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人　　陈连成

我家住在商洛地区的大山深处，那里的贫穷与落后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生活上的贫穷还可用瓜果野菜来替代，精神上的贫穷却是世世代代压在大山深处人们心头的一座大山。

由于这里地处偏僻交通不便，消息闭塞，生活落后，因此外地的女性根本不愿意嫁进这鸟不拉屎的穷山沟。一种换亲的婚姻习俗便在这里悄然兴起，而且愈演愈烈。

我父母生育我们兄弟五人全是男丁，这一传统婚姻习俗在我们家也无法实现。为了让我们兄弟都能有个媳妇，父母勒紧裤腰带供我们上学读书。我和老二相继高中毕业，老三也顺利升入高中，老四和老五都在初中读书。

尽管我们家都是读书人，但依然无法改变找不到媳妇的尴尬。我已经３０岁了没有对象。大弟２８岁了，万般无奈去关中当了上门女婿。

１９７７年恢复了高考制度，让我这个农村光棍看到了一线希望，我把我的全部生命都压在了这次高考上。

我放弃在生产队的上工，在家复习了一个月后突然就听到了一个消息。我的母校举办了一个高考复习班，旨在让丢弃书本多年的农村考生有个系统的复习过程。

为了支持我进复习班，母亲跑回娘家借来了８０元钱交到我的手上，一再叮嘱我，只有这么多钱，家里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下来的复习就看你了。我紧紧的攥着这８０块钱去了离家７０里路的母校报了名。

报名费交了７５块钱，剩余５块钱就是我４５天的生活费。

补习班开了个大灶，每天早晨的１０点和下午的４点为学员供应两顿玉米糁稀饭，但学员必须要给灶上缴玉米糁。

我们补习班一共有４０名学生，我年龄最大，因此我就坐在了教室的最后排，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的是一名叫任凤莲的女同学，因她的个子比我还稍微高一点，所以她只能和我坐最后一张桌子。

任凤莲不但个子长得高，五官也十分精致，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的转，既活泼又妩媚。雪白的皮肤光滑而细腻，薄薄的嘴唇红润而丰满。只是穿的衣服有点寒酸，裤子只能达到小腿肚，并且还紧绷绷的箍在身上。上身是一件很旧的灰色的满襟短袖，白花花的胳膊露在外边，让我这个同桌总有一种想轻轻抚摸的欲望。

开学的第一天我没有吃饭，只吃了从家里自带的一个黑面馒头。直到第三天父亲才把从亲戚家借的２８斤玉米糁送过来，缴玉米糁的同时，每斤玉米糁还要收４分钱手工费，我２８斤糁子一共缴了一块一毛二分钱。

紧张的复习开始了，每天除了上课外，其余时间都是大家自由复习。

那天，吃早饭的时候，我只打了二两稀饭，因为还有一个从家里带来的麦麸黑馍，二两稀饭加一个黑馍就能凑合一顿饭。我怕把黑馍拿到饭堂让学员耻笑，因此我就端着稀饭，拿着一个黑馍来到了教室。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任凤莲也坐在教室吃饭，更上人没有想到的是她的面前只放着一碗开水和小半碗黑黢黢的咸菜。

我心里明白，任凤莲的生活比我还要困难。我还能吃上稀饭，而任凤莲稀饭都喝不上。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我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把手上的那个黑馍放在她的面前，然后就转身出了教室。

中午上课的时候，任凤莲又把那个黑面馍悄悄地放回我的抽屉，我发现后又把黑馍给她放回去，并小声地说：“我们是同桌，我家和你同样穷，我不说出去。”

我看见任凤莲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那个黑馍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吃的。午饭我多拿了一只碗，打了四两，每只碗里二两。我把饭端到教室后给任凤莲的桌子上放了一碗，然后便走出了教室。在我出　教室的时候和端着半碗咸菜和一碗开水的任凤莲打了个照面。不过，我们只是相互地看了对方一眼，并没有说一句话。

晚自习的时候，我发现我的那只碗被任凤莲洗得干干净净放在我的抽屉里。我见她已经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于是就数了１０斤饭票塞到了她的手中。

过了一会，她在我的胳膊上轻轻的抠了一下后便起身走出了教室。过了一会，教室里又有几个学员起身离开了教室，这时我才收拾好学习用品走出教室，刚出教室门我就看到任凤莲站在路边等我。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人坐在操场边的一颗大核桃树下敞开心扉地长谈了一次。

原来任凤莲与我家想隔也不远，我们都属于秦岭腹地。不过，我家在东边的东水沟，她家住在西边的西水沟，中间只隔一道梁。

她们西水沟也盛行换亲，要命的是，任凤莲的父母让任凤莲嫁给一个比她大整整十二岁的跛子。只有这样跛子才同意让自己的妹妹嫁给任凤莲的哥哥。任凤莲的哥哥过年的时候已经把跛子的妹妹娶进了门。并说好任凤莲后半年就过门。为了逃婚，她才报了这个补习班，全家人都反对她报补习班，因此就不准她从家里拿走一粒糁子。

我听了任凤莲的叙述，心里非常沉重，该死的换新毁了多少年轻人的爱情。我也把我的情况简单给任凤莲说了一遍，最后我向任凤莲保证，我们共同面对困难，争取今年考上大学。只有考上了大学，才有资格与传统的封建婚俗说再见。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别的科目都有书本为基础，只有政治比较麻烦，除了要考哲学外还临时加了时事政治。而时事政治的资料全靠学员自己去找。补课班里有七八个同学找到了资料，可是这么多同学七八份资料那里能够？因此资料便成了我们复习面前的最大拦路虎。有的学员为了借到资料，跑了几十里，还是空手而回，有的找不到资料干脆就彻夜不休息借同学的资料抄。我和任凤莲抄都没有机会，因为根本就轮不到我们，大学都提前排了号。

