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康往事等青春散场

坦言房产说 2024-04-18 02:4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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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o嘴里叼着的芙蓉王即将燃尽,白色烟灰老长,他视而不见,伏案、瞄准、击球,“叭”地一声脆响,黑8落袋。

“码球!”旁边候着的阿兽笑嘻嘻地飘过来,Leo吐出一口浓烟,小眼眯成了一条缝。

几乎每个不加班的夜晚,Leo都拉我来美廉美超市的台球厅消磨时间。他是富士康老鸟,在PCB(印刷电路板)行业摸爬多年,抛妻弃子从深圳支援而来,很享受这两年的单身时光。这家台球厅老板是朝鲜人,矮壮,汉语流利,很有些江湖豪客的气息。人少的时候经常和我们聊些朝鲜的风土人情,以及离乡背井的艰辛。

负责摆球的两个姑娘,都是附近大学的学生,除了南方姑娘阿兽,还有一个是河南姑娘潇潇。阿兽娇小,皮肤特别白,顶着一头大波浪,笑起来很有些魅惑,甚至不像个学生。Leo来打球,一半是为了打球,一半是为了看阿兽;潇潇却是典型的北方姑娘,我问你多高,她说1米75吧,比你高点。她说话很有意思,总带着点世事不过如此的成熟。回想起来,她当时也不过18、9岁而已。

上班、下班、吃饭、打球,你似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这是北京亦庄富士康员工的日常。每逢下班点儿,身着靛青和米黄色工服的年轻人像潮水一样涌出工作楼,涌出车间。多年以后回忆起这场景,总让我想到段奕宏的《暴雪将至》的某个片段。但事实不是这样,

那年的雨雪都很少。

2007年的亦庄,偏远、安静,这是北京楼市狂飙突进的前夜,最贵的房子是金地格林小镇,7000块一平。毕竟那时候望京也不过9000块,东四环的一些新房开始卖到1万5,《新京报》当时的评论说,这是“价涨心跳的一年”!

亦庄·城记(图片来源:网络)

没有太多娱乐配套,没有动辄6万+的房子,一个迪卡侬、一个沃尔玛、几个平价商场,这是15年前的亦庄,工作日车马稀疏,很符合富士康自给自足的清冷状态。8人宿舍的窗户朝南,整齐划一的厂房在夕照里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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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英文名字?”Frank问我,“我们这里都需要,还是取一个吧。”

“没有!”

“Ok,我查了一下,你就叫Jerome吧。”

其实我有,我从初中就叫Frank. 但我不能告诉他,我的直属领导、一个看起来咄咄逼人的台湾胖子。他是外省人,祖籍河北,出生在台湾,父亲曾是国军将领。他喜欢开车,像费玉清一样,也同样有一把好嗓子,在他们全军歌手大赛上拿过冠军,而那一年的亚军是杨宗纬。

相处久了,你能发现他单纯又逗比,偶尔传授一些职场规则给我和Leo,后来我们成为很好的兄弟。他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某一年富士康尾牙时,郭台铭如何牵着林志玲的手亮相,差点摔跤;也夸张地描述富士康高层的业绩压力有多大。“今年尾牙还坐在Terry 旁边喝酒,第二年也可能被吼:

你去厕所那边坐!”

郭台铭与林志玲在富士康尾牙牵手(图片来源:网络)

有Frank在,富士康的日子倒不是很难熬。8个月时间里,有一半时间,我都待在烟台。那里有两个庞大的园区,生产电路板,也给DELL 和苹果组装整机。我大学同宿舍的老杨就在另一个厂区做工程师,他学信息科技,得知我的消息后,嘴巴张得老大:你一个学新闻的,怎么会来富士康?

你是来做卧底的吗?

