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萍跟老公在城里生活,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离家其实也不近,开车都得六个多小时。以前周萍也不会开车,去什么地方都得凑老公的时间,等待是件挺煎熬的事;现在好了,她自己已经可以开车上高速了。
回家,一大早就出发。
在服务区休息了两次,到镇上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周萍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把车停在了一个大型超市门口。
推着购物车,她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花生油、洗发水、洗洁精、肥皂什么的,都是些实用的东西;还买了牛奶、酸奶、饼干、小蛋糕之类的零食。满满当当一大购物车,结账的时候花了五百多块钱,她一点都不心疼。
拎着两大袋子东西往外走,放到后备箱,一抬头看到旁边有两家店,一家是卖糕点的,一家是卖鲜花的。周萍眼珠儿一转,买!
母亲爱吃甜点,蜜三刀、千层酥、龙须酥、江米条、羊角蜜果子什么的,超市里买了盒装的桃酥,保质期长一点,终究不是现做的。
周萍果断进了糕点店,买了好几样甜品,一样少来点,吃多了就太甜了,也不能放太久。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在村里生活,奶奶经常带着她去赶集,集上就有这样的糕点摊位。那会儿手里没什么钱,只能拉着奶奶的衣角,站在后边歪着脑袋看。
长大了,手里有钱了,这些东西已经不稀罕了,因为好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现在网购也很方便,全国各地的美食都能吃到。
拎着糕点,周萍进了隔壁鲜花店。她早就想着给母亲买一束花。别看是农村妇女,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爱美的姑娘。
父亲那个人不浪漫,从来没有给母亲买过花,就连院子里边种的那些月季、太阳花、百鸟朝凤什么的,父亲也是懒得看上一眼。
小镇的东西确实便宜,买了一大捧玫瑰,才花了百十块钱,这要是在城里,两三百都打不住。
把花放在副驾驶上,周萍开开心心开着车继续往回走。
听着歌,她时不时看一眼旁边的玫瑰,脸上的笑就没有停过。每个女孩子都喜欢花,母亲也喜欢,她坚信这一点。
当车子开进那条曾经是羊肠小道,现在已经是宽阔的柏油路的时候,周萍的心变得异常宁静,离家越近,心里越平静。
父母的房子就在村头。
确切地说,这是新房子,是在弟弟的地基上建起来的新房子。老房子还要往里走,拐两条胡同才到。
原先这里种的都是树,新房子盖好之后周萍还没有回来过,这是第一次回来。
气派宽阔的红色大门,让她眼前一亮。
还没等她仔细打量新房子的外观,一个身影从门里跑了出来,那影子一边跑,一边笑,一边喊着周萍的小名,是母亲。
“萍回来了。”母亲一笑,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了一起,像是一个放了许久失去水分的干苹果。
其实她也没有多大年龄,就是这些年的操劳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更显沧桑。母亲比往年更瘦了,更黑了,脸上的皱纹更多了。
周萍心里一紧,眼泪差点掉下来。
随后,父亲也小跑着迎了过来。父亲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衣,顶着大背头(一看就是用梳子沾着水梳起来的),乐呵呵地看着很慈祥。
看着父母都很高兴,周萍也很高兴。
打开后备箱,把里边的东西一一放到地上。父亲很开心地跟邻居炫耀,孩子在外边工作,专门开车回来看看,还给买了不少好东西。
边说,边把袋子打开,拿出些单独包装的零食分给邻居。
听着邻居的赞美,父母高兴地合不拢嘴。
“对了,还有一束玫瑰花。”周萍朝着母亲挑了挑眉,神秘地笑了笑,从副驾驶上取出了那捧火红的玫瑰。
“哎呀!你买这干啥,家里种着月季,哎呦!这得多贵啊!还有包装,就知道花冤枉钱。”母亲嘴里埋怨着,脸上却笑开了花。
父亲看了一眼玫瑰,也跟着笑了。他的笑跟母亲的笑不一样。母亲的笑有对钱的心疼,有对女儿的感谢,有作为一个母亲的欣慰;父亲的笑有对老伴的羡慕,有对钱的心疼,还有一丁点的小惭愧。
他从来没有给老伴买过一束花,别说是玫瑰,什么花都没买过,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在他看来,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哪有那么多花前月下,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02进了屋,把所有的东西堆在桌子上。放不下的礼盒就放进了东屋。那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也可以说是储物间,里边什么都有,最多的就是吃的东西。
