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会一辈子留在大漠。
嫁与心爱的人,过着平淡的日子。
奈何天不顺人意,往事恍如黄粱。
阿母的笛声、阿爹的长枪、兄长的笑,都成了记忆里的温存。
城墙之下,我唯一的心愿,却成了不能言说的秘密。
1
我是温棠,是镇守边疆的温将军之女。
圣旨来到时,阿母刚刚下葬。
谁曾想,凭着这一纸黄卷,我须得离开载我长大的边疆,快马入京。
临行时,爹爹点了两次兵。
最终,是一队受伤的士兵护我入京。
少有的,爹爹脸上有了歉意,而这份惭愧却是属于我。
他告诉我,种一棵海棠树,待到花开,就接我回家。
明晃晃的朝堂上,在被问要什么赏赐时,我脱口而出,一棵海棠。
我满月时,皇后曾派宫里画师赶来边疆,作了幅我的画像。
因着此缘故,我与皇后搭上了线。
又得皇上恩准,我住进了皇后芳华殿中的偏殿。
安顿之后,我见到到的第一个人,不是皇后,而是当今太子萧暻。
萧暻生得很好看。
京城里,腰间不许佩剑,玉佩成了代替品。
许是佩剑先入为主,我感觉佩玉使他少了英气。
他携我去了赏花宴,在各少爷小姐注目下,齐肩驻足在一池荷花前。
他满面柔情,言语间尽是高傲。
这是为我建的池塘。
宣称之后,周围满是羡慕之声。
我只是含笑谢恩,却不敢靠近半步。
但他看不出我的为难,热情迎我上前。
直到侍卫与他耳语,我才逃过一劫。
萧暻面露喜色归来,直接带我去了凉亭品茶。
他表现地似早与我熟识,在远处看着,是在与我交谈甚欢。
但只有我知道,他不过是说,今年荷花会开得很盛。
我听了半晌,放下茶盏,看向太子。
“太子殿下如此珍视这池荷花,想必大有用处吧。”
萧暻一滞,只是回道。
“讨人欢喜罢了,边疆少花,本宫想来温小姐毕竟是女子,也会喜欢花。”
我浅酌一口茶水,“何姑娘的病,可有好转?”
萧暻眸子暗了下来,命人拉下帷帘,收起了笑意。
“不愧是将军之女,温小姐很是聪慧。”
方才他讲过,这是以我之名打造的池塘。
这太过牵强,我名字是“棠”非“塘”。
池中所种的是叠瓣荷,是为药引。
我不是调查过他,是爹爹练过我的耳力。
刚才他同侍卫的讲话,刚好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看不惯萧暻的虚情假意,不想迎着他,替他来欺骗我自己。
“殿下打着臣女的名号行事,却事事与臣女无关,斗胆问殿下,这是为何?”
我说完,盯向悠然品茶的萧暻。
他闻言,放下茶盏,像是听完了一场精彩的戏,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手。
转而,萧暻站起身,言语间带着激愤,他道。
“你阿母外出为将士寻水,路遇不测,未曾上阵杀敌,却落得个“巾帼英雄”。”
“你是她的独女,才赏你离开那恶劣边疆。”
“而朝堂施压,要本宫迎娶你个野女子,反观本宫心上人,只配屈身在你的阴影中。”
“你告诉本宫,这又是凭什么!”
我蹙起眉头,毫不知情他所谓的什么皇权富贵。
他这样愤慨,好像我有心夺了别人的所有。
2
我对他的心上人感到抱歉,但对萧暻,我只有反感。
萧暻知道所有事,却把一切怪罪在我身上。
他明就应知我会惧水,却偏要逼着我靠近池塘,只是为了出口恶气!
我不奢望阿母能有什么赐号,只希望阿母得到应有的尊重,但却没有人肯定阿母的所做。
我咬紧牙关,咽下所有的愤懑,只是重复自己的态度。
“阿母是为了皇上的江山牺牲。”
萧暻挑眉,随即缓缓将茶盏倾倒,茶水洒到了地上。
“那敬英雄。”
他睥视着我,讥笑道。
“你要庆幸自己还有用,我的——太子妃。”
说完,他掀开帷帘,朝何姑娘的凉亭走去。
我瘫坐在座椅上,苦笑着明白了。
好一个太子妃,好一个有作用!
自始至终,我不过是皇家用来牵制住父亲的工具。
可怜我温家满门忠烈,竟是不配被皇家信任。
我看着地上的茶水出了神,没注意到赵公公带着一行人进来。
他笑得很虚伪,“温小姐,按您的意思,咱家已经种下了海棠。”
我望向角落里的海棠,缓缓道。
“臣女暂住皇后娘娘的宫殿,未曾谢过,劳烦赵公公禀报一声,臣女好去拜谢。”
赵公公连连应好,便退了下去。
与太子闹得不欢而散,我也早早回了偏殿。
第二日,我前往皇后所在的静心庵。
赵公公选了条近道山路,虽说难行,但到黄昏,就远远看见了静心庵所在的山头。
忽地,疏香拉住缰绳,全队停止前进。
疏香也从小跟着我长在营中,我立刻明了。
霎时间,马车外刺耳的刀枪碰撞声下。响起。
我走下马车,淡定地走在厮杀的人群中。
混乱中,一个黑影滚冲到我的面前。
不等我出手,父亲给我的随行将士一把摁住他的肩膀,用力一转。
将士把黑影扔到远处,才利索地将刀刺进他的胸膛。
我走到一个奄奄一息的黑衣人面前,不屑地看向他。
真没用,就这点本事,还敢来杀我。
“谁派的?”
