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部分:大娘去世下葬
92岁的大娘去世了,两个儿子都没有伤心,甚至没有挤出一滴眼泪。大娘已经两年没出屋了,一直卧床养病,儿孙也都尽孝,所以不会太伤心,况且母亲92岁的寿限,也是脸上有光。
葬礼在小儿子家的院子里举行,本想在门口的马路上举行,大儿子没同意,毕竟是晦气的事,怕惹得邻居不高兴。
农村的葬礼就是这样,左邻右舍、庄里庄乡、族人亲戚都到场,几十个人忙碌着。现场没有一点悲伤的气氛,大家伙凑成快,一伙一伙的聊天,相互打听挣钱的消息,抱怨粮食的价格低,就连大娘的小儿子也在门口和大家谈论着自家山羊的重量和价格。
正式的吊唁仪式也就十几分钟,不过是相关的人去遗像前磕个头。我们这儿叫“拜祭”,亲戚拜祭、亲家拜祭、外甥拜祭、乡亲拜祭,都用这种方式和老人告别。
大娘和大家已经阴阳两隔,刚刚离世魂魄还在家,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没有任何的伤心和留恋。儿孙们的平和也是预料之中,毕竟年龄大了需要人伺候,对农村的老百姓家庭来说都是累赘。死了了了,也是造福子孙后代吧,这也许是自己能为儿孙做的最后一件事。再说都92岁了,是村里年龄最大的,按照旧俗,应发“乐丧”,是要雇人吹喇叭的,现在都不时兴了,再说也花钱。
吊唁完成,小儿子抱着骨灰前往坟地,孝子孝孙和族人庄乡一同前去。应该是大儿子的任务,但他身患癌症已经两年,身体虚弱的很。
坟地在村东边的麦田里,小麦刚刚冒出地面,从远处看,田地里一片嫩绿色,温柔养眼。
又是一系列的讲究,儿媳先在棺材里放七朵棉絮再依次拿出来,一边放收一边还要说吉利话,完成后盖棺搭上绸布,绸布上撒上五谷杂粮,儿子儿媳都要再取回一些回家,说是这是老人离世留给子孙最后的福气。
七八个人用绳子将棺材放入坟穴,拿铁锨的人开始填土,孝子孝孙要“圆坟”,先逆时针三圈再顺时针三圈,大家就都回去了。天地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又添了一座新坟,在新坟的旁边紧挨着的是一座老坟,那是大伯的坟茔,大伯已经去世了十多年了。
回去的人按照惯例要吃晚饭,享用祭拜时的鸡鱼肉菜。菜肴上桌,大家斟满酒杯,你一言我一语推杯换盏,不大功夫说话声音就大起来,言语中的调侃、争执此起彼伏。酒过三巡,不少人就一路歪斜的醉醺着回家了。
后半部分:老夫妻彻夜聊天
天黑了,月亮升起来。秋夜幽蓝的苍穹是那么深邃,星光飘渺,像在黑夜里泛舟遨游。月越来越明,玉盘似的月亮在云中穿行,在幽蓝的苍穹中显得格外,将银光洒射下来,深秋夜已凄冷乍寒。
大娘起身,发现什么都不能阻挡自己穿越,骨灰盒、棺材板、厚厚的土地,这是她第一次享受这种超能力,反而到为自己的离世感到一丝窃喜。她穿着花色的新衣服来到地面,她对自己的衣服还是很满意的,衣服上红花绿叶的图案特别鲜艳,还有那双绣满花朵的三寸金莲鞋。她踩在坟丘,她想到麦田里奔跑,毕竟那是年轻时才有的能力。可是,奇怪的是,她却实现不了,只能在坟丘上自由的活动。她瞬间明白了,这就是她的新家,她没有能力离开新家。
无奈她坐在坟头,打量着四周,月光下麦苗呈现出青褐色,远处的房租树木反射出银光暗影。她已经很多年没到这儿了,虽然离着村子也不过一里路。目光一转她突然发现紧挨的坟头上坐着一个男人,正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藏青色中山装。
泪不自觉流下来了,虽然她没感觉到,她下意识抬起手擦泪,却连自己的脸都摸不到,一切虚幻到只有意识没有实体。
她对着男人深情的喊了一声“哎!”这是她一辈子对自己男人的称呼。
男人双目注视着她,“嗯,你来了?”
“是啊。”一时间大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在这儿等了你五千多个夜晚,每晚都是这样的,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狂风骤雨,无论大雪纷飞。”大伯未曾想到长久期待的重逢竟是如此的平静,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与波澜。
“以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永不分开!”大娘心中感到愧疚,为大伯的漫长等待感到一丝歉意。
“是啊,不再期待、盼望了,不再孤独了,以后每晚都能像今晚一样拉拉家常了。”
“这么多年,你还认得我吗?我都92岁了,老的都成干树皮了。”
“你不知道了吧,我们已经是在阴间了,再近也看不清,一切都是心中的朦朦胧胧。我只记得你年轻时的样子,那是我永远忘不掉的。”
“你说的对啊,月亮、天空、树木、麦田、村子,都能模糊看到。这么近,我能看到你,但却看不清五官啊。”
“慢慢的你就适应了,心中的样子就是你看的最清楚的样子。
“你,你还记的我年轻的样子啊?啥时候的事了。”大娘也不清楚为何心中泛起一股暖流。
“还记得相亲那天,媒人把我领到你们家,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着碎花深红棉袄,扎一个又粗又长的辫子,细腰小脚。我当时很害羞,你也害羞,碰巧我两个同时抬头,双目相视,你是又白又俊啊,我一下子就动心了。”
“是吗?看你当时瘦瘦高高的,一身藏青中山服,眉清目秀棱角分明,算得上俊朗小伙子了。后来有听说你还识字,会算账,在村里是文化人呢,我爹娘都夸你好。”
“哈哈,你这一说70多年过去了。现在又在一起了,这是最清净的地方。”
麦田里有野兔在吃麦苗,大娘指给大伯看,“快看,有兔子。”
“看到了,有时候还会看到黄鼠狼,特别是上坟的日子,晚上,小动物们都会来吃祭品。”
“有人在,他们不害怕吗?”
“我们已经不是人了,它们都看不到。”
“奥……”大娘有些伤感。
大伯安慰道:“不用伤心,不是有我吗?”
“嗯嗯,有你真好。你还嫌弃我啰里啰嗦吗?”
大伯笑着说:“不会了,在这儿不用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不用缝缝补补、田间劳作,也不用一日三餐、人情往事了。没有可以忧愁的事了,你就不会嫌我不洗脚、乱放东西了。”
“是啊,这儿毕竟不一样了,以为很伤心,看起来也没有必要了。”
“你和我聊聊村里、家里的事吧,我也这么多年不知道了。”
“好啊,先说说你儿两个儿子吧……”
村里的一只公鸡醒了,一声比一声高的“咯咯咯”,尖锐响亮,东边的天地相接处有泛白的感觉。
大伯说,“聊了一夜,我们该回去睡觉了,这儿就是日夜颠倒,白天睡大觉。回去歇歇吧,你也累了。”
“你也回去睡一觉吧,晚上再接着和你聊。”
清风还是悠闲的在田野里随意流动,一切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