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本文摘自《安徽文史资料》第十六辑(1983年12月出版),张允贵口述、张书元整理,原标题《“飞贼”落网记》
正文
经过八昼夜的浴血奋战,一九四八年九月二十四日我们终于解放了济南城。但是尽管我们生擒了王耀武,消灭了他的十万军队,却并不意味同国民党反动派的斗争已经结束。国民党潜伏特务、残匪、地痞、流氓几股反动势力勾结起来,和我新政权进行较量,妄图死灰复燃,东山再起。
当时济南城有一个名叫李圣五(化名李燕子)的“飞贼”。解放前他在舜井街开了一个粮油店,其中就有国民党官员杨同光的股份,所以每次李圣五杀人抢劫,国民党当局总是明里速,暗中保,还以艺人的名义印发了几种专门吹嘘李圣五如何“艺高胆大”、“仗义疏财”的小册子,流传很广。他对社会治安威胁最大,人民群众提起他无不谈虎色变。如有小孩哭闹,说一声“李燕子来了”,小孩马上就不哭了,屋顶上有猫走动,也说是李燕子又在飞檐走壁,惊惧不已。
为了尽快消灭李燕子之流的“飞贼”,保卫新生城市,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当年十月我从部队被党组织分配到济南市公安局担任刑警队大队长,队员有我的战友桂树怀、张守贤、端木、陈凯等同志。
从战火纷飞的战场转入城市斗争,从和戴着国民党帽微的敌人厮杀,转入和形形色色的诡计多端的匪徒斗争,对我来说还是个新的课题。活捉来无影去无踪的“飞贼”,更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虽说困难很大,但我和同志们没有半点畏难情绪,大家都下了决心,就是牺牲生命也要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一、金店遭劫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十六日深夜,寒风凛冽,距我刑警队部只有100米的庆风金店被劫。我带着桂树怀等同志火速赶到现场。现场令人惨不忍睹,地板上、桌椅上到处是血,一股血腥味直冲鼻子。金店经理的父亲被杀死,头部被砍了两刀,尸体头朝东,脚朝西,死者的鞋子被扔得远远的;身上只穿一件睡衣,也全被血浸透了。
室内的保险柜的门大开着,金银珠宝被劫一空。据统计,被窃的物品和现钞有:黄金四两,金耳环子十一副,金表一只,金戒指一包,纸币(国民党发行的现钞)五十万元。
现场上除了经理之父的尸体外,痰盂里有大小便,还有十多只烟蒂(死者是不抽烟的)。写字台上并排放着三支弹壳,大方桌上留了一个字条,写着“光明正大。刘吉作”几个毛笔字。
经理吴江源向我们哭诉:“深夜一时许,睡梦中听到父亲惊呼一声,随之一声巨响。知道发生事情了,我就将洗脸盆摔在地上,以此壮胆子,也想叫左邻右舍知道。哪知此刻又听到枪声,同时匪徒已持枪闯入我的室内,毛巾包头,黑布蒙嘴,看不清他的真面目,样子很吓人,只听他道:‘不准动,动就打死你,把头蒙上!’我们都蒙上了头。他要去了金柜钥匙,四点多钟又听他喊‘不许动!’快六点钟他才离开我家,父亲已被他杀死……。”
那么,刘吉是谁呢?凶手为什么要写“刘吉作”呢?我们很快就查到了十几个名叫刘吉的人。但经过分析,除了已在大牢里关着的一个刘吉,其他作案的可能均一一排除了。但是,剩下的这个刘吉,他既然被关着,又怎能作案呢?我们审问他时,他毫不犹豫地说:“这是李圣五干的,他和我有仇,嫁祸于我。”于是,我们翻阅了日伪时期留下的有关李圣五的许多材料。我们分析了他作案的特点,认为他作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决定要逮捕他。
二、一擒“飞贼”在刚解放的济南城,捉拿李圣五真象大海捞针。我们这些人谁也没有见过李圣五,而被录用的敌伪人员有见过的又不敢讲,追踪、盯梢、等候等侦察手段也都用不上,我们就利用许多“特殊侦察员”(说书的、唱戏的、看相算命的、玩猴的、杂耍的),叫他们通风报信。这些人多数是穷苦人出身,在旧社会受人欺凌,愿意帮助我们。
一九四九年元月十五日,一个说书的向我们报告:李圣五窝藏在南关舜井街十四号。我们马上开始行动。陈凯、张元光、端木带两名刑警人员化装成青岛来的“商人”,穿大街,走小巷,拐了很多弯子,到了舜井街十四号。眼前出现了一座单门独户的小阁楼。陈凯同志上前敲门,过了好一会“吱”的一声,门开了一条缝,伸出一个中年男人的脑袋。
陈凯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李先生住在这儿吧?”“这里没有什么李先生。”中年男人冷冷地回答。“我们是做生意的,和李先生是把兄弟,劳驾通报一声。”“你们从哪里来?”“青岛来的。”中年男人一双贼眼骨碌碌地上下打量陈凯、端木,在他看清了站在他眼前确是两个“阔商人”以后,他的口气缓和多了。接着又盘问了许多,如“坐的什么车?”“几点上的车?”“哪一站下的?”“多少钱的车票?”……陈凯、端木对答如流。那人没有看出破绽,才开了门,说了一声:“你们等一等。”他转身上了阁楼,我们也悄悄跟了上楼。只听那人说:“李先生,有朋友找……”话未说完,我们已站在李贼的面前,把他逮捕了。李贼十分沉着,笑着说:“兄弟们,不要和我过不去吧!”