黑衣人死死盯着我,嘴角的黑血流到他的脖颈间。
是个死侍,可惜了,问不出来。
我转身要走,就听到身后一阵风声。
我拔下发簪,腰部发力下腰转身,顺势将簪子插入黑衣人的心口。
赶来的将士跪在地上,纷纷请罪自己来迟。
我看着满地狼藉,一股凄凉在心中升起。
自己不想挤兑谁,但却没人容得下我。
随行将士本就有伤,寡不敌众,还是添了新伤。
我摆手让他们起来,命人停止赶路,就地休息。
话音刚落,赵公公急忙凑过来,倒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线。
“温小姐,您看离静心庵也近了,不如即刻赶路,可早些见到皇后娘娘。”
我看向将士渗血的伤口,皱起了眉。
传言皇后一心念善,守在静心庵求天佑百姓,眼中断是不能见到杀生的。
此刻,将士衣衫沾血,难免冲撞了皇后。
在此歇息是最好,就算休整一晚,也不会太迟。
3
赵公公听我讲明后,仍是面露难色。
“若是真的迟了,咱家也是难做。”
我取出药箱递给疏香,淡淡道。
“若是不能按时到达,我必会向皇后讲明,不会让公公担责。”
赵公公闻言,欠了欠身,昂着头退到一旁。
随行将士不满赵公公的态度,却也无可奈何。
他们都是忠心于爹爹,纷纷凑在一起为我分析局面。
“小姐,您守孝期刚过,就被宣进京,看着将军的眼睛不少,万事小心。”
“别吓唬小姐,小姐也算与皇后有渊源,此番进京,应是皇后要在小姐婚事上做手脚。”
“他们不会安好心,我看是上头那位忌惮将军的势力,挟小姐以令将军。”
“住嘴,你当这里是军营吗,前头那太监耳朵尖,说错了话,你掉头是小,别给小姐惹麻烦。”
这话之后,又只剩下篝火劈里啪啦地响。
我笑笑安慰他们不要多想,便回到了马车里。
疏香轻扣木板,“小姐,这是景副将为您备的软甲,让您外出时穿上。”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掉了下来。
景逸他还没教会我使鞭,他不是最厌烦我偷懒的吗?
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回家?
我抽搭着,靠在疏香肩头。
她轻轻呢喃,小姐放心,奴婢定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昏睡过去后,是被惊醒。
疏香在马车外喊着,别动!
惨叫、碰撞、血腥味,这些统统向我袭来。
“小姐,下车,您快离开!”
我掀开帷裳,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
脚下,是将士的尸体,他们死不瞑目,都盯着我在的方向。
鼻腔里,满是腥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小姐,走!”
我被拉扯着上了马,疏香随即与我换了位置,把挡在我身前。
将士纷纷上马追在我的马后面,我怎么会不知道,以他们的御马术怎么会超不过我。
任我命令着,哀求着,他们没有一个肯分散开。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落马摔下山崖。
赶到静心庵时,刺客没了踪影。
皇后端坐着,看到我说了句,“既然能到,就进来吧。”
我僵在了马上,疏香拍了拍我,我被搀扶着,勉强下了马。
佛前,皇后重新点上三支香。
我木然地看着她完成一切,说了第一句话。
“十五人,全部丧命,何将军操练的禁军真是好身手。”
皇后笑道,“暻儿说你聪慧,倒是不假。”
“为什么!”
我眼前早已模糊,根本看不清皇后的表情。
她冷哼一声,语音带着轻蔑。
“见到本宫不跪拜,好大的胆子,你这是一心求死吗!”
我惨笑着,想要去发泄,去质问。
皇后在此问佛,求得是温家用命替皇上守的国安,还是事事做尽后的心安!
我看不明白。
我究竟见的是谁,是阿母在边疆心念的故交,还是要取我性命的皇后!
若我只是孤身一人,我可以抛了这条命,全都说出来。
但现在,我身上的命太重了。
我只能把一切碾碎了,咽下去。
4
然后,揉成一句对她起不到任何伤害的话。
“温棠不敢死了,温棠赔不起那十五条命!”
皇后的思想很难猜,但她应是满意这个回答的。
“这才对,宫里人可不能没有挂念,不然靠什么活下去。”
我缓缓跪在地上,朝皇后请安。
皇后居高临下,对我说了很多。
她不断强调着,就算我知道一切真相又如何。
我能做什么,做不考虑后果的挣扎反抗吗?
