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门口的小战士抱着胳膊，在冷风中一边发抖一边咬干草。

我打开门，热气扑在他脸上：

“小兄弟，进来吃面！”

他咽着口水，后退两步连连摆手：“我、我不吃，我没有钱付，我闻闻就饱了。”

“老连长教过我，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

我认真的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

“不，你们已经付过了。”

1

小米辣下锅的瞬间，油汁就滚出爆香。

蹲在门口的小战士闻着香气，疯狂嚼着嘴里的干草，洗脑自己：

“嘞似担担面，嘞似担担面······”

我端着碗往门口一站：

“小伙子进来吃噻？”

小战士赶紧站起来后退两步：

“我就闻闻。

“连长说拿人东西必须给钱，我······没钱。”

我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

“不，你们已经付过钱了。”

小战士愣了愣：“啷个可能？”

看着他饿的高耸的颧骨，我忍住心疼，笑着说：

“你连长之前路过给了一大笔钱，嘱咐我有他的兵路过，就管碗面！”

“真、真滴噻？”

当然是假的。

我只是想让他吃点罢了。

此时，直播间弹幕已经疯了：

【川军！真的是川军！我老弟兄啊······】

【咋可能，骗人的吧？】

【这是藤县？！我老家确实是他们保的！】

【不行我看不得，老板娘快让他吃！我给钱！】

小战士是看不见录影设备的，我光明正大的把他请进来，他几乎是用喝的干完了一海碗。

我又给他续上一大碗：

“咱这续面是免费的，快吃。”

“谢谢老板娘。”

小战士接过面，却迟迟不肯下嘴。

“怎么了？”我凑过去。

他狠狠一擦眼睛：

“老连长再也吃不到担担面了。”

我心疼的拍拍他的肩膀：

“你老连长嘱咐过了，让我好好招待他的兵，你可得吃的饱饱的再回去，听见没？”

泪水流过熏黑的脸，变成一滴墨滴在汤里。

小战士抱着碗，连汤带水吸进了肚子。

2

小战士连着干了好几碗，最后撑得一口也吃不下才放下。

我一边收拾一边笑：

“别着急，我这店又不是就开这一天。”

他撑着土枪杆子站起来，有些扭捏的开口：

“老板娘······我今天吃了多少钱的啊，我托人给连长家送过去。”

我摆摆手：“你这样多糟蹋你连长心意啊？

“你要是真想报答，就多把他的兵带来，让他的兵在我这吃好喝好，知道不？”

“真的行吗？”

小战士眼睛一亮，可又皱起眉：

“可是······我兄弟啷个多······”

“都带来！”

我大手一挥：“我新店就缺人捧场！你不带人来，你们连长的钱可花不完噻！”

小战士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又转过来冲我露出两排大白牙：

“谢谢老板娘！”

不，是我们要谢谢你们。

3

等小战士扛着土枪杆子跑了，老板佑川从柜台后冒出头来。

隔着他的黑面具，我都能感觉到他的怨气;

“你知道一个连多少人不？全白吃白喝不做生意啦？还连长，还一大笔钱，你咋啷个能编？”

我指了指直播间的打赏记录：

“华夏儿女为他们买单。”

“你这婆娘······”

佑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要我说，浪费那个时间，不如直接······”

“不要你说！”

我白了他一眼：“好好当你的老板儿！”

他被我噎住，顿了两下只憋出一句：

“跟你做搭档老子真的烦死······”

4

天刚擦黑时，面馆门口出现了一大群人。

和小战士一样的破布烂衫，一样的土枪杆子大砍刀，出神的看着“无忧面馆”四个字。

小战士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我：

“老板娘，人有点多······我知道连长家没那么多钱嘞，能不能······”

他从兜里摸出两片油黑焦亮的钱板：

“给弟兄们喝点汤也行，大家好久没尝家里的味儿了。”

