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魄造办处专栏:《麒麟形象的考辨》3

杨乐艺 2025-01-10 02:26:24

2.魏晋南北朝文物中的“麒麟”形象

1991年12月,对甘肃省敦煌市佛爷庙湾1号西晋早期墓进行了考古发掘。在位于门楼第二层的画像砖中,有一块右向的麒麟画像砖。墓葬中现在看到的是复制品,原件在敦煌博物馆里展示。

这是一块彩绘画像砖(长28厘米,宽15厘米,高5厘米。砖质。砖面勾绘黑色边框。白色涂底,墨线勾勒,红、黄等色彩绘。) 。从外形上来看,这是一只有独角,肩生羽翼,并作奔腾状的鹿形动物。并在砖的中上部有墨书榜题“麒麟”二字。

由于颜色退化,并不是很清晰,在早期博物馆出版的图录中,颜色相对更明显,字迹也相对更清晰。这件彩绘画像砖上的麒麟形象,与战汉时期文献记载中,还有出土东汉文物上的麒麟形象基本相似。并有榜题墨书作为依据,是魏晋时期麒麟形象的重要参考资料。

1995年,敦煌佛爷庙湾M133号西晋墓中,也出土了一件彩绘画像砖,上面的造型与M1号出土的麒麟画像砖十分相似,唯独没有墨书。通过图片对比,可以确认,这就是一块彩绘麒麟画像砖。

这两件西晋时期带有榜题的麒麟形象画像砖,整体依然延续了汉代麒麟形象,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接下去,再来看一些可能受域外文化影响后,形成的麒麟形象。1959年,陕西潼关吊桥杨氏墓地被考古发掘。根据墓前明万历元年碑文,及考古出土文物可知,此处是东汉太尉杨震及其子孙的墓葬群,一共七座墓葬,都有被盗扰过。

杨震(公元59一124)被誉为“关西孔子”公元124年去世。在《后汉书》列传卷四十四中有杨震及其子孙的传记。

根据考古简报得知,一号墓出土一件饰物。头有一角,后半部残缺,由于没有图片资料,所以暂时不清楚其具体造型。5号墓出土一骨制饰物,则面刻有“天鹿”,从名称描述上来看,应该是鹿形。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暂时无法决断。

M4号墓是杨震的曾孙杨彪之墓,杨彪是东汉末年名臣。官职太尉、光禄大夫,曹魏黄初六年(公元225年)去世。在杨彪墓中出土一件铜质圆形饰物,上面铸有一动物形象,似鹿、肩有羽翼,头上有独角。这与战汉时期文献记载中麒麟的形象相符。但与众不同的是其角为弯曲钩状,有学者将这种角的形状称为"S"形角。

而类似的圆形饰物,还见于蒙古国考古发掘的匈奴高级贵族墓葬中,其年代相当于中原地区的东汉时期。在M1和M10号匈奴高级贵族墓中,都有出土银制圆形泡饰。上面装饰的动物形象像鹿或马,肩有羽翼,头有弯曲钩状的独角。不管从造型还是上面的纹饰来看,与杨彪墓出土铜质圆形饰物都是高度相似的,特别是其头上弯曲钩状的角。

同时,根据《蒙古国高勒毛都 2 号墓地 10 号墓年代和墓主身份的探讨》得知,两座匈奴墓葬还出土有马珂,上面装饰的独角兽造型与圆形泡饰相似。这种弯曲钩状的角,还见于东汉至魏晋时期青铜镜上面的辟邪或天禄。

巧合的是这种弯曲的角,还在伊朗古城波斯波利斯宫殿遗址中的角狮上也有发现。如果对辟邪天禄造型进行溯源,应该与古代波斯有关系。所以,这种造型独特的角,应该也是受域外文化影响后融入的。