她承认了,刺客就是她安排的手笔。
可,我又能敢有什么举动。
她随便加上一句‘历练’‘为我好’,我就没有了任何反驳的机会。
我在她眼里,如蝼蚁一般,不值一提。
皇后见我乖顺地听,没有任何波澜,才许我起身。
我看着徐徐上升的香烟,蓦地问道。
“皇后不担心,臣女不肯进京?”
皇后明显惊于我的话,但表情只是一瞬。
“呵,你可记得,本宫遣画师为你作过像?”
她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攻击性,像是在看要驯服的猎物般。
我心一沉,猜到了什么,但不愿相信,警惕地看向她。
早听闻,御用画师,可照幼画老。
皇后云淡风轻道。
“你现在的长相,本宫早在十四年前见过。”
猜想得到验证,我呼吸一窒,克制着保持镇定。
但这种被监视而不自知的恼羞,一点一点地吞噬我的理智。
“你敢耍什么心思呢,本宫有的是法子把你揪出来,但耐心有限。”
她又说,我只能是太子妃。
我必须是未来的皇后,温家所受的爱戴应全部属于皇室。
顺着她为我的路,乖乖地走下去,她可保我不死。
“你没有退路可言,你的一生都将是被操控。”
这是皇后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像是被鞭笞了一番,跌跌撞撞回到房间,瘫软在地上。
疏香脚步有些虚浮,但还是急忙过来。
但她还未到,就扑倒在我脚旁。
我慌了,爬过去搀扶,结果摸到了黏稠的东西。
“疏香,你不要吓我,疏香!”
我不知所措,只会哆嗦着去唤她的名字。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眼皮得沉重难以抬起。
“奴婢要食言了,小姐一定要等到海棠花开……”
我嘶吼着,不断念叨着‘回家回家’,但不再得到任何回应。
我紧紧抱着疏香,顿时,青衣上沾满了她的血。
这是,第十六条命了……
这偌大的京城,我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芳华殿的偏殿里,我换上绣着荷花的衣裳,在荷花池边等着萧暻。
萧暻的脸上带着诧色,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些兴趣。
“温小姐总会给本宫惊喜。”
我浅笑着拿出一包草药。
“配着服用,利于何姑娘的病。”
萧暻有些意外,接过去后,犹豫之后还是开口。
“太医说,她的心病要血引,符合条件的,只有你了。”
我了然,折下一片荷叶,取下簪子划破洁白的手臂。
鲜血滴落到叶子上,不多时盛了一掬。
我递了过去,手有些发颤,血一晃一晃险些洒落。
5
萧暻没有接过,而是缓缓牵起了我划破的手臂。
他用手帕轻轻包扎伤口后,才接过荷叶阔步走开。
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我收起浅笑,扯下他的手帕扔在地上。
何姑娘哪需要什么血引,这是我买通了太医的结果。
我要萧暻杀不得我,舍不得我,最后爱上我。
今日这场戏,我很是满意。
每隔三日,萧暻都要来偏殿取血。
从开始的无所作为,到了带来糕点,只取酒盏般多的血。
他对我的态度有了不同,那些笑也不再太过虚假。
我每日都遣人去静心庵送抄送的经文,皇后对我愈来愈亲切。
不出所料,成亲的圣旨到了,婚期定在十日之后。
萧暻自此不再向我要血,我的手臂上,刚好十六条疤痕。
我觉得,我要成功了。
大婚当日,父亲被特许入京。
他看着一袭红装的我,摸了摸我的脸颊,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爹爹对不起你。”
礼仪之后,萧暻主动让我再与父亲多待些时间,提醒我以后这种机会就没有了。
我欣喜地颔首,对他还生出感激,提起衣摆跑去找父亲。
爹爹对我的到来很是惊讶,但思念胜过一切。
我们谁也没意识到,外面早在悄悄变化。
门被‘哐’地踹倒在地,一群禁军涌进来。
他们拔出刀指向我和爹爹,步步紧逼,将我们团团围住。
“你们干什么!”
我怒不可遏地质问着。
萧暻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大胆温启,密谋叛乱,劫持太子妃,还不就范!”
字字震得我耳朵发痛,我错愕地看向父亲。
只见他眉头皱起,不怒自威,打量着萧暻。
萧暻明显有些不自在了,朝我叫道。
“太子妃莫不是与罪臣为伍,还不过来!”
我甩袖站到父亲身边,死死盯着萧暻。
“我父亲不是罪臣,你想栽赃陷害,做梦!我永远相信……”
‘爹爹’二字还未来及说出口,就感觉脖子一凉。
我圆睁着眼,一遍遍去确认,这剑就是父亲的。
但父亲眼里分明没有一丝杀意,但语气冰冷。
“混账,白养你多年,不与我合作,就去死!”
他扬起佩剑,极其缓慢地要去割破我的咽喉。
萧暻大喊,救太子妃。
混乱中,不知道谁塞给我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