小战士手有些抖，不知是因为刀伤在小臂，还是因为有一个钱板只剩了一半。

直播间弹幕此刻已经疯了：

【吃吃吃！面也吃！我买单！好好尝尝家里的味儿！】

【充值在哪充值在哪啊？我要请英雄们吃饭！你们直播间没有充值功能吗？】

【前边的别急，你看看账户里是不是有钱？】

【真的是哎，我去！这么多！我根本没充啊】

【我也奇怪，点开钱包就有，我也没充钱啊】

不过也有几条弹幕发了一串问号：

【？？我咋没有？】

【胡说吧，我余额是零啊】

【啊？那可能是bug吧······】

但是很快又有弹幕将话题引向新的方向：

【一百来号人才凑两个钱板？假的吧？】

【前边的还真是何不食肉糜，你看不到他们大冬天还穿草鞋吗？】

【啊是是是你清高你了不起。】

······

战士们只看得到那个时代的东西，根本不知道有那么多人在讨论他们。

我把钱板接过去，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咧嘴一笑：

“你倒是挺会给，我搞钱币收藏的，就差这两个了！”

小战士睁大了眼睛：“可是这就是······”

“别说了，你替我搞了这么好的东西，我可得好好报答你！把你兄弟都请进来！”

没一会儿，小小的面馆就挤满了人。

在我捞面的时候，直播间的提示源源不断响起：

【死在陆沉的温柔乡】打赏十万华币，留言【给他们上火锅！】

【AAA煎饼果子批发】打赏五十万华币，留言【还有辣子鸡！辣子鸡！】

【爱情公寓最有种的男人】打赏一百万华币，留言【不点菜了，他们想吃啥给上啥！】

······

我不动声色的将所有打赏，通过直播兑换系统兑换了火锅、辣子鸡、麻婆豆腐、钟水饺等川渝美食。

一万华币可以兑换满满一桌子菜，没一会儿，每张桌子上就再也放不下吃的了。

5

从家乡走到这里，他们连整套的棉服都很难凑齐，更别说几大桌子菜了。

不少战士已经下意识想去抓来吃了，但都会被战友一巴掌拍下去。

我听到有人小声说：

“嘞个条件上得起啷个多，有毒咋办？”

“但是哥，我好饿······”

“那也不行！”

“劳娃子也吃了，他也没事哇？”

“劳娃子单纯，你也犯傻？知不知道什么叫诱敌深入噻？”

窃窃私语中，我端着水饺走出来，笑着打趣：

“都坐啊！咋啦？怕有毒噻？”

领头的是一个断了左胳膊的战士。

虽然瘦的皮包骨了，但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我听到他小声对身边的汉子道：

“老滕，我先试试，一哈儿要是我死了，你这个排长就是连长了。”

排长老滕眼睛睁大了些，突然看着我，爆笑出声：

“啷个可能啊老板娘！我们吃还来不及！我先来！”

说着就夹起一筷子担担面。

“没规矩嘞！连长没动筷你就动？”

断臂连长一巴掌打掉他的面：“我先！”

“连长！我先！”一位战士请缨，立刻激励了其他人：

“老板娘长得乖又给吃的，不可能是坏人！我来我来！”

“你们别动！让我试！”

“别抢！让我来！”

······

我摆摆手：

“好了，都别抢。”

说着将每张桌子上的菜品挨个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将最后一口咽下去：

“放心吧弟兄们，我也是中国人，川人不负国，国人也不负川。”

“连长，弟兄们，”

小战士咧开嘴巴，露出两排大白牙：

“老板娘不是坏人，白天还管了我好几碗担担面嘞。”

连长没有回答，看了看身边挂着破布烂衫、饥肠辘辘的弟兄，又看了一眼从容不迫的我，一咬牙：

“老滕你去喂三娃子！其他人找位置坐！”

“要得！”

老滕去给靠墙坐着的三娃子盛面去了。

大家也都呼啦啦坐下，筷子都不拿，胡乱的抓起来往嘴里塞。

只有连长还站在原地。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无奈：

“老板娘，你莫怪我，我······”

“我知道。”

我打断他，给他端来一碗面：“特殊时期，我理解，快吃吧。”

看着满满一大碗面，他狠狠咽了咽口水，一把接过碗，三两口就吸进了肚子。

给他盛第二碗的时候，我问：

“连长，老连长是什么样的？”

“他啊，比我大三岁，”连长陷入回忆：

“但是性子太急，最烦拐弯抹角。”