另外,从蒙古诺音乌拉、查拉姆,还有高勒毛都1号墓地出土的同类饰物上来看,在年代和纹饰上有着明显的差异。诺音乌拉和查拉姆墓地为西汉末期,出土的动物基本上是双角羊的造型,并且肩膀没有羽翼。而年代略晚的高勒毛都1号墓地出土的造型,更接近于东汉时期的高勒毛都2号墓地。除肩膀上没有羽翼外,基本相同。

从时间上来看,蒙古匈奴高级贵族墓所出土的银制圆形泡饰,比东汉末期杨彪墓出土铜质圆形饰物要早。同时,在中原地区的东汉画像石上,普遍的麒麟形象还是相对标准和统一的。我个人认为,杨彪墓出土铜质圆形饰物上面的动物造型,应该是受域外文化影响,或者说是中西文化交流后的麒麟形象。我们再来看一些其它的出土文来印证一下。

1995年10月,对新疆民丰县尼雅遗址1号墓地M8号墓考古发掘过程中,在男墓主的右手臂上绑着一个色彩鲜艳的蜀锦,呈圆角长方形,长18.5厘米,宽12.5厘米。这就是著名的“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织锦。它是中国首批禁止出国(境)展览的文物之一。

在这块蜀锦上面织有祥瑞纹样,考古简报中将其依次解读为孔雀、仙鹤、辟邪和虎。我个人认为,考古简报中对个别祥瑞动物解读是有误的。孔雀和仙鹤的纹饰在汉代并不流行,而汉代辟邪的形象显然也与织锦上的造型不符。不过,现在在博物馆展厅中的简介,已经改成凤凰、鸾鸟、麒麟和白虎。这样的解读相对比较合理,这里我着重讲麒麟。

我们再来看同墓葬出土的其它几件织锦上的纹样,分析一下是不是麒麟。在“文大”锦上长嘴有双角,并且背上骑着一个人的造型,明显是汉代流行的羽人御龙纹饰。

在“宜子孙”和“安乐绣”上两组相对的猛兽造型,一只为虎形且肩有羽翼,明显是白虎的造型;另外一只与虎相似同为猛兽肩有羽翼,但其头上有双角,这与汉代流行的辟邪或天禄造型相似。所以此猛兽应当是辟邪或天禄。

这些纹饰都是汉代时期普遍流行的纹饰。然后对比的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蜀锦上面的麒麟和白虎形象,麒麟与辟邪的造型区别明显。所以,原来考古简报中将其解读为辟邪是有误的。

仔细看看这麒麟造型,像鹿长尾、肩生羽翼,头有独角,并呈弯曲钩状。这个造型是不是很熟悉,没错,可以说是跟前面提到东汉末期杨彪墓出土圆形饰物上面的麒麟形象一模一样。

再看,根据墓葬中的出土文物,考古工作者对此墓葬的年代断代为魏晋前凉时期(318年~376年)。和杨彪墓年代相差百十来年。同时,根据墓葬规格推测,尼雅遗址1号墓地M8号墓可能是西域精绝国的国王和王后合葬墓。

而墓葬中出土的这些织锦,上面所织纹样是汉代典型的祥瑞纹样。并且,织锦上面的文字“讨南羌”,在汉晋时期文献中多有记载。《晋书·帝纪·第七章》:“(建元)二年春正月,张骏遣其将和驎、谢艾讨南羌于阗和,大破之。”多数学者指出,出土的大量高规格中原文物应属中央王朝赠赐。

1957年,对河南南阳邓县一座南朝画像砖墓进行了考古发掘,根据考古出土的文物推测,这是一座南朝刘宋时期(420—479)的墓葬。在出土的画像砖中,有一块画像砖上有一像马的动物作奔跑状,肩有翅膀,头上有独角,且角尖作弯曲状的造型。并且,在其身前有榜题“骐驎”二字。由此可知,这就是南朝时期的“骐驎”形象。【5】。

