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总是以残酷的方式改写人类的命运;在战火纷飞的土地上,顽强的爱情会以最执着的姿态悄然绽放。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德国,法国的士兵、劳工在那里留下了约20000个孩子。
由于绵绵不绝的仇恨,许多这些莱茵河畔的"混血儿"身世飘零,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乃至母亲是谁,直到今天仍在寻找自己的根,试图拼凑那段被时光尘封的往事。
2010年7月16日清晨9点15分,电话铃声将卢锡安·卡迪欧(Lucien Cadiou)从睡梦中惊醒。
电话那头,德国巴德阿罗尔森国际寻人服务处法国联络处的秘书Letierce告诉了他一个震惊的消息:"您在德国有一个哥哥!"放下电话后,他坐在床边,泪流满面地转向妻子,告诉她这个惊人的发现。
卢锡安的父亲Jean Cadiou,出生在法国布列塔尼的基利吉恩农场,Jean像千千万万的法国士兵一样,在1939年被动员入伍。
1940年5月14日,他在默兹河畔的埃尔默通被德军俘虏,随后在7月被押送到位于西里西亚的第八战俘营。命运的安排让他被分配到了德国克拉道村的施拉茨曼农场,在那里开始了他长达五年的战俘强迫劳动生涯。
Jean本以为那年的圣诞节就能回家,没想到一下子就待了5年!施拉茨曼农场也给他留下深刻印象,那里配备了自动饮水器和电力,比他在布列塔尼的农场现代化得多。
在农场里,战俘、工人和农场主德梅尔一家都在同一张餐桌上用餐。农场主有两个女儿,凯特和希尔德加德。小女儿希尔德加德是个19岁的姑娘,容貌秀丽,面容精致。32岁的Jean当时还是单身,英俊潇洒。
这个布列塔尼的农民凭借着勤劳的品质很快赢得了农场主的信任。在照料马匹的日子里,两个年轻的心渐渐靠近,坠入了爱河。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段禁忌的恋情,因为当时德国法律严禁德国女性与战俘发生关系。
这段感情注定不会顺利。1942年春天,希尔德加德突然离开了农场,表面上是去柏林完成学业,实际上是为了掩盖她的怀孕事实。在那个年代,未婚生子已是莫大的耻辱,更何况孩子的父亲还是一名战俘。
如果被发现,德梅尔一家可能会被送进集中营,而Jean则可能面临死刑。在她离开期间,Jean陷入了深深的悲伤,几乎不吃不喝。他的战友Pierre Huvet后来回忆说:"他以为自己会被关进监狱,再也出不来了。"
就这样,一个名叫皮特的男孩,在1942年悄然降生在柏林的坦佩尔霍夫区。为了保护所有人的安全,希尔德加德不得不忍痛将孩子送人收养,并在出生证明上写下"父亲不详"。
1943年3月初,希尔德加德回到农场,两人又秘密恢复了往日的温情,直到1945年1月27日。当时苏联红军逼近,Jean接到撤离的命令。临别前,两人在一张纸条上匆匆写下各自的地址。
希尔德加德还送给了Jean一张德梅尔全家福的照片,而Jean则承诺战后一定会回来。
1945年5月,Jean带着他的军用手提箱和5000法郎的复员津贴回到了布列塔尼。然而等待他的是物价飞涨的经济困境,以及人们对"德国佬"的普遍仇恨。
在这样的氛围下,他该如何向别人诉说自己在德国的五年光阴?该如何向家人提起自己心爱的德国姑娘?更不用说还有宗教信仰的重压······
最终,他选择将这一切深深埋藏。1946年1月,他与Marie-Claudine结婚,在基利吉恩农场安家立业,随后生育了五个孩子:Jean-Yves、François、Léonie、Michel和Lucien,这些都是卡迪欧家族的新生代。
与此同时,希尔德加德一家在1945年1月底不得不逃离苏联红军。由于战后德国被分割,西里西亚成为波兰的一部分,他们再也没能回到自己的农场,只能在东德重新开始生活。
希尔德加德给Jean写过信,也许正是在收到这封信后,Jean才最终放弃了重返德国的念头。
后来希尔德加德也结婚了,但每年到了11月30日——皮特的生日,她都会为当年不得不放弃孩子而落泪,她的丈夫知道这段过往,但也选择为妻子守口如瓶一辈子。
