和。”她就是于桂珍。一大早，她就爬起来，熬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玉米粥等着他们。
当天下午，老交通就走了。第二天，于桂珍带着贞顺去铁力。可到了目的地后，他们得到了使人失望的消息:远征的抗日战士没有打下铁力城，队伍已撤走，一些行动不便的伤员留在了铁力附近的深山里。贞顺和于桂珍两个人就被安排在离伤员二里路远的一个称为小马架子的房子里。
这座藏在山沟沟里的小马架子有个清静的小院。小马架子里住看一个60多岁的白胡子老人。这老人长年住这里，每年夏天都被迫给土匪种大烟，冬天下套子打猎，他无儿无女，一个人在这里生活。贞顺和于桂珍到这小马架子那天，见到的是一副令人胆怯的景象。
小马架子矮得要低头进去，里面又黑又脏，一个破尿壶放在炕中间，老人躺在炕头，不断地咳嗽、吐痰，呼吸困难。看来病得不轻。晚上，她们两人就睡在炕梢。
夜里，深山老林里饿狼嚎野狗叫，两个女同志胆子不大，特别是刚出家门的桂珍，胆子更小，每天晚上起夜都要拉着贞顺一同出屋。
一天半夜，于桂珍点起油灯，把贞顺叫了起来，两个人一齐出去，外面阴天，风一吹，松林哗哗作响。回来后，她们发现老大爷不行了。他那干瘦的眼眶里瞪着又大又圆的眼睛，舌头也伸了出来。见此情景，于桂珍吓得“妈呀”一声跑了出去。
“走吧，咱俩到伤员那边住吧。”她拉着贞顺的胳膊说。
“大黑天，我们走的路南不是也吊死过鬼子吗?”贞顺说。
她这么一说，于桂珍也不敢走了，还是贞顺胆子大一点，领她进了屋。两个人躺在炕梢搂在一起，好久也睡不着。
老大爷终于咽了气。小屋死一般寂静。和死人躺在一铺炕上对两位女同志来说是从来未有过的事。天一蒙蒙亮，两个人就起来了。她们悄手悄脚地出了门，急匆匆地奔向伤员的住处。
听到老大爷病故，3个轻伤员拿起铁锹，来到了小马架子里给老人穿上了衣服，抬到山坳里，用积雪埋了起来。两位女战士想睡在伤员那里,可没有一席之地,半夜后,只好又返回了小马架子。
老大爷虽然死了，但他死前那副痛苦的样子还在两个人眼前浮现，她们的心还在嗵嗵地跳。一会儿，贞顺恢复了平静，可于桂珍还在瞪着眼睛怕得不能入睡。不多久，小院儿周围又有响动，她们仔细一听，不是人，是野兽。贞顺一口气将灯吹灭了。
确确实实是野兽，还不是一两个，而是一群。原来，这是些经常在人们住所附近转悠的狼群。两个女同志一夜不敢合眼。
第二天,领导派了一个50多岁的老同志来为这两个女战士作伴。这个老同志虽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两个人壮胆，可当天晚上，他躺下睡了一会儿，突然忽地爬起来，把墙上的一只三八大盖枪摘下，推开门，站在门口就往外放枪，问他为啥半夜三更往天上放枪，他说能驱鬼避邪，也可以给自己壮壮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