此画像砖上“麒麟”形象与汉代略有不同,最大的变化是其头顶上的角。在南朝画像砖上的“麒麟”形象,有角尖、且角尖弯曲呈钩状,而汉代时期“麒麟”的角基本都是直的,并且大多圆顶有“肉髻”。

这个造型的“麒麟”形象,与相距100多年的尼雅遗址1号墓地M8号墓所出土织锦上的“麒麟”形象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再往前追溯100多年,便又与陕西潼关吊桥吊桥杨彪墓所出土圆形铜饰上的“麒麟”形象高度相似。其主要特征就是呈“S”形的独角。因此,通过这些文物的相互印证,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麒麟形象唯一变化的就是角。其它依然保留着像鹿或马,牛尾、肩生羽翼、马足圆蹄的特征。

南北朝时期出现此造型的“麒麟”亦非仅此一例。1926年,河南洛阳陈凹村北魏元晖墓出土的墓志上,也有类似的“麒麟”形象,现收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

虽然墓志上无榜题,但其造型与邓县画像砖上的“麒麟”形象别无二致。因此,所见南北朝时期没有榜题的此类造型,都可将其归类于“麒麟”。

前面介绍了一些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麒麟形象,这些麒麟大多呈现奔跑状,与汉代静止站立状的麒麟形象有明显的区别。同时,可能受域外文化的影响,魏晋南北朝时期麒麟的角大多弯曲或呈“S”状。除此之外,魏晋南北朝时期还普遍出现了一些成对的麒麟形象。前面介绍过,在东汉时期,很少见到成对出现的麒麟形象。但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成对出现的麒麟形象相对更多一些。比如北魏元晖墓。

另外,麒麟还是四灵和五灵之首。《礼记·礼运》中记载:“麟、凤、龟、龙,谓之四灵。”《孔子家语·卷七·礼运》中记载:“何为四灵,麟凤龟龙谓之四灵。”

西晋文学家杜预在《春秋左氏传序·卷一》中记载:“麒凤五灵,王者之嘉瑞也。”唐代孔颖达作《疏》:“麟、凤与龟、龙、白虎五者,神灵之鸟兽,王者之嘉瑞也……独举麟、凤而云五灵,知二兽以外,为龟、龙、白虎者。” 从文献记载得知,古人所指五灵,就是麟(麒麟)、凤(朱雀)、龟(玄武)、龙(青龙)、白虎,并且麒麟居中。

同时,五灵又融入五行之中,正义曰:汉氏先儒说《左氏》者,皆以为五灵配五方,龙属木,凤属火,麟为土,白虎属金,神龟属水。河南洛阳陈凹村北魏元晖墓出土的这块墓志,墓志从上至下分别是成对的青龙、白虎、麒麟、玄武和朱雀。结合整体图案来看,雕刻的是五灵纹饰。在第三组玄武身后长的像鹿,长尾独角、肩生羽翼,马足圆蹄的形象就是麒麟。这一对麒麟形象,在造型上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差异。在此并非指雌雄关系,仅代表五灵中的麒麟。

麒麟在古代文献记载中通常直接用麒麟二字,或简称为麟,我个人目前没有发现简称用麒的。在汉代以前的文献资料中,麒麟单指一种祥瑞动物,从字面上并未明确的分雌雄关系。

到了汉代,从字面上逐渐有所区分。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十》中,麒是明确代表麒麟的。麒麟的麟字,指大牝鹿,也就是大母鹿的意思。而另外一个“麐”字的解释:牝pìn麒也。牝麒,就是指雌性的麒,而麒就是指麒麟。也就是说,麟是雌性的麒麟,而麒是指雄性的麒麟。

在汉代的麒麟形象中,麒麟通常是单体出现的,并未发现有明确区分雌雄的生殖特征。这与同时期的凤凰一样,在汉代文献中凤代表雄性、凰代表雌性,但在汉代的艺术创作过程中,通常是不分雌雄的。只是后来随着古人的创作,在南朝时期逐渐出现了雌雄之分,甚至还出现了带生殖器的天禄和辟邪形象。

