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26年，唐武德9年6月初四，在太极宫北侧的玄武门。秦王府的戍卫和秦王等一干战将在这个清晨剿灭了太子和齐王势力。李世民射杀了自己的大哥李建成，尉迟敬德杀死了齐王李元吉，并随后强行“保卫”皇帝李渊。这场发酵于隋末天下大乱时的太子之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尉迟敬德向太子属下展示太子、齐王首级
向前回溯5年，在武德4年李世民在洛阳一战擒双王，一举消灭了关东最强的2个割据势力时，大唐的权力天平已经失衡。
我在1年前的血战玄武门上下两篇中回顾了这场政变，当时文章里面指出玄武门之变。李世民修改比较大的细节，是他在这个清晨应该是先控制了父亲李渊和百官后再和兄弟算账的。
政变的第一步，进宫控制李渊
但当时有个地方没解释清楚，为什么长安最大的军事力量——皇城太极宫的禁军在这个清晨历史上记载的如此之少。除了明确倒戈秦王的禁军守备常和，其他禁军士兵和军官呢？
这里空白的历史记录透露着诡谲，结合近些年大量出土的初唐墓志发现不少唐初的禁军中级军官实际是深度参与了这场政变。他们的态度让秦王占据了政变的绝对力量优势。让这场政变更像是秦王的一次“钓鱼执法”。
常和，被明确记入史书的禁军中的秦王一党
常和：
七年，奉太宗令追入京，赐金刀子一枚，黄金卅挺，令于北门领健儿长上。
《大唐故使节都督黔思费等十六州诸军事黔州刺史赠左武卫大将军上柱国武水县开国伯常府君碑》
曹钦：
武德元年，自薛举归国，拜正议大夫，即于北门长上。
《大唐故左骁卫大将军上柱国云中县开国公曹府君墓志铭并序》
张琮：
公陪从戎麾，蒙授左三总管。……除左卫长史
《南安懿公碑》
为什么这么多跟随过李世民的人参与了戍卫皇城的禁军，这要从唐初的特殊的军事形势和府兵制度说起。
早在北周武帝建德三年（公元 574 年）12月“大会卫官及军人以上，赐钱帛各有差。丙申，改诸军军人，并名侍官”。而“改诸军军人，并名侍官”的诸军则专指二十四军军人、军士。这在法令上肯定二十四军都负有宿卫中央的任务。当时是皇帝加强中央集权和将府兵精锐变成禁军的措施。
李世民对府兵的控制
到了唐初担任宫廷禁卫系统的将领和士兵，与野战军是同一批人，出则作战，入则宿卫。当时没有专门的禁军选拔机制，地方军府（主要是关中地区）的将领，军府府兵也要轮流“上番”宿卫
作为战斗奖赏，立有战功的府兵也会升迁禁军军官。
隋末唐初这么紧张的局势下，李唐北方的重要战役都是李世民带头打的。那部队听谁的？部队中选取的精英要进入禁军，那禁军又是听谁的？
战争这种有组织暴力行动中，只有不断的打胜仗才能解决思想问题。谁能带领军队打胜仗谁就拥有这支军队。
长歌凯旋
武德4年，身披黄金铠甲的秦王带着从关东凯旋的将士耀武而还。后面的囚车里面押送着夏王窦建德和郑王王世充。两位枭雄低头不语，打不起精神。后卫的士兵和骑手高昂的身躯，缓步进入长安城接受着长安百姓热烈的欢送。军队进入城后，响彻秦王破阵乐，战士高唱战歌，气氛更为热烈。秦王李世民全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享受着长安市民的顶礼膜拜。
而此刻的皇帝李渊内心复杂，没想到这次东征能一举大败关东两个强敌，李唐统一天下之势已经不可阻挡。从晋阳起兵到如今天下初定也就短短几年。比起之前王朝的艰难开国时他们李家实在是幸运，幸运的有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儿子让天下一统的时间大大提前了。但是这么一个功高难赏的儿子让这个老父亲也很为难。天下初创，北面的突厥也不老实，要用到老二的地方还很多。怎么平衡老二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呢。