我很羞愧,那段时间也没写过日记。或许在我的概念里,此行本是无足轻重的一站。大多数同学朋友都去了报社和电视台,他们和她们在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就像远方隐约渺茫的、有规律的鼓点,我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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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见过比烟台更大的雪,深可过膝,可能因为靠海,风也出奇地大,逆着风雪都躺不下去。工厂门口几层楼高的十几颗圣诞树常常在一场风雪后消失。拥有深厚国学传承的台湾厂长老洪,会在这时候领着一帮同事拜拜天地。

按照职级,他是协理,已经是不低的职位,其下是副理、专理和课长——典型的日本企业分级制度。和北京、深圳等更早建厂的城市不同,台干和陆干在这个叫做八角八路的荒芜之地泾渭分明。这个几万人的厂区里,大陆干部最高也就做到课长;台湾员工的厂牌是竖的,非台湾人的厂牌是横的,就像部队里一眼就能看出官衔职级,在这里只需看一眼厂牌;台干可以在厂区随便穿行,但大陆员工有规定的走路动线。

“操!”我到北京把这些个段子告诉Leo后,他有点愤怒,“你们山东就是不开化!”在深圳,当时陆干最高可以做到副理,毕竟是开眼看世界的中国第一城。

烟台4个月时间,有3个月我都泡在产线上。一个车间到另一个车间,楼上楼下,很多地方都贴满了董事长语录,比如:

我们要做打不死的小强。

抬头不见低头见(图片来源:网络)

从下料到最后电路板成品出厂,大概有30道工序,而Frank那时对我又有一种好奇的期望,让我每个车间都观摩学习。这三个月里我又熟悉了元素周期表、知道了高锰酸钾是紫色、知道了无尘室的多个标准;当然,也记得电镀室的小陈姑娘每天都用沙宣洗头、人力的Dido家住芝罘区、专案管控部的石有力是皇马死忠。让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阿栋,他长得像印度人,高鼻深目黒肤,毛发奇多,英语说得比烟台话还6。他在北京实习过半年,经常和我聊一些北京的事情:你去过雍和宫吧?是不是有一站叫双井?“双井站到了!”他学着地铁广播,

“真特么带劲儿!”

7点起床、11点熄灯,你可以把它看成一座管理不那么苛刻的监狱。有一段时间,我租住在距离工厂步行5分钟的村子里,这5分钟几乎是彼时人生里最奇妙的5分钟。晴日里能看到远山如黛残阳如血,空气也沁人心脾,原野公路宽阔得像美国西部片,晚上能清晰看到无数的星星。

脑子里所有的与文字有关的东西,都被各种各样的机器零件和古板的纪律所代替,埋没在皑皑白雪里;让我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种生活,迥异于以往的所有,超出我梦境的范围。在石有力用烟台话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爱情往事时、或者高瘦阴翳的Dido回忆他的济南时光时,这种放空才短暂停歇。

Dido在人力,平时也负责厂区的摄影宣传,富士康为了提升人才量级,一度从大连外语学院招来4个姑娘,Dido说,一定有你喜欢的类型。我很快就见到了,那时她们的工服还没发,带着刚毕业的气息花枝招展地走在厂区里,让灰蒙蒙的工厂顿生光彩。曾有些故事发生,但现在音书两断,我不知道她们去哪了,大家四散天涯。

真正离开烟台是一个晴朗的傍晚,有力和Dido送我,凄凄惨惨的,我要去济南,山东卫视在前方召唤,终于能回到熟悉的世界,我们自此也没再见过。

烟台第一条地铁线2022年开始修建,规划说预计在2017年通车;Leo回到了深圳,已经官至副理;Frank早已离开富士康,在苏州一个电子厂继续逍遥,我们今年还见过,他给我爸带了60多度的金门高粱酒,和我爸——一个当过兵的老党员,谦卑握手时说:

支持祖国统一。

亦庄又去过多次,看新楼春笋般崛起,当年租的房子96万,现在卖700万;深圳宝安的龙华富士康,依然是个拥有30多万人的小世界,但关内关外已经没有太大区别;郭台铭虽不再是个纯粹的商人,但它的厂区比之十几年前,已经扩张到30个城市,2022年,郑州的年轻人开启过一场逃亡,幸而那里还没有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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