唐代颜师古对东汉班固在《汉书·司马相如传·第二十七·上》中记载的:“《游猎赋》:其兽则麒麟角端”作注释时,引用了东汉时期的古汉语训诂学者张揖的说法:“雄曰麒雌曰麟。”

唐代徐坚等编撰的《初学记》卷二十九中,引用南朝刘宋时期何法盛在《徵祥记》中的记载:“麒麟者,毛虫之长,仁什蘙yì。牡曰麒,牝曰麟。牡鸣曰游圣,牝鸣曰归和。夏鸣曰扶幼,秋鸣曰养绥。

唐代初期《大唐开元占经卷一一六》中引南朝萧梁时期孙柔编撰的《瑞应图》中也有相同记载 :“麒麟者,仁兽也,牡曰麒牝曰麟。羊头,鹿身,牛尾,马蹄,黄色,圆顶,顶有一角,角瑞戴肉。 含仁戴义,音中锺吕,牡鸣曰游圣,牝鸣曰归和,春鸣曰【阙】夏鸣曰【阙】 秋鸣曰【阙】 冬鸣曰【阙】。”

南朝·萧梁时期·沈约在《宋书·卷二十八·志第十八·符瑞中》也有记载:“麒麟者,仁兽也。牡曰麒,牝曰麟。”

另外,唐代刘庚在《稽瑞》引用汉代《春秋考異圖》中记载: “牝曰麒,牡曰麟。”

在北宋《云笈七签·纪传部·卷一·纪一》引汉代谶纬书籍《尚书中侯》中也有相同的记载:“牝曰麒,牡曰麟。”

这里指麒为雌性,麟为雄性。综合来看,这两条文献记载中的描述应该是弄反了。这与《说文解字》等古代文献中的解释相反。《说文解字》是中国乃至世界第一部字典,相对来说可信度更高。因此,我个人认为,正确的应该是牡曰麒,牝曰麟。麒是雄性麟为雌性。

从这些古代文献资料的记载来看,麒麟在东汉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是有雌雄之分的。从相关考古出土的文物中便可发现,自南北朝开始,这种区分开始显现出来,并在唐代进一步加重。

在河南邓县南朝画像砖墓出土的画像砖中,还有两块与“骐驎”画像砖非常相似的动物造型。非常遗憾,这件非常完整的画像砖并没有榜题可做参考。原考古简报中将其命名为“飞马画像砖”。

其最大的区别是有“兽爪”,而不是麒麟的“马蹄”;由于麒麟砖的尾巴部分缺失,两者无法进行准确对比。但与北魏元晖墓出土墓志上的麒麟形象高度相似个人认为,这个造型可能是南朝时期创作出来的雄性麒麟形象。这仅仅是个人推测,但这件推测在唐代相关麒麟形象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印证。

1976年,江苏常州浦前戚家村发掘了一座南朝至隋唐初期的墓葬,墓中出土了一批精美的画像砖。这批画像砖现如今在常州博物馆里有展示。其中有两块画像砖,其展示牌上分别标注为“天禄纹砖”和“辟邪纹砖”。

我也好奇为什么会将其定名为天禄和辟邪,一般博物馆里展示牌上的名称都是跟考古简报同步的。因此,我找到了《常州南郊戚家村画像砖墓》的考古简报。果不其然,简报中将此两件画像砖考证为“天禄和辟邪”。考古简报中这样描述:“作鹿形、长尾,有角,与邓县画像砖墓中原题“骐麟”两字画像砖相似。但邓县墓二砖画像均为一角,此墓画像一为独角,一为双角。”工作人员显然是先参考了邓县南朝墓出土的麒麟形象画像砖。但又认为常州南朝墓所出画像砖上的形象有一角和两角两种,与邓县画像砖上的麒麟形象有区别。