而李渊一旁的太子内心更多的是郁闷，由于这个能干的二弟太过于耀眼。几乎摆平了建国路上的所有硬茬。他这个太子反而像是多余的。
耀武而还的秦王李世民，已经是大唐军届当之不让的第一人
不论现在有些人如何贬低李世民，李唐的大半个天下就是李世民打下的。连年的战斗中，李世民不但积累了硕硕军功劳和聚拢一大批人杰。也在征战的过程中慢慢的意识到自己才是天命所归，逐渐对长安的太子之位有了想法。
由于李世民的武力太过于突出，导致李唐立国时的权力平衡就被打乱了。李渊和太子李建成更像是空降的领导。
父与子史书上说李渊性格开朗，待人宽厚。这个宽容又重视亲情的性格，这也为日后李唐建国后的血案埋下了伏笔。
事件的另外2名主角，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性格确实大为不同。史书描述太子建成的性格“性宽简”。这个性格倒是父亲李渊的性格类似，也适合做封建家族大家长。假如李建成顺利接班，大概率也是合格的接班人。老二李世民则英勇果决，少年时就透出一股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
唐初的府兵李唐的关中本位国策，以及开国时一系列硬仗。仰仗的就是关中的农家汉。从刚建国时薛举大举入侵关中开始。关中的府兵就被充分调动起来参与了频度极高的开国战争。浅水原、河东、洛阳、河北洺水。府兵跟着李世民摆平了北方几乎所有的敌人。在5、6年的开国征战中，秦王和府兵建立过命的战友情。
关中府兵跟随李世民建功立业
都说男人要一起扛过枪才能彼此信任，这种血与火的战场中锤炼出来的信任是难以被动摇的。唐初的府兵从开国就跟着秦王上了战场，所有制度上限制领兵大将的措施都成了扯淡。
开府，铸钱虎牢关一战胜利后，李世民成为了无可争议的大唐开国的第一人。
此刻天下归于李唐趋势已经确定，面对这么牛逼的儿子。李渊破天荒的授予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头衔——天策上将，帝位高于亲王。更重要的是天策府可以开府，此刻秦王开始大大方方的收拢天下群贤。
另外李渊还赐予李世民铸钱铜炉，让李世民掌握了印钞机。有人诟病李渊说他给的太多，导致李世民野心变大。其实这个时候李渊必须得给足够多的封赏才能压住李世民代表的开国功臣集团。
而且李世民的野心哪里是几个官职激发起来的。李世民是在征战的过程中慢慢的意识到自己才是天命所归的。
尽管李渊一度想收权，窦建德被俘虏后，他马上派了一堆人去河北接收胜利果实。但是武德4年7月河北刘黑闼又反了，几个月时间就一度打到了黄河边。李渊知道军国大事不能儿戏又在这年12月把李世民请出来收场。
第二年李世民洺水击败刘黑闼，接着马不停蹄去削徐元朗，杜伏威。关东的群雄们这会都没有心气对抗大唐秦王了，乖乖投降。
秦王登峰造极武德五年完成了对刘黑闼，徐元朗，杜伏威三连杀后。李世民顺带去山西逼退了寇边的突厥人。不久李世民就任左、右十二卫大将军！其实从陇西的浅水原到山西的雀鼠谷再到河北的洺水河畔。一路凯旋高唱秦王破阵乐的关中府兵早就只认秦王为老大了。李渊这道命令只是完成了程序确认。
天策上将太尉领司徒尚书令陕东道大行台益州道行台尚书令雍州牧凉州总管左右武候大将军上柱国秦王世民。宇量凝邈，志识明劭......总摄戎机，望实惟允。可领左右十二卫大将军，馀并如故。
太极宫禁军我在头条第一条长文“古今兵役制度浅谈”里面就提到了一个小兵袁石。他的从武德初年开始就跟随秦王李世民在浅水原、河东河北在四处征战，他的足迹就是大唐的开国史。这批对秦王忠心不二的士族也是李世民能在玄武门成功政变最大的倚靠。
