鹳雀楼上,「白日依山尽」的壮美,因黄河之水的流动,每日都不尽相同;留存至今的28027处古建筑,亦藏着未曾留意过的风景。
有时刻意寻找,往往不得其所。有时只是不经意间,便从一处山水、一座建筑中,感受到自然的流动、文明的演变与历史的雕琢。
此时,我仿佛回到中华文化的原点,与内心深处。
或许只有山西,只在这座「中华民族的发祥地」,才有身在其中,神也在其中的感受。
初遇山西,是一个深秋。
此时的北方,万物凋零,花与叶「零落成泥」,天地一片苍茫。身临其境,我却有种「和谐」的直觉,仿佛艳丽的花鸟、草木,只是些可有可无的点缀,山西本就与大地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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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黄河边的土地上,才会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一团火,180万年前的原始人,正试图掌握自然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将其点燃。
如今山西运城的「西侯度遗址」中,仍留存着火的痕迹。它不仅温暖了当时的人,也点亮了人类文明的前路,延续至今,未曾断绝。
再一晃神,尧、舜、禹三位部落首领从眼前掠过,他们如「天神下凡」,对内团结亲族,联合友邦,对外征讨四夷,统一华夏诸族,为华夏文明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旧时的人,分不清他们是信史,还只是美好的传说。直到「陶寺遗址」佐证了「帝尧都城」的存在,我们才知三人就站在山西这片土地上,开创和见证着中华5000年的文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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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乍起,吹散了眼前的身影,却吹不散历史雕琢的痕迹。
于是我像寻根的老者,虔诚地从山西各处走过。
烟雾缭绕的五台山,犹如人间仙境。一入其中,便有安宁之感。若是登上高处,只需静坐片刻,山中的清气仿佛侵进身心,骤然开悟。
迦叶摩腾和竺法兰两位高僧,应该也感受到了这般灵明,遂在此始建大孚灵鹫寺(今显通寺),后世的僧人和信众,亦在这里建设、修行。
自此,五台山不再只是一处风景,而是佛教之圣地,千古之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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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向深处走去,有些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明清时期,山西商业高速发展,晋商的足迹东出日本,北抵沙俄,开辟了著名的万里茶路和草原丝绸之路。「山西票号」更是多达400余家,汇通天下。
几百年风霜雪雨,遮不住晋商的风采,但在山西古城中,我却只看到他们泪别家人,踏上未知旅程的背影。
纵有百般不舍,纵有千言万语,终究要为了前程背井离乡。
其中的艰辛和酸楚,早已掩入泥土。好在总有风急时,一切又会回到日光之下,最终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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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年历史离我们很远,但在山西却很近。
总感觉这里的每一处尘烟,都有几缕往事。每一座建筑,亦有自己的悲欢。
这片历经风霜的土地,沉淀出了别样的气质和底蕴。站在这里,才真正窥见了文明长河的壮美,并有幸进入其中,徜徉于此。
大地广袤无垠、历史底蕴深厚的山西,孕育出了独特的人文和艺术。英雄、诗人辈出。
后世的山西人,不遗余力地传扬他们的形象和精神,殊不知这些人的豪情与诗意,早已深入所有中国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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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于山西运城的关羽,自古便是勇猛、忠义的代表。温酒斩华雄、过五关斩六将、单刀赴会、刮骨疗毒等等耳熟能详的故事和演义,罄竹难书。
他仁爱、勇武、义气千秋的精神,不仅在乱世三国位于武将之巅峰,更作为华夏气质的载体,被写进历史,世代传颂。
关羽去世后,民间尊其为「关公」,历代朝廷也多有褒封。清朝雍正时期,尊关羽为「武圣」,与「文圣」孔子一同成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图腾」。
河东(运城古称)不大,可整个山西的豪气,正如关公在此挥出的一片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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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时,盛世的气象化为诗意,进入山西这片土地,亦谱写出华美的诗篇。
且看那王维,一曲《相思》,写的好友李龟年魂断愁肠。一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叫苏轼直呼“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诗佛」心中的锦绣,与家乡山西脱不开关系。或许只有这里的人,才能体悟和描绘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样辽阔的意境。
再看那祖籍山西的柳宗元、白居易。两位在政治上颇有建树的诗人,都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生。
半生闲暇,他们不约而同地将心情寄托于山水,柳宗元的《永州八记》生机勃勃,情景交融,是中华山水散文的集大成者。白居易那首《暮江吟》,同样生动和真切。其中“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一句,与王维的「长河落日」竟有同样的壮美。
此外,剪纸、威风锣鼓、晋南花鼓、皮影戏等民间艺术的集大成者,均出自山西。这些凝结了人民智慧的艺术品,与诗人们的境界不谋而合。
只要「神」在山西之中,便不自觉地挥洒出生动、原始和辽阔。
再到山西,不为探寻《黑神话:悟空》的实景,只为追随梁思成和林徽因的脚步。
1937年,正值民族存亡之际。日本学者为了打压我国学术界,断言中国不再有「唐代木构建筑」,想要一睹真容,只能去日本奈良。
夫妻二人听后,强烈的信念感和使命感,驱使他们来到最可能留存古建筑的山西。
三探三晋,他们发现了华严寺、云冈石窟、应县木塔、广胜寺飞虹塔、晋祠圣母殿等地上文物,收获颇丰,却始终未能求得正果。
林徽因、梁思成
直到第四次深入山西,他们辗转多地,一路崎岖坎坷。终于,在豁然开朗的五台山中,发现了华夏大地尚存的唐代木构建筑——佛光寺东大殿(正殿)。
危亡时期,梁、林二人以赤诚的报国之心,历经艰险,用事实击碎了日方的傲慢,为中华文化正名。他们的故事,与这座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建筑一同,永远留在了山西的沃土上。
梁思成曾深情地说,佛光寺的正殿“不但是国内古建筑之第一瑰宝,也是我国封建文化遗产中最可珍贵的一件东西。”
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梁思成摄)
自此,山西的地上文物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28027处古建筑、515处元代及元以前木构古建筑、3座唐代木构古建筑、12000余尊彩塑、壁画50000余平方米,共建出一座绝世无双的「地上建筑博物馆」。
风沙和岁月的打磨,让它们好像扎根和生长于此。所以格外和谐、生动。
例如在云冈石窟,每个洞窟、每处飞天、每幅壁画,都像在雀跃。在晋祠,中华文明如宗祠的香火般延绵千年。在平遥古城,明清城市仍保持着原貌,时间好似停滞在这里。在悬空寺,神迹般的建筑,就像随时能与「神佛」腾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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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览间隙,我想起了文物摄影师赵震的故事。
一日他在拍摄兵马俑时,竟发现一尊俑的脸上,有一枚工匠的指纹。那一刻,眼前的时空仿佛重塑,他看到那位秦朝匠人,就站在脚下的位置,正用心雕琢着陶俑。
2200年时间,没有拉远赵震和匠人的距离,反倒让他恍惚间亲历了那场盛大的仪式,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每说到此,赵震都会哽咽许久:“时间已经消失了,好像他刚刚离开,而我就踩在他的脚印上。”
站在山西大地,曾经的人和事,在这里渐渐清晰。他们如此真切,好像前几世的我,就在这里亲身见证着、参与着。
来此之前,被城市的「钢铁丛林」困住太久,觉得自己早已置身世外。可到这之后,时常会模糊现实和想象的边界,感觉身与神都与天地、万物连接。
那些似有似无的影像,也许是古建筑的魅力,又或许是我重新打开了人类感知的本能,在中华文明诞生和繁衍的现场,进行了一次洗礼。
在晋之中,终于浸「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