其次,又引用了《山海经》中郭璞所注:“麒似麟而无角。”的注释,认为与此墓画像砖上的形象不符。我记得《山海经》中并没有麒麟的明确记载,如果有,欢迎留言告诉我。颜师古在给《汉书》作注释时,对麒麟的注释中有引用郭璞:“麒似麟而无角。”

那么,以郭璞的注释来看,应该是由无角的麒,与独角的麟组合。在自然界中,通常大多数雌鹿都是无角的或个别有角,但雄鹿肯定是有角的。虽然麒麟是虚构的动物,但在文献中明确指出有独角。并且,其独角是作为分辨麒麟的重要依据。除郭璞的注释外,其它文献中从未说雄性或雌性麒麟无角。同时,麒麟形象在出土的汉代文物中都是有一独角。少量成对出现的麒麟,也都是有独角的。到目前为止,我个人并没有发现过无角的汉代麒麟形象。我个人认为,东晋的郭璞为了塑造雌雄麒麟形象,以无角和独角的形象进行区分。显然,这种塑造形式并未形成规模,至少从现有的出土文物中,并未发现独角和无角配对形式的麒麟形象。所以,在引用郭璞“麒似麟而无角。”的观点时,需要谨慎。显然,考古简报中就受其误导,作者只会死板的引用古代文献,而不会思考和变通,最终把麒麟形象越带越偏。

最后,作者又参考了孟康所注《汉书》中的那句注释:“桃拔一名符拔,似鹿长尾。一角者或为天鹿,两角者或为辟邪。”所说与此画像砖符合,并最终将其定名为天禄和辟邪。很多学者盲目的引用这句注释作为参考。这句话前后矛盾,但凡对汉代辟邪和天禄形象有一定认知的情况下,就应该觉得有问题。这句话分前后两部分,前半句中的“似鹿长尾”的描述,与汉代猛兽造型的辟邪和天禄形象相去甚远。

辟邪和天禄在汉代文物中有榜题的文物不少,都是可以证明其是长的像狮子一样的猛兽造型。狮子和鹿,怎么看都不像。这个我在第二章,汉代的辟邪和天禄形象再跟大家详细探索。

作者只引用了孟康的注释,如果说,符拔是天禄和辟邪的统称。那么南朝刘宋时期范晔所著的《后汉书·列传·西域传》中记载:“安息国,章帝章和元年遣使献师子符拔,形似麟而无角。”

唐代章怀太子李贤在对《后汉书·本纪·孝章帝纪》的注释中,也多次引用此说法。比如:“扶拔似麟无角。”还引用西晋史学家司马彪所著的《续汉书》:“符拔,形似麟而无角。”

显然,《续汉书》和《后汉书》对符拔无角的注释,与三国曹魏时期孟康对符拔“一角天禄两角辟邪”的注释相去甚远。

如果对孟康的注释只看前半句:“桃拔一名符拔,似鹿长尾。”那么,这就与《续汉书》和《后汉书》对符拔“形似麟而无角”的注释接近。在第一节的时候,我罗列了大量的文献资料,其中对麒麟的记载均提到有独角,长尾。同时,麒麟长的像鹿。那么符拔就是一种长的像麒麟,并且没有角的鹿科动物。这就与孟康“桃拔一名符拔,似鹿长尾。”的注释相吻合。

对于古代文献资料的记载,要从多方面综合来判断。很多古代文献资料在过去都是手抄,在摘抄或作注释过程中难免有误。很多不同版本的文献资料,在记载同一事物时,就出现了不同的名称或版本。这就造成了混淆不清、以讹传讹的后果。这种情况在中国古代文献中屡见不鲜。孟康的这句注释便是如此。此注释是唐代的颜师古在给《汉书》作注释时,引用了三国时期曹魏著名学者孟康给《汉书》作的注释。但原书已经佚,已经无从考证。然而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的史料可以相互佐证这一说法。我在杨守敬编辑的《汉书二十三家注钞·孟康》校补中,也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而颜师古所引用的这一独家言论,被现如今广大学者争相引以为据,但又掐头去尾。