“我们是公安局的,跟我们走一趟!”
“好,好,走一趟。”说着,他就大步下楼。
“站住!”端木大吼一声,忙上去搜他的身。但这个惯匪狡猾得象狐狸,他把枪藏在腹下,我们没有搜出来。我们认为他被捆着手,身上又没有武器,同时他又装着很驯服的样子,一时麻痹大意,放松了警惕。当走到普利门大街,迎面来了一辆洋车,李贼突然抽出了手枪,朝他左边的端木连打三枪。普利门是当时济南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店门稠密,枪声一响,顿时乱了套,许多小摊子都被人流撞翻在地。我们怕伤害无辜百姓,不敢开枪,就这样,眼睁睁地让李贼逃掉了。
从此以后,李贼消声匿迹,但他的幽灵仍在济南城徘徊。有一天晚上,我们刑警大队的电灯断路了,一些接收过来的旧人员认为是李圣五来了,吓得哭哭叫叫,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身为刑警队长,当时精神压力越来越大,深感欠了领导和人民群众一笔债,说重一点,是对人民犯了不可饶恕的失职罪。
三、法网难逃“飞贼”从我手中逃掉,公安部批评了我们,并限期三个月将李圣五捉拿归案,否则撤掉我的刑警大队长的职务。当时我只有二十七岁,血气方刚,过去在战场上从没打过败仗,现在却叫一个匪徒轻而易举骗过,又轻而易举跑了,只气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首长的重托,人民的期望,被害者的冤仇,党的公安战士的崇高责任感,终于使我从痛苦中振作起来。我暗暗下决心:“就是你李圣五上天入地,我也要捉到你!”
我们刑警队的全体人员,个个献计献策,日夜侦察。不仅深入到济南的大街小巷,寻觅李圣五的踪迹,还派端木同志到几个交通要道—徐州、蚌埠、兖州等城市侦察。
一天夜里,我正翻来复去睡不着,刑警侦察组长端木同志突然兴冲冲地跑来报告:“队长,李圣五有下落了!”“在哪里?”我一骨碌下了床,迫不及待地问。“在徐州一个妓女家。”接着端木同志向我作了详细汇报:有一个原国民党师长,徐州解放后和李圣五狼狈为奸,合伙做买卖、搞盗窃。前几天,他落入人民法网,为了立功赎罪,他主动交待了和李圣五的关系,并交待了接头的地点。我们认为这个被捕的敌师长的口供是可信的,就连忙把二擒李圣五的方案报告了上级。
济南市公安局看了报告,立即召开会议。会上大家意见并不一致。有的同志认为敌师长的口供不可信,说:“李圣五逃到南京的可能性大(当时南京尚未解放),逃到徐州可能性小,我们不能轻易听信敌言,上当受骗。”我和桂树怀等同志认为敌师长的口供是可信的。我们有两个很充分的理由:其一,敌师长欠李圣五一笔巨款,而且是有限期的,他深知李圣五心毒手辣,到期不还李是会干掉他的,他希望李圣五早日被捕,这笔款子就可以一笔勾销;其二,敌师长是个聪明乖巧的家伙,他已耳闻目睹蒋家王朝的覆灭,要给自己留一条活路。敌师长为了表示他的“立功赎罪的决心”,愿以妻儿为人质。
上级研究批准了我们去徐州二擒李贼的方案。我和四名刑警战士都化装成“阔商人”,到徐州一下火车就找到了歌妓张玉兰的住处。敲了半天门,无人答话。我们留下两个人在附近监视,又叫一位同志随敌师长挤进了说书场。
当时徐州天桥是说书、唱戏的地带,三教九流最为集中,人山人海,热闹异常。在那里,张玉兰在人群中发现了敌师长。她先是一惊,继而平静如常。她和敌师长交换了一下眼色。敌师长马上心领神会,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傍晚,他只身去找了张玉兰。但回来时他却象泄了气的皮球。原来,张玉兰告诉他,李圣五几天之前就离开徐州,到外地去了。干什么去了?何时才能回来?这些问题,张玉兰都是一问三不知。
