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张小女

整理∶白杨

我今年75了，大哥比我大三岁，78。

人老了就喜欢念旧，中秋节回娘家看大哥，老姊妹们又聊起了小时候的心酸事。

大哥说∶要不是当初四叔管我，赶驱我那三次，恐怕咱也熬不到如今的好日子啊！

我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听说当时在我们村里就属于村花类型，长得漂亮，为人还温柔贤惠，是出了名的好女人，无论谁提起来都会夸赞∶张家老二有福气，竟然能娶到那么漂亮的大家闺秀。

张家老二就是我亲爹。

他是个大老粗，读书他没有四叔好，心计他没有大伯多，论勇猛他又比不过我三叔。

可是就这样看似普通，在村里闲咣咣的男人，愣是找了我妈这样才貌双全的俊媳妇。

就连我奶奶那么刁钻霸气的地主老太太，把其他三个儿媳妇说得浑身缺点，一无是处，却从来挑不出我妈的毛病。

我妈心善，好强，隐忍。

父亲不爱干庄稼活，她就自己一个人干。

父亲不会做饭，她就收工了回家自己做。

父亲不喜欢带小孩，她就用布条子把我绑在身上，再拉着哥哥一起下地干活。

可是我那刚强一辈子的母亲终于在大哥五岁那年绷不住了。

大哥得了重感冒，发高烧，冷得浑身打摆子，在村里吃的药连一点效果都没有，妈妈只好张罗着要把哥哥往乡里医院送。

然而二十几里路，她一个女人家的，连牛车都不会赶。

找我父亲又找不到。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恳求在村里卖肉的王老三帮忙送一趟。

王老三是外地人，他舅舅家是我们村的，他平日里就赶着一辆驴车走街串巷去卖肉。

自从那次送哥哥去医院后，这王老三就和我妈搭上了话，隔三差五就要去我家，对我们兄妹两人也是嘘寒问暖的，家里的重活累活他是抢着干。

一来二去，我妈的心就动了。

有一天两个人就趁着夜色，把熟睡的我和哥哥背上了驴车，王老三要带我们娘仨回他的老家。

可是这事不知道怎么就走漏了风声，被我亲爹知道了，他带着大伯和三叔，四叔赶了过来，非让我妈回去。

这时候的我妈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肠，非要跟着王老三走。

无奈何，四叔他们只好留下了我和哥哥，让我妈独自离开。

从此我和哥哥就成了父亲兄弟四个的共同孩子。

其中管我们最多的是四叔，他有文化，是村小学的老师，四婶为人也很善良贤淑，我一直是跟着四婶生活的。

而我的父亲，一如往日，几乎就没有管过我们。

哥哥十三岁那年，跟着村里的几个小孩染上了些坏习惯，小小年纪的孩子，不寻思好好学习，竟然学会了顺手牵羊。

别人家家早熟的玉米，颗粒饱满的花生，才刚刚爆浆的红薯……等，都成了他们几个的猎物。

起初大伙儿心疼他，觉着孩子们是太饿了，都是自己村里的娃娃，吃一些田里的东西垫垫肚子也没啥。

叔叔婶婶们也不好多说，睁只眼闭着眼，让他随便吃。

但是时间久了就不一样了，他们不光自己吃，还往外拉，吃不完的送给外村的孩子们，然后再换回来一些鸡鸭鹅之类的活物烤着吃。

这下就惹恼了大伙儿。

那年代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谁会愿意自己家的粮食被人收了再悄悄往外送呢？

后来这件事情就传到了四叔的耳朵里。

四叔表面上不爱言语，好像软绵绵的样子，实际上性格特别刚烈，为人正直，铁面无私 。

听说这事后就准备把我哥他们几个直接送到乡里去，让乡干部依法处置。

但是四婶却觉得哥哥年龄还小，如果被送到乡里，那他的名声就毁了，等于把未来的路全部堵死了。

在四婶的苦苦哀求下，四叔最终还是松了口，把我大哥狠狠收拾了一顿，赶出了村子，送到邻村的初中去读书。

然后他和四婶挨家挨户背着粮食去道歉，替哥哥挽回名声。

哥哥很聪明，后来在四叔和四婶的正确引导下，顺利考上了当时省里最好的师范大学。

临上学的时候，全村人为他送行。

其中村长家的闺女特别喜欢他，给他带了自己亲手做的鞋子，衣服。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俩都有点那方面的意思，哥哥把一切接受得大大方方。

四叔也挺高兴，都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村长闺女虽然文化不高，但是人长得可以，而且要强能干，配我哥那是绰绰有余。

于是找了个时间，他还特意问了我哥哥∶是不是喜欢亚妮?