那么符拔到底是无角、还是一角的天禄和两角的辟邪?我想这里面肯定有不对的地方。我个人认为,孟康的注释前后矛盾,显然是有误的。这个问题我在第二章的时候再详细解说。

我现在就来分析一下这两组画像砖。左右两只像鹿长尾、肩生羽翼、马蹄圆足、头上有角的动物形象,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头上的角。左边被称为辟邪的这组画像砖上,其头上有所谓的两角。右边被称为天禄的这组画像砖上,其头上有呈弯曲状的独角。

其实,只要仔细看看就能发现,这并不能算是两角,而是在独角的中间有分叉出来的一个小角。这与后来我们熟悉的麒麟形象是一样的,麒麟的角在中间都会生出一个分叉的小角。这是源自于自然界中鹿的形态。

在自然界中,新出生的雄鹿是没有鹿角的。当它们长到1岁的时候,雄鹿头上会长出第一对鹿角,这时的角又短又直,并没有分叉。到第二年,旧鹿角会脱落,新生的鹿角会增加一个分叉。

之后的每年,鹿角都会增加一个分叉,直到拥有四或五个分叉时,雄鹿的角才算长全了。雄鹿头上有几个角,并不是以分叉的数量去衡量的。所以,原考古简报中,将其视为双角,显然是错误的。这种在角中间分叉的结构一直延续到清代,如果照这样说,我们现在的见清代的麒麟应该被称之为“四角”,而不是双角。显然,这样的观点是错误的。

从画像砖上的整体造型来看,显然这是一组雌雄配对的麒麟形象画像砖。而为了区分两者之间的雌雄关系,故而在其独角上,分叉出一个小角来。这样,它即保留了麒麟独角的特征,又可以区分雌雄关系。另外,自汉以来的双角形象并不会这样处理。此墓还出土有一组青龙白虎画像砖,青龙头上的才叫双角。

再回过来看考古简报,其实从考古简报中,作者也认识到了这是雌雄成对的造型。我们再看一些同墓出土的其它画像砖来佐证一下,比如同墓出土的凤凰画像砖,简报中也提到,有冠者为凤、无冠者为凰。凤曰雄、凰曰雌的说法自战汉以来便有之。而此墓画像砖上凤与凰明显的区别就是头上有无冠。

这也是参考了鸟类的生物特征,通常雄性鸟类头上的冠会比雌性的更高大。所谓艺术源自于生活。凤凰雌雄特征也是融入了鸟类的生物特征,在造型相同的情况下,以头上比较明显的凤冠作为区别。

因此,为了区分雌雄特征的麒麟形象,在造型相同的情况下,古人也在其独角上进行艺术创作,便出现了在独角上有分叉小角的麒麟形象。如果参考凤凰画像砖的位置来看,那么显然,左边独角有分叉的应该是雌性的麒麟,也就是麟;而右边独角弯曲的应该就是雄性的麒麟,也就是麒。

我们再来看一件非常重要的文物,来相互佐证我的观点。在出土的南北朝文物中,除了画像砖外,还出土过一件立体形象的“麒麟”文物。1993年8月,陕西省咸阳市渭城区发生一起盗墓案,位于底张乡的北周武帝孝陵被盗。其中周武帝皇后阿史那氏(551年-582年5月30日)墓内有一方金质“天元皇太后玺”。

电视剧《墓道》中,穿山甲私吞肚子里的那枚金印,就是据此改编的。《周书·卷九·列传》中记载:“武帝阿史那皇后,宣帝即位,尊为皇太后。大象元年二月,改为天元皇太后。二年二月,又尊为天元上皇太后。宣帝崩,静帝尊为太皇太后。隋开皇二年殂,年三十二。隋文帝诏有司备礼册,祔葬于孝陵。”