我听父亲说过，我有一个亲戚在高塘中学教书，因此我就跑回家去求父亲帮忙。

过了两天父亲还真把资料借来了，我高兴的把资料捧在手上亲了好几口，惹得父亲张着没牙的嘴笑了好大一会儿。看到父亲疲惫的身躯以及那没有后路的鞋，我心里一阵难过。我要父亲去灶上吃饭，父亲执意要走，我只好目送他上了大路。

拿到了资料，我和任凤莲轮流着复习，一个星期后，我们便把资料上的内容都熟记于心。

尽管我们已经节省到不能再节省的地步，但是我们还是断了饭票。那天晚上任凤莲把我拉到操场边那颗核桃树下哭着对我说：“是她害了我，本来我一个人的口粮，让她把一半吃了，现在她不但坚持不下去，还让我也陷入了饿肚子的困境。她说她还是回去算了，为了活下去，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安慰道：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坚决不能放弃，吃饭问题我想办法，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复习！”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我答应了任凤莲想办法，可是这办法怎么想呢，家里肯定是拿不出一点粮食了，能拿出手的亲戚家都已经借了，确实想不起来谁家还能帮上忙。

天明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是我高中的同学柳旭东。听说他高中毕业后就被父亲安排进了粮站，并且就在我们现在这所学校附近的粮站，于是我便想去碰碰运气。

我选择在中午休息的时候去了粮站，我报出了柳旭东的姓名后，看门老头就直接把我送到了柳旭东的门口。我推门走了进去，柳旭东此时下正在睡觉。我轻轻的摇了摇他的胳膊，他睁开眼睛看到是我时立即坐了起来。

我们聊了一些毕业后的情况后，我就说出了我此行的目的，到底是同学，他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爽快的答应了，除了给我称了２０斤玉米糁子外，还借给了我五块钱，我高兴得真想抱着他亲一口。

当我把１０斤饭票塞进任凤莲的手中时，我看见两行热泪挂在了她那白里透红的脸上，她在桌子下面第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离高考只有一个星期了，大家都在拼着命的复习。那一天我却没有发现任凤莲的身影，第二天她依然没有出现。我的心里发了毛，难道她要放弃高考？

那天吃过午饭后，我便决定去任凤莲的家里看看。

我拿着政治资料一边走一边背，背不过时再翻开来看看，不知不觉就到了西水沟口。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我不得不把政治资料装进口袋。虽然天黑了，但月亮却格外明亮，我收拾了资料后便一心一意的赶路，速度竟然快了不少。按照任凤莲的描述，我顺着大路一直走，快到沟垴的时候再向西一拐进了一条小沟。顺着一条小溪走了不到２里路果然看到了几十户人家的一个小村子。

村子东边的一户人家灯火通明，院子里还有几张桌子，看样子正在准备明天的酒席。

另外几户人家，窗户里都有灯光透出，唯独最西边的一户人家屋里是膝黑一片，而这户人家正是任凤莲描述的她们家的房子。

我悄悄的来到任凤莲家的门口，见大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于是我又绕到了房后，我突然发现西屋的窗子上拧着铁丝，于是我就来到拧着铁丝的窗子下边，轻轻地敲了几下窗子。过了好大一会，我才听到屋里传出任凤莲的声音：“连成哥，是你吗？”

我急忙答应道：“凤莲，是我，你在家吗？”任凤莲压低了声音告诉我，她父母把她锁在了屋子，明天就让她结婚。现在全家人都去了村子东边她的那个未来婆家去帮忙去了。

我看了看窗子，铁丝是从外边拧上的。于是我就爬上了窗台去解那两根拧在窗子上的铁丝。好大一会，我都无法把铁丝拧开，就在我想爬下窗台另想办法的时候，我突然摸到了放在窗台下边的一个小铁棒，这肯定是任芳莲父母拧窗子时故意放在这里的，她们是想等任凤莲结婚后，便把窗户拧开，铁棒放在这里日后方便拧开铁丝。

有了这个得心应手的小家伙，我没费吹灰之力就把窗子上的铁丝给解开了。接着我把爬上窗台的任凤莲扶下了窗子，拉着她的手逃出了村子。

原来任凤莲的父母亲和任凤莲未来的婆家串通一起到学校把任凤莲骗了回去。回去后任凤莲的父母便把任凤莲关在屋子里不准出门。然后任凤莲的婆家则准备大办宴席，为任凤莲举办婚礼。他们担心任凤莲考上大学之后，这门亲事更为棘手。没想到被我连夜把任凤莲给劫走了。

为了不惹出更大的麻烦，我没让任凤莲再回学校，而是让任凤莲躲到了粮店柳旭东的办公室。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任凤莲的父母就来到了学校，在学校里他们没有找到任凤莲便回去了。

到了考试的日子，我用从柳旭东那里借来的５元钱为任凤莲登记了一个便宜的小旅馆，每次都是我在考场附近先打探消息，确认没有任凤莲的父母或她未来婆家人后才让任凤莲出门。

考试结束后，我便让任风莲躲在了我家。

考试成绩出来后，我和任凤莲都榜上有名。

那年，我被陕西师大录取，任凤莲被西安医学院录取。多亏当时上大学不用花钱，我们才读完了四年大学。

大学毕业后，我分在了市十六中，任凤莲则分到了黄雁村省人民医院。

我们离得也非常近，毕业一年后我们结了婚。

婚后我们生活一直很幸福，如果那次补课班我们没有报名参加，虽然我们两家只隔一道梁，但谁也不会认识谁，婚姻讲究缘份，缘份到了婚姻自然就水到渠成。愿天下的有情人都能成为幸福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