Jean也一直保守着他的秘密,直到1998年,他选择带着这个秘密离开了人世。
可是这段上世纪困惑的爱情最终没有被掩埋,2010年,卢锡安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了那个军用手提箱。箱子里除了那张全家福,还有一本泛黄的日记本,一张写着柏林坦佩尔霍夫区地址的纸条。
就在同一年,已经68岁的皮特也在寻找着自己的身世,命运的齿轮发生转动。通过国际寻亲机构的帮助,这对失散多年的兄弟终于找到了彼此。
7月31日,卢锡安、François和Léonie驱车1500公里来到柏林。当皮特和妻子Rebecca从花园里迎出来时,尽管语言不通,但血脉相连的默契立刻让他们产生了深厚的亲情。
最让所有人震惊的是皮特与父亲Jean的惊人相似:"他们不仅有着相同的面容,连后仰大笑的姿势都一模一样,完全不需要做亲子鉴定!"Lucien感叹道。
当年12月,皮特第一次参加在布列塔尼举行的家族聚会。面对70多位亲戚,这位68岁的德国老人用德语和法语说出了同一句家族姓氏:"Ich bin ein Cadiou,我是卡迪欧。"这一刻,所有人都流下热泪。
如今,这个跨越国界的大家庭已经团聚11年。卢锡安、Léonie和François开始学习德语,每年的家族聚会上,都能看到皮特和Rebecca的身影。2014年,他们甚至在柏林举办了一次家族聚会。
年轻一代也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书写着属于新时代的和平篇章。
卢锡安说:"在我们的生命中有了皮特,这对我们家族来说是一份礼物。所有随之而来的一切都是幸福的。"
他还写了一本名为《布列塔尼的让:战俘的秘密》的书,并拍摄了一部纪录片《我是卡迪欧!》,记录下这段跨越战争、国界与时间的亲情故事。
皮特·卡迪欧是格外幸运的存在,对于那个时代的20,000个"法国私生子"来说,寻根之路依然漫长。在最近历史学家格温多琳·西科蒂尼(Gwendoline Cicottini)出版的新书《禁忌关系》中,77岁的麦吉(Meggie)也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童年时期,她就因为深色的皮肤和黑色的头发在德国显得与众不同,麦吉从未被邀请参加任何同学的生日派对。"在明辛根这个1.4万人口的小城街道上,她有时会听到背后有人窃窃私语说她是个小法国人——“我完全不明白。要知道,直到14岁我才知道我父亲是谁。"
"我是疯狂之爱的结晶,"麦吉这样描述自己。她出生于一段非法关系,父亲是一名47岁的军人,在法国已有妻子和孩子,母亲是一名40岁的德国战争寡妇,独自抚养着一个9岁的女儿。"我的出生并非计划之中,但对我母亲来说,我一直是她最喜爱的孩子。她很爱我,"梅吉说道。她的生父于1949年返回法国生活后,再也没有与他的德国情人联系过。
但和麦吉一样,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他于1945年来到德国,与一位德国女子一见钟情,又在1946年2月因肺炎返回法国。"我母亲从未知道他被送到哪家医院。在她在世时,她从不愿意让我联系他。她总是说:你会扰乱他的生活。"几年前,玛琳终于见到了她的法国同父异母的姐妹和兄弟们。而麦吉试图与她92岁、患有老年痴呆的法国同父异母姐姐建立联系,但未能成功。与战时在法国出生的"德国人之子"不同,她未能获得法国国籍。她叹息道:"那本来是我最大的梦想。"
"我的护照是德国的,但我的心永远为法国跳动,"她说,"我这一生都在法国度假。"
这些"战争的孩子",用他们的人生见证着历史的伤痛,也渴望着人性中最深沉的爱与温情。
皮特说:"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也可能孕育出最美丽的故事。在今天,战争的创伤已经被抚平。"而卢锡安则认为:"如果说政治家们让法德和解成为可能,那么像我父亲这样的普通人,也为这和解做出了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