“人回来就行,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得花不少钱,还有这花。”母亲看着放在桌子上的花,把鼻子凑近闻了闻“嗯,还挺好闻,淡淡的香味。”
三个人不约而同都笑了。
“赶紧吃饭,专门给你留的饭。”说着,父亲快步走进厨房,陆陆续续端过来梅菜扣肉、辣椒炒肉、油炸花生米、蒜黄炒鸡蛋。
三个人四个菜,还从东屋拿出了一大瓶饮料。
“我还有红酒,你喝点?”父亲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
“女孩子喝什么酒,不喝酒,喝果汁就挺好。”母亲立马白了父亲一眼,在她眼里,周萍永远是在长不大的小女孩,不能喝酒。其实,周萍马上就四十岁了。
三个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那束玫瑰已经被分插在了好几个瓶子里,很好看。
边吃边聊,说着家长里短,欢笑声不断。
本来老周想让女儿到村里去转转,顺便也去看几个亲戚,好让别人知道,他老周的女儿在外边混得也不差。他自己可以是种地的农民,但是孩子有出息。
周萍愣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她不喜欢抛头露面,也不喜欢社交,那些所谓的亲戚,都是父母的老亲戚,说实话不是太熟。
她从上初中就住校,高中就到市里去了,接着就是大学,工作也是在外地,老家的亲戚认识的并不多。就是村里的人,除了奶奶、叔叔一家,其他认识的人不超过十个。
“不想去就算了,不要弄你年轻的时候那一套,这一家看那一家也看,孩子回来一趟不容易,路上开好几个小时的车,也挺累的。”
母亲在这个家里可以说一直没什么话语权,老了老了,开始敢说话,敢表达了,这一点让周萍很欣慰。
她依稀记得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唯唯诺诺的人,家里一切都是父亲说了算,什么都听他的,对的错的都是听他的。
其实母亲是个有主见的人,不过父母走得早,有个弟弟精神还不大好,属于没人撑腰的那种;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时不时给她寄点吃的用的,给她买衣服,给她钱,她的底气足了,说话也硬气了。
就拿玫瑰花来说,要是放到以前,两口子非得为这事吵架不可,即便是孩子买的,也得好好吵一架,因为这属于乱花钱。
鲜花,尤其是从花店里买回来的包装好的红玫瑰,那是钱。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他们的生活不需要花,需要的是柴米油盐,一桶花生油,一袋大米,一袋白面,远比鲜花更有性价比。
再说,这个看似灰突突的院子,配上这火辣辣的玫瑰,根本就不搭噶。
要不说,经济实力决定上层建筑。
周萍虽说是他们的女儿,可她跟普通的女儿又不一样,她有工作,有收入,有一个能挣钱的老公,孩子也聪明可爱,还会开车。尤其,有钱给父母。
这就让周萍在家里说话做事的分量变得重了一些。作为父亲的老周,也是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在儿女都不在家,只面对老伴的时候才耀武扬威,才能显出一家之主的威严。
聊生活,聊工作,一家人算是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到了晚上吃完饭,或许是因为第二天女儿就要走了,母亲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题扯到了儿子的身上。
“你弟弟,”
母亲一开口,周萍的心头一紧,还是谈到了这个话题。
周萍的弟弟叫周峰,比她小五岁,已经离过一次婚。周峰是个好高骛远的人,一年能换三份工作,自己经济实力也不强,个头也不算高,长相还算可以,要说找对象门当户对就好,起码找个能过日子的。
结果,周峰谈过的每个女朋友都是个头高挑,颜值爆棚的女孩。这样的女孩是很养眼,也很花钱。大家都劝他要务实,娶媳妇是踏实过日子,不是为了炫耀颜值。
能听进去就不是周峰了。最后他还是跟一个貌美如花的高挑女孩子结了婚,结果,还不到一年就离婚了,连个孩子也没留下。
自从周峰离了婚,父母两个人就发愁了,他们做不了儿子的主,就经常给女儿周萍打电话,让她多跟弟弟沟通一下,尽量劝说他找一个脚踏实地的女孩子。
03作为姐姐,周萍很明白,谈恋爱这件事她做不了弟弟的主。要是他听劝,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父母的心她理解,但是不知道怎么帮,拿钱吗?