小兵袁石的战斗轨迹，一直追随李世民打完开国所有战役
为什么禁军里面有这么多秦王的死忠？那又要回到唐初的禁军制度。
唐初的禁军体系如下：
担任宫廷禁卫系统的将领和士兵，与野战军是同一批人，出则作战，入则宿卫；而且关中的府兵参与禁军的机会最多。在统一战争步入尾声后。李世民安插自己人进禁军易如反掌。常和仅仅因为后来在贞观朝拜相所以名气高。常和这样早就倒向秦王的人很多。
比如前文提到的曹钦、袁石等人：
这个曹钦在史书中“唐太宗亲征高丽”时出场过一次，按墓志所载的详细生平，则是从薛举手下归唐（二战浅水原后被收降），被安排为北门长上（北门禁军），跟着李世民参加了几乎所有的统一战争，然后利用其在禁军中多年任职的经验，协助李世民完成了兵变夺权。在太宗晚年远征高句丽时，继续跟着老领导上阵杀敌。
关中的府兵是跟着秦王升官发财娶老婆的，秦王是十二卫将军，关中府兵是禁军的人才库。早在武德5年秦王被封为12卫将军统领全国府兵时。这场父子兄弟的政治斗争其实已经大局已定。
戍卫太极宫北门的禁军早已倒向李世民
回到李世民政变的当天，在太极宫值班的禁军将士大部分是当年跟随秦王打天下的老兵。这一天秦王府士兵和太子齐王的长林军作战时，长安最大的武装力量禁军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先是在李世民控制皇帝时没有出手，而后在太子与秦王大战时站在秦王之后。
虽然秦王府最后还召集了长安的囚犯进行战斗，假如后面秦王的军士落入下风了，禁军会不会出手呢，我倾向李世民是做了这样的部署的。
只是真的禁军加入战斗，后面的史书就不好圆了。禁军下场表明秦王实际掌控了全局，史书描述的各种秦王受委屈，被太子排挤和政治上被压制这种说法就没办法在逻辑上成立了。
走向玄武门之变一方有大义的支持是合法的储君。一方有军功的加持，麾下有一批唐初最善战的将领。老好人李渊的态度就是一个字“拖”。都是自己宝贝儿子，即使闹出事端，也是各打50打板，然后两边都哄住。
所以即使太子和秦王本人想休兵，底下的人也绝不会答应。唐初的政治死局形成了，争夺储君两股势力到了至死方休的地步。
太子、秦王已经水火不容
武德7年太子伙同杨文干“造反”事件。
武德8年年李世民在太子府饮酒中毒。
双方斗争已经变得越来越不体面，终于走向了武德9年。几年时间太子和皇帝借着行政命令调走了秦王身边不少谋臣武将。又碰上了突厥寇边这样的边境冲突，李渊安排齐王为行军大总管让李世民觉得到了摊牌的时刻。
6月初4政变前夜，李世民会见了玄武门守将常和。更有可能的是李世民面见了一群禁军军官，交代了即将发生的事件。大家像战争年代一样保持了默契和信任。
在玄武门，争夺皇储的双方激烈交火
于是我们在史书里面看到了滑稽的一面，秦王和太子的部队在太极宫玄武门附近的宫禁之地进行了激烈的战斗。而皇城中的李渊还在惬意的和群臣泛舟于太液池中。
玄武门之变的秦王安排
玄武门之后，李世民针对进军野战军不分家系统bug，在宫城北门设置了左右屯营，名曰“飞骑”。给之前的漏洞装上了补丁。从太宗朝开始，禁军直属于皇帝，选人和高级军官都是皇帝的死忠，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皇权的安全。
玄武门为什么李世民能赢，因为他掌控了暴力机关和军队的人心。尽管他老爹和大哥不停做人事调动挖他的墙角，但是军队一直搞不定。这要怪就怪唐初的硬仗、难题通通都被李二郎解决了。
从这里也验证了那句老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