这一意外情况的出现,给我们的行动带了新的困难。时间紧迫(限期只有半个月了),不知李贼去向,怎么办呢?有的同志怀疑是敌师长耍的花招,有的同志怀疑歌妓张氏不说实话,也有的同志认为是敌师长和歌妓互相勾结捉弄我们。我当时很想把张玉兰抓起来,严加审讯,认为那样也许会弄出头绪来。但又一想,如问不出什么来,岂不是打草惊蛇,误了大事?于是,我决定留两个人在徐州继续侦察,余下的人押着敌师长回济南。
回济南后,我们又对敌师长进行了反反复复地分析,排除了对他的怀疑。敌师长也觉得满肚子委屈,在审讯时,他发誓赌咒说:“请张队长再放鄙人去徐州一趟,如还找不到李贼下落,请加刑重判。”于是我又带着敌师长二去徐州。一下火车,我们便与徐州公安局取得联系,了解到徐州四—六月份共发生了六起大抢劫案。据报案者说,每次抢劫,盗匪都是用手枪把被抢店号的经理、店员关到一间房子里不许动,叫他们用被子蒙上头睡觉。盗匪把抢的东西集中在一起,便慢慢地吸烟、喝茶、洗脸、大小便,天将明时才离去。从案情来看,和济南的那个案子很相似。我们认为徐州的这些劫案很可能都是李圣五干的。这说明李圣五在徐州确实有个“巢”。
一九四九年六月二十五日,夜幕降临后,我们埋伏在歌妓张玉兰住宅附近。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一闪。我心中暗暗一喜,心想:“你总算露头了!”
只见黑影在门上敲了三下,房内灯亮了,接着开了半扇门,黑影闪了进去。
“有人来过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师长来过。”一个女人回答。敌师长向我们示意,那男人正是李圣五。此时,徐州的一位同志敲了歌妓的门。里面女人问道:“谁呀?”“查户口的。”徐州的同志很坦然地回答。因为刚解放那些日子里,查户口是很常见的事,不足为奇。李圣五从门缝里向外看,站在门外的民警中也确有两个是歌妓住家所在地派出所里的,平时见过面,他的戒备心便稍稍缓解。不过他毕竟是一个有经验的惯匪,开门之前,连忙把身上的一支加拿大手枪藏进大锅洞内(后被我搜出)。张玉兰开门后,我们问她:“你家几口人?”并且指着李圣五问:“这位同志是……”我们假戏真演,而且演得活象,至今想起来还感到十分得意。
这时李圣五不怀疑了,他用软的一手对付我们这些“查户口”的。
“长官,我是来看表妹的。”李圣五笑容可掬地答话。
“为什么不报户口?”我厉声问道。
“我刚下火车,时间太晚了。天一亮就去报,长官放心。”
“我看你不报户口一定不是好人。带走!”我的话音未落,李圣五的头上已挨了重重的两拳。他刚想反抗,埋伏的同志蜂拥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他戴上了重铐(脚镣、手铐),因用力过猛,棕床都压了个大窟窿。横行一时、心毒手狠的“飞贼”再也飞不了啦!他象一头被困的野兽直喘粗气,并用凶狠的目光看了看我们,又猛一回头对张玉兰说:“看好家,后会有期!”然后被我们推进了囚车。李圣五抢劫大案三十五起,欠人命十条,民愤极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经济南市公安局批准,一九四九年七月七日,李圣五被我们处决了。记得处决李圣五那天,整个济南城都轰动了。老百姓拍手称快,奔走相告,都说:“共产党真了不起,为济南人民除了一大害!”
(一九八三年三月)
资料来源:
《安徽文史资料》第十六辑(1983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