此金印上为一只跪卧的“麒麟”形象,头似鹿或马;头上一角、角尖弯曲;马足圆蹄;肩有羽翼。这些特征不但与汉代文献记载中,还和邓县南朝画像砖上的“麒麟”形象高度吻合。

并且,仔细看一下这件金印上麒麟的独角,是不是在中间也有一个分叉出来的小角。

那么,这方金印上面的麒麟为什么会用分叉小角的麒麟形象,而不是直接用独角的麒麟形象?我个人认为,这与使用者身份有关。我们再来看一段文献资料,唐代初期魏征等编撰的《隋书·礼仪志六》中记载了后周的礼制:“后周设司服之官,掌皇帝十二服。……皇后玺,文曰‘皇后之玺’,白玉为之,方寸五分,高寸,麟钮。”

这段文献资料详细记载了北周皇后用玺的印文、材质、尺寸和印钮。皇后用玉玺,那么,身为皇太后的玺印使用金质而非玉质,也是合情合理。同时,从印文上来看“天元皇太后玺”,虽然此枚金印是专门为皇太后阿史那定制的。而且,金印上的麟钮形象,与常州南郊戚家村画像砖墓出土的麟极为相似,特别是独角上有分叉的小角。同时,根据文献记载,北周皇后用麟钮,正好可以相互对应。

我前面特意将有关的古代文献资料一一罗列出来,比较靠谱的比如《说文解字》和《宋书》等文献中指出:“牡mǔ曰麒,牝 pìn曰麟”,麒是雄性麟是雌性的。南朝·梁·沈约撰《宋书·卷二十八·志第十八·符瑞中》记载:“麒麟者,仁兽也。牡mǔ曰麒,牝 pìn曰麟。”也就是说麒是雄性,而麟是雌性。用麟钮,在此代表作为女性的皇后身份。并且通过常州南朝画像砖的位置与形象考证,可以确定麒麟形象的雌雄关系。也就是说麒是雄性,而麟是雌性。所以,此麟钮的麟字,还有其角上分叉的小角,均可指向为雌性麒麟。以上仅为我个人的观点,仅凭参考。

在《北周武帝孝陵发掘简报》中介绍,曹发展在《北周武帝陵志、后志、后玺考》中描述,称此玺为“獬豸钮”。还好,考古简报中纠正过来,说实为麟钮。在我的印象中,国内学者但凡看到独角像鹿的,习惯性不是命名为“天禄”,就是命名为“獬豸”,很少有真正认识麒麟的。甚至还有些学者将“天禄”和“獬豸”混为一谈,真是可笑之极。 2021年,“泾渭遗珍 古韵流香——咸阳文物精华展”在咸阳博物院开展,其中就展示了这枚麟钮金印,但是在展牌介绍中,却称其为“獬豸钮”。

不仅如此,像文物陕西等发表的信息中,均称其为“獬豸钮”。这就容易造成以讹传讹,如果成为史料记载于册,何尝不是误导后人。

总结:前面介绍了几组比较重要的南北朝时期的麒麟形象,一件是北周武帝皇后阿史那(551年-582年5月30日)的麟钮金印,阿史那去世的时间是隋朝开皇二年(582年)。另外一组麒麟画像砖出土于常州南郊戚家村南朝末期画像砖墓。隋朝开皇九年(公元589年),南陈灭亡,隋朝统一全国。

两组麒麟形象的文物虽然分别出土于南北两朝的墓葬中,但在时间上非常接近,并且造型高度相似。这对于研究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麒麟形象,提供了非常宝贵的图像资料。

同时,南北朝时期的麒麟形象继承了汉代的主要特征,同时又进行了局部衍化(头部的角),并影响唐代麒麟形象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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