……

6

有小半个时辰，整个面馆只有狼吞虎咽的声音。

只有我和佑川能听到的直播间提示又响了起来：

【老子蜀道山】打赏一百万华币，留言【给伤员包扎一下吧】

【百变少女猪刚鬣】打赏一百五十万华币，留言【再给他们换上棉衣】

【逸（已黑化）】打赏三百万华币，留言【让他们穿的暖暖的再走！】

······

我看着源源不断的打赏，问：

“大家确定吗？这衣服，他们穿不了多久。”

【确定！让他们多暖和一会儿都是好的！】

“老板娘，你在和哪个说话？”

连长警惕的朝我看过来。

我冲他笑起来：“和老板儿商量，送你们点东西。”

说着进了里屋，从直播兑换系统兑换了不少药膏、绷带、棉衣棉鞋。

厚厚一大堆，还是叫动了佑川才把所有东西都搬出来的。

战士们睁大了眼睛看着物资。

虽然面馆里烧了火，但外面还是寒风萧瑟，有人却仍然穿着短袖短裤。

断臂连长看着满地的物资，惊讶的问：

“这些，都是给我们的？”

我点点头。

有的战士流下眼泪：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有今晚，就是死了也值······”

“太好了，有了这些今晚就不用受冻了！”

或许对他们来说，这一切是神助，可对连长来说，还是不能打消疑虑。

然而这些对他的战士们来说又十分重要。

他的眉紧紧皱在一起。

我开口：“连长，这些都是同胞的心意。”

连长叹了口气：

“老滕，先给伤员包扎。”

“要得连长！”

战士们吃饱喝足，动起来明显更有力了，也有心情开口唠嗑了，整个面馆顿时热闹了些。

断臂连长深深望了我一眼，转头到柜台前和佑川说了什么。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张纸。

他二话不说塞到我手里：

“这是弟兄们今天吃的所有东西，我签了字画了押，弟兄们不会忘今天的恩情，等胜利了，弟兄们做牛做马也会还上的！”

我没有拒绝，而是郑重的将其保存了起来。

7

没一会儿，每位战士身上都裹上了厚厚的棉衣，伤员也都被好好处理了一回。

我在每张桌上都放了热茶，听他们摆起龙门阵。

一个个卷了刃的砍刀和粗糙的土枪杆子在我手里过了一遍，我忍不住问：

“你们就拿这些打吗？”

老滕回过头：

“我跟你讲老板娘，功夫再高，也怕砍刀！

“离得远了弟兄们是吃亏，但只要近了身，没鬼子能挨过老子一刀！”

靠墙的伤员也开口了：

“子弹打不死老子嘞，老子一刀要他们狗命！咳咳！”

我眼睛有点热。

川军装备上离敌人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看上去是两个军团的交锋，实则多是以肉身对抗钢铁，来博取一个近身的可能。

我转过身去擦眼睛，一只手就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战士冲我露出两排大白牙：

“老板娘，你不用担心我们保护不了你们。

“我们虽然装备破了点，但我们就算都死了，尸体堆成山，也会横在鬼子和面馆中间，让鬼子踏不来一步！”

“劳娃子说的不错。”

连长走上来，狠狠拍他的肩膀：

“老汉儿是教书的就是不一样啊，说话都有调调！”

我愣了愣：“你老汉儿是教书的？”

小战士腼腆的点点头：“是嘞，全村娃娃都是我老汉儿教的。

“等我回去了，我也教书。”

柜台后传来一声叹息，我回头，佑川的黑面具下看不出表情。

“你会回家的。”

我依次看过去：“你们都会回家的。”

“是嘞，我们都会回家嘞！”

老滕上前，举起大砍刀：

“我们还要回家巴适的打麻将嘞！”

立刻引来回应：“是嘞！打退鬼子！弟兄们回家巴适的打麻将嘞！”

“哈哈哈哈哈哈哈！”

“砰！”

一声巨大的炮轰声冲入云霄。

欢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站了起来。

一排的砍刀和土枪杆子被迅速拿走。

连长到了门口，又回过头：

“老板娘，老板儿，你们安安心心的，弟兄们死也不让鬼子过来！”

我眼圈有些热：“保重。”

战士们奔向远方，我站在门口，望着漫天硝烟。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这样做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