周萍低头不语,她的余光还能看到火红的玫瑰,那花是母亲,也是自己。她在心里说,我也没有办法,一个人的审美是很难改变的,周峰喜欢找美女,他就一定看不上普通的女孩,即便是娶了一个普通女孩,婚后也不会踏实过日子。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周萍慢吞吞地说,不是怠慢父母,而是边说话边思考。
说实话,这些年她没少接济弟弟,三百五百有,三千五千也有,加起来也有几万块钱了。这些事她都没有跟父母说过。
怎么算帮呢?难不成弟弟娶媳妇所有花的钱都是自己出才算帮忙?她不能理解。
心里一厌烦,就会想起很多窝心的事。
小时候,只要弟弟一哭,不管是因为什么事,不管是谁的错,最后都会怪到周萍的头上。母亲总会跟她说,要让着弟弟,你是姐姐,大孩子就要有大孩子的样子。
有一回,弟弟摁着她的头往墙上撞,正好撞到了一根钉子上,额头立马就出血了。周萍回头在弟弟屁股上狠狠打了两巴掌,弟弟的尖叫声、哭声,立马引来了父母。周萍被好一顿揍,丝毫没人理会她额头上的血。到现在,额头上还有一个伤疤。
如果弟弟一直都是这么调皮,这么让人讨厌,不想搭理他也就算了;偏偏中间有十几年弟弟是懂事的。
读高中的时候,有一年寒假,家里也没有暖气,晚上睡觉都是要靠多盖几床厚被子取暖,周峰用自己的压岁钱给姐姐买了一件红色的面包服。
那会儿没有那么多羽绒服,大家都穿面包服,比棉服保暖,像个大面包。
弟弟给她买的是一件大红色的短款面包服,一边有一个大口袋,正好把手插里边,很暖和。那红色,就像今天给母亲买的红玫瑰的颜色。
那一抹红色一直温暖着周萍。说到底弟弟还是个不错的人。
只是,人都有追求爱的权利,他就是喜欢好看的女孩子,有错吗?只不过手里没有那么多钱罢了。
正是因为如此,周萍才对弟弟恨不起来,如果说有恨,那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恨,而不是咬牙切齿的讨厌。
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低眉顺眼的父母,周萍觉得父母不是在跟她低头,而是在跟“钱”低头。因为她有帮助弟弟的能力,在父母看来,就像是救命稻草一样。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怎么也是你亲弟弟。”母亲只当女儿能做主,丝毫没有提到女婿。
周萍是有工作,能挣钱,但是她老公更能挣钱,这么说吧,家里绝大部分的收入都来自她的丈夫,如果没有他,或者说他的收入少一些,这个小家庭很难有今天的幸福。
那一晚,周萍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隔壁房间的父母也是难以入眠。三个人想的是同一个问题,那就是周峰什么时候能结婚。
第二天,周萍本来想一早就悄悄开车走掉。转念一想,父母一定会很伤心。
别别扭扭等到吃完早饭,她以赶时间为由,匆匆忙忙踏上了归途。
一大早,母亲特意骑着三轮车到镇上给她买了豆腐脑、荷包蛋、油条,那是她最爱吃的早餐。
回头一看,后排座位上放着一枝玫瑰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上去的,也不知道是母亲放的,还是父亲放的。
周萍的眼泪一下子就冲出来了,她想给弟弟打个电话,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