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刘秀华 整理/刘闲闲

我今年58岁，是个农村老太太，我和丈夫只有一个儿子，我们省吃俭用供儿子上学读书，希望他长大能有出息，可以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儿子读初中时，丈夫去了市里打工，一个月最多回来一次，一家团聚时是我记忆中最幸福的时刻。那时候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我们愿意努力，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从来没想过灾难会出其不意的降临到我们这个家庭。

丈夫出事的那天我似乎有所感应，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直到邻居来给我传信，说丈夫出了车祸，让我赶快去医院，我眼前顿时一片晕眩。虽然邻居没有明确的告诉我丈夫是生是死，可我心里有一种预感：我们家的天要塌了。

丈夫被拉到医院的路上就不行了，肇事者是一名货车司机，一开始只愿意赔偿8万，后来经过一遍遍协商，最后给了12万。那时我浑浑噩噩，这些事都是我公公去处理的，赔偿款也落在了公公的手里。

等我反应过来以后养家糊口、供孩子上学读书都得指望我一个人、都得需要钱时，才想起来问公公要赔偿款，可公公却不给我，他怕我带着那些钱改嫁。他说钱先放在他手里，等我儿子结婚时会把所有钱都交给他。

儿子像是突然长大了，为了减轻我的负担，想退学出去打工。我给儿子说，只要他愿意读书，以后能有出息，我再苦再累都不怕。可不论我怎么劝、怎么说，他都不愿再去学校。

老公有一个远房表哥，平时和我们基本上没什么联系，他听说了我们家的遭遇，出于同情，给我们说部队里有他昔日的战友，可以帮忙推荐我儿子去当兵。于是我儿子就去了。

儿子一直当了16年的兵，后来转业到了一个事业单位，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儿子当兵的第7年，家里亲戚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也就是后来的儿媳。儿媳高考没有考上大学，上了个职专，毕业后在市里一个工厂里上班，两个人互相都挺满意，过了不到一年就开始谈婚论嫁。

儿媳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结婚的话首先得在市里买房。那几年我除了种地，还经常去镇上的冷库里打零工，自己攒了几万块钱。儿子每年也会给我转钱，他刚入伍时地方上还给了些补贴，不过这些钱我都单独给他存了起来，不打算动用。

我心想，我攒的钱，加上公公手里老公的赔偿金，应该够首付在市里给儿子买套房了。可我去问公公要钱时，公公却支支吾吾地说钱给小叔子在镇上买房了。

小叔子在镇上买房时，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小叔子自己挣的钱买的，没想到用的竟然是我老公的赔偿金。我一下被气病了，儿子知道后，宽慰我，让我别着急，买房的钱如果不够，他来想办法。

然后儿子又转给我几万块钱，最后七拼八凑，总算是给儿子在城里首付买了套两居室、不到一百平的房子。这么算下来，房子相当于是儿子自己买的，我只不过就给添了几万块。想起来我就羞愧不已，恼恨自己没本事。

房子的事定下来后，儿子和儿媳很快就结婚了。儿子在部队上，儿媳一个人在家，她怀孕后，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我就从老家过去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孙子出生后，我就更走不开了，一年365天，差不多有360天都呆在儿子家。

凭良心说，和儿媳相处的这些年，我处处为她着想，就差把心窝子掏给她了。怕儿媳休息不好，孙子满月就开始跟我睡，夜里该喝奶了，我就把他抱到儿媳房间，等儿媳给他喂完奶我再抱走，像尿了、拉了这种事，从来没麻烦过儿媳，以至于儿媳形成了习惯，孩子尿了或拉了的时候，她第一反应不是给孩子换纸尿裤、擦屁股，而是大声喊妈，让我去处理。

儿媳产假结束就开始正常上班了，我白天忙着照顾孩子，有时候衣服、尿布来不及洗，只能等晚上孩子睡着后再洗。用阳台上的洗衣机洗了几次，儿媳说她睡眠不好，洗衣机的声音扰的她睡不着，从那之后我就都是手洗。有时候哄孩子睡觉的功夫我不小心也睡着了，半夜醒了就半夜起来躲在卫生间里洗。

饭菜更是一次也没让儿媳做过，反正家里就我们两个大人，做饭的时候总得有一个人照看孩子，儿媳说她不会做，所以每次都是我做。

儿媳对我也不错，叫妈叫得可亲切了，有的邻居还误以为我是她亲妈，换季时她还会给我买衣服、买鞋。我挺知足的，我心想，我没啥本事，只要能和儿媳搞好关系，不让儿子为难，照顾好他的老婆孩子，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就够了。

孙子上幼儿园大班时，儿子转业到了我们这边的一个事业单位，他和儿媳终于结束了长期两地分居的生活，我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家里的欢笑明显多了很多。可慢慢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儿媳对我的态度变了，没之前热情了，有时候对我还有些不耐烦。

眨眼间，孙子上小学了，我突然变得忙碌起来。原因是，孙子早上八点之前到学校，中午十一点放学，下午一点半上学，不到三点半又放学了。而且我都是走着接送，也就是说，我一天要来回走八趟，学校离家差不多三里路，算下来，我一天至少要走24里路。