哥哥不好意思地点头，说∶“是。”

原以为哥哥毕业以后就会顺理成章地和亚妮结婚成家的。

哪知道他大学还没读完就被开除回了家，一起回来的竟然还有个姑娘，一看就是城市人，长得细皮嫩肉，娇滴滴的样子。

详细问过才知道。

原来哥哥在学校就和这城市姑娘好上了，两个人你侬我侬，他早就把在农村老家苦苦等他的亚妮忘到了脑后。

四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他读书，亚妮就差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了，不料想，这个没良心的，看见漂亮女人就上套，完全把自己青梅竹马的发小忘到了脑后，竟然连学业也不要了。

为此四叔再次把他狠批了一顿，赶出了村子。

哥哥失去了家人的庇护后，在外面游荡了几天，他那个城市的女朋友就离开了，嫌弃他没能力，两个人互看两生厌，一拍而散。

哥哥是丢了夫人又折兵，只好又回到村子里，跟四叔痛心疾首的认错。

为了让他有个稳定的工作，四叔只好又去求助在县机械厂工作的老同学。

四叔的同学唐华峰是县机械厂的厂长，此人为人正直，不苟私情。

为了哥哥的事情，四叔带着礼物求了人家两次，真的是苦口婆心，就差给人下跪了。

但是唐厂长根本不给面子，来一次退一次礼物。

实在是没办法了，四叔只好领着哥哥守在唐厂长家门口，第三次什么也没带，只是恳求他能考一考哥哥，无论是文采方面还是账目上都可以随便考试。

那唐厂长可能是看四叔太过于执着。

而且哥哥确实也是一表人才，这才放下口风，让他们去找副厂长面试。

没想到这一去还真就应聘上了。

因为哥哥文采好，直接就进了厂里的宣传科工作，半年后，又被安排到副厂长身边做文案。

后来又被正式调到正厂长唐厂长的身边做文秘，其实就是心腹的意思。

唐厂子为人刚正不阿，极其惜才，他很是欣赏我哥哥的才华和能力，无论是在工作上或者是生活上，都对他倾力相助，竭力提拔。

然而没多久，动荡的十年就开始了。

机械厂自然也免不了这场浩劫。

而为人正直，铁面无私的唐厂家平日里可没少得罪人，运动一开始，他直接就成了那些人的活靶子。

那些头目们明里暗里的串联工人 ，成群结伙地挤兑唐厂长。

同样，我哥哥也成了他们拉拢的对象。

因为哥哥和唐厂子走得最近，也最了解他工作和生活的情况，如果由他自己的心腹站起来揭发他，才可能一击而中，直接摧毁他的意志力。

哥哥起初不同意。

他了解唐厂长的为人，知道那些所谓的证据，其实都是些莫须有的罪名。

可是哥哥最初也没有抵抗住来自副厂长和其他几位领导的压力，做出违心的决定，和唐厂长划清界限，站在副厂长的立场，勇敢揭发唐厂长的劣迹。

这件事很快就被四叔知道了。

他坐着队里的拖拉机，连夜赶到了城里，找到我哥哥问道∶唐厂子对你好不好?

哥哥说∶好。

四叔又问∶他工作上和生活上有什么出格的问题吗？

哥哥说∶没有。

“既然什么都没有，那你为什么要揭发他?”

哥哥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大家都要求我这样做的，既然这么多人都说他不好，那就说明他肯定有问题，我跟随大家总不会错吧！

四叔一听就来气了，指着哥哥的额头吼道∶你还是大学生呢？文化人呢！没自己的立场，没自己的见解，看不清楚事实，人云亦云，我看这个家，你以后还是不要回了吧！村子里也就当没有你这个人。

说完话，四叔当即又怒气冲冲地返回了老家。

没想到第二天，在面对全厂人的揭发大会上，哥哥却义正词严地为唐厂长说了公道话，而且不畏强权，坚定地指出了那些人暗地里的各种诋毁和阴谋。

由此，唐厂子的清白才最终得以昭雪和解脱。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哥哥的功劳，以后的日子里，对哥哥的人品和思想更加给予肯定和赞誉。

八十年代初期，唐厂长顺利退休。

接替他厂长位置的人理所当然成了我哥哥。

当了领导的哥哥第一件事情就是回老家，他要去找四叔，这个当年曾经三次想驱逐他出村的老学究，他要让他看看，曾经四叔眼里老张家的不肖子孙，现在也出息了不是。

而四叔彼时正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年逾六旬的他，早已经不再教课，反而做起了村里的计划生育工作。

村民们一股脑地想生孩子。

而他却又那么固执地遵循着上级的安排。

剎那间，在村里德高望重的四叔成了大伙儿抱怨的对象，千方百计想生孩子的人们抱成团孤立他，挤兑他。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哥哥坐着小轿车回村了。

当着大伙儿的面，哥哥说：四叔这人就是太固执，不通情理，一心向外，我这次回来就是报仇的，县里有个学习班，正好让他进去学习学习。

四叔信以为真，对哥哥心灰意冷。

最后在大伙儿的夹道欢送下，哥哥带着四叔和四婶离开，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回过村里，四叔活到97岁，四婶89岁，从赡养到后事，全是哥哥一人操办的。

多年后，大伙儿才明白，哥哥那次回来，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报仇，他是接叔叔和婶婶进城享福去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普通人要成才，缺的不一定是资源，而是成长过程中的引路人。

四叔应该就是我哥哥的引路人吧！

真正的贵人，引路人，他会教你如何做人，教你内求而不外求，而不是一味地教你学术，会教你修心，而不是修术。

想必四叔当时也希望哥哥能做一位“以善为本，以德为纲”的正直之人吧！

同样，我的哥哥也是以这样的标准要求自己的后代子孙的。

感谢您的支持，人生道路上， 您遇到过好的引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