早上把孙子送到学校，我就得马不停蹄地买菜、做饭、打扫家务，等收拾的差不多了，基本上就该去接孙子了，下午把他送到学校，等我走回家，感觉啥也没干就又该去接他放学了。然后再做饭、送他去上兴趣班……一天下来，我累的腰疼腿胀。别说我快60岁了，即便是年轻人，也禁不起这么折腾。

整个小区就没有一个像我这样每天来回走着接送孩子的，基本上都是骑电动车。我和儿子商量，问他能不能给我买个电动车。儿媳说：“一辆电动车两三千块钱，而且你又不会骑，买它做什么？”

“我不会骑，但我可以学，应该不用几天就能学会。”

“就算你学会了，也不敢让你载孩子啊，马路上那么多车，突然来个车，就你那脑子，连刹车都来不及刹，多危险啊，万一出点什么事，谁能承担的起啊。”

想想儿媳说的也有道理，我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时间长了，很多邻居都知道了小区里有一个每天走着接送孩子上下学的老太太，有的邻居好心，路上遇到我们会主动提出把我孙子送过去，回来的路上遇到我，也会载我一程。偶尔麻烦他们一次没什么，次数多了我就不好意思了，大多数都会拒绝他们的好意，故意说想走着活动活动。

有邻居说：“你每天都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时间还长着呢，小学还五六年，到了初中也还得接送，初中学校更远，到时候也走着吗？每天走这么多路，不止大人受累，小孩也累啊。不会骑电动车，总会骑自行车吧，买个自行车也行啊。”

邻居的话提醒了我，我不会骑电动车，但我会骑自行车啊，让儿媳给我买个自行车，这次她应该不会反对了吧。

没想到儿媳还是不同意，理由还是不安全。我说：“我路上骑慢一点，一般不会出什么事的，我每天多走点路没什么，可成成（孙子的名字）还小，我怕他受不了。”

“没事，他不怕，小孩子就应该多走路、多运动，你去接他的时候可以给他带着滑板车。”

“要不然中午让他在学校吃配餐吧，我看咱小区里很多孩子中午都不回家吃饭，他们要么吃小饭桌，要么在学校吃配餐……”

“他刚上一年级，都还没完全适应小学生活呢，等到二年级再说吧。”

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儿媳不耐烦的打断了。

我心里虽气，嘴上却不敢说什么，就这样走着接送了孙子一年。

孙子终于上二年级了，我又一次向儿媳提出让孙子中午在学校吃配餐，儿媳再次拒绝了，理由是配餐不卫生、不安全，炒菜用的油都不是好油。

我委屈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恳求说：“那下午让他在学校上一节延时课吧，那样比正常晚放学一个小时，我中午能有时间多休息一会。”

“你看他们班有几个孩子上延时课的，老师又不布置作业，孩子坐在那大眼瞪小眼的没事干，你不觉得可怜吗？”

回到房间，我把头蒙在被子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我可怜孩子，可谁可怜我啊，就连我生我养的亲生儿子都不知道可怜一下我啊。

就这样，我咬牙坚持了一天又一天。

那天周六，儿子单位有事临时加班，孙子有乒乓球课，上课的地方就在我们小区旁边，我把他送过去就回家了。

回到家听到儿媳正在房间里和别人打电话，不自觉的就放轻了脚步。他们房间的门半开着，儿媳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听了一会，我听明白了，儿媳应该是在和亲家母通电话，他们聊了一会孩子，然后开始聊起了我， 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我听到儿媳说：“我婆婆都走着接送我儿子一年多了，还没够呢，她可真能坚持，我就等着她烦了、够了，撂挑子不干回老家呢，到时候我把儿子送到小饭桌，我上下班也不耽误接送。成成 都这么大了，早该分房睡了，可她还赖在我们家不走，到底要赖到什么时候啊，总不能以后就一直呆在我们家不走了吧，我们家一共就两间房，可容不下她……”

我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当时的心情，就感觉浑身发冷，如坠冰窟。自从孙子上小学后，儿媳对我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冷淡，我时常反省自己，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儿媳不开心了。我真是太傻，太不会察言观色了，不是我做错了事，而是孙子大了，我没啥用了，儿媳不想让我继续呆在他们家、打扰他们生活了啊。

一开始我难过、怨恨，可心情平复后，我又觉得不能怪儿媳，我曾经也是个儿媳，我也不想常年和公婆生活在一起，我也不怪儿子，他长大了，成家了，该有自己的生活，我该帮的帮了，现在孙子大了，我也该“功成身退”了。

第二天我就给儿子儿媳说我帮他们带了那么些年的孩子，实在是累了，想回老家过几天轻松自在的生活。

现在我每天种种地，偶尔去别人地里打个工，过得也挺舒心，活到这把年纪，我别无所求，只希望儿子一家可以幸福美满，我不去打扰他们，他们也尽量不要来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