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与张士诚间的漫长战争,最终倒霉的是谁?

巧凡评历史 2024-12-14 14:19:26

话说江苏是全国知名的散装省,所辖的“十三太保”热衷于各玩各的,看自家人还不如外地人顺眼。别的省市肩并肩称兄道弟的和睦场面,在这里大概率是偶然事件,相互编排、不屑,甚至褒此贬彼一下才是熟悉的日常……

而其中最不受待见的城市,省会南京要是谦居第二,还真没谁能跟他争那个第一。而南京遭受“敌视”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就是与安徽的“亲热”程度远胜于省内,故此还得了一诨号“徽京”。

俗话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那么南京变徽京,自然也有他的道理,比如经济上、地理上、文化上的因素,当然也少不了历史上的关联。

比如在元末明初那会儿,因为蒙古人糟糕的统治能力,搞得天下烽烟四起,红巾军的义帜插遍了大江南北。不过随着蒙元军队的疯狂反扑以及红巾军北伐失败,北方大地沦为察罕帖木儿、孛罗帖木儿、扩廓帖木儿(王保保)等蒙古军阀内战的战场。而南方的红巾军余部则分裂演化为朱元璋、张士诚、陈友谅等几大势力,也开始了对江南霸主的激烈竞争。

反正就是北蒙南汉,都开始自个儿打自个儿。

在南方,陈友谅占据着长江中游的地利,而且兵多将广、战斗力强悍;而张士诚呢,最核心的地盘就是苏(州)松(江)常(州)嘉(兴)湖(州),全是江南的精华,钱粮多得丧心病狂。所以甭管他被打没了多少兵,转眼间又能变戏法似的弄出更多的一大堆,简直无解。

至于朱元璋就抢到了个应天,也就是今天的南京。剩下能拿得出手的筹码,无非是太平(今安徽马鞍山和芜湖一带)、宁国(今安徽宣城)、安庆、镇江什么的。哦对了,还有个扬州,不过被连绵不绝的战火祸害得只剩下18户人家,就剩个名字还能唬唬人了。

那时候的南京,才是真正的“徽京”。老朱也正是依仗着这座据说王霸之气测漏到需要埋金压制的雄城,领着一帮安徽小老弟,才打赢了那场问鼎天下之战。

不过赢得也是异常艰险,甚至能让后来坐拥天下的朱元璋都非常后怕,直言“士诚恃富,友谅恃强,朕独无所恃”。哪怕还是靠“不嗜杀ren,布信义,行节俭,与卿等同心共济”笑到了最后,但对这些曾经的老冤家,老朱仍深为忌惮。而这种深刻的忌惮和忧虑,又在他给大明朝立下的那些牢不可破的“祖训”中,留下了更加深刻的印记,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改写了历史的走向。

尤其是那个叫张士诚的阔佬——哪怕早就化作一堆白骨,朱元璋及其子孙也要世世代代的跟他死磕下去,直到大家一起玩完。

01

要问朱元璋的一辈子里边最恨的人是谁,被他剥皮楦草还连累了几十万人丢掉性命的胡惟庸、蓝玉、郭桓什么的肯定排不上号。跟老朱有亡国灭家之恨,后来又颇有点惺惺相惜当上了“笔友”的元顺帝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显然也不够分量。就算是差点毁掉了朱元璋大业的陈友谅,都稍稍差了点意思。

反正就是谁都比不上张士诚招老朱的恨。而老张这家伙,曾鼓捣出来过一个大周朝,还立过两个国都,一个是平江,另一个则是高邮。

平江,就是今天的苏州。明朝立国之后,朱元璋愤恨于朱张争霸时苏州人对于张士诚的竭力支持,咬牙切齿的给苏州定下了全国最高的税率。有多高呢?这么说吧——明朝在地方上实行省(布政使司)、府(州)以及县这三级行政区划,共计12省、333府州和1138县——苏州作为其中的普通一府,承担的税赋总额即占到全国总税收的17.5%,甚至比13个行省中税负第二高的浙江(15.8%)还高出一截。

反正老朱就是一副要薅光、撸穷苏州,而且永远不得翻身的架势。

幸亏苏州底子厚,苏州人更是擅于搞钱,才没被朱老板刮地皮刮到岩浆都直往外冒。而高邮呢,在元朝归扬州路管(现在也是)。甭管是明蒙交锋还是朱张争霸,都没轻祸祸这个地方,虽然不至于惨到像扬州城那样只剩下18户人家,但也没好到哪儿去。故此朱元璋就算想报复,都找不到发泄的对象,所以只好放过了扬州。

因为本地人死的死、跑的跑,所以后来又渐渐恢复了元气的扬州,实际上都是外地人的天下。尤其是山西人,甚至不乏来自波斯、阿拉伯的外国人。而且凭借着一条大运河和漕运,扬州的手工业、盐业和物流业更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与苏州一起再度成为南方经济以及文化事业的领头羊。

苏扬翻身以后,当然也没忘了报复朱家的子孙。尤其是嘉靖朝以后,当地士绅一边大肆走私,一边勾结海盗搞倭乱,甚至打着各种借口逃税、避税直至抗税,可视之为已经在经济上独立于大明之外。据后世学者估计,从隆庆开关到明亡的近80年间,仅从海外流入国内的白银就高达3.5亿两之巨。而这笔相当于大明朝廷一百多年国库收入的巨款,在江南官绅士庶的一致努力下,愣是让朱家皇帝近乎分文未得。到最后甚至连最基本的每年400万石漕粮,也敢只送去100万石,让本来还挺能打的北方边军沦落成一群要饭花子,这才被建贼闯逆混合双打,直至亡国。

元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徐达率军攻破苏州。张士诚自缢不成后被俘,然后被绑在一块门板上装船发往南京,途中一直闭目绝食。到南京后,朱元璋没见他,而是让李善长去劝降。结果劝着劝着,却劝成了“士诚言不逊,善长怒骂之”(《国初群雄事略·卷八》),俩老汉差点没互抡起王八拳。

最后李善长愤愤而去,张士诚又解下了裤腰带……不过这回没人拦着他,遂死。

但人死了,事还没完。

张士诚的死讯传来,苏州士民如丧考妣,又慑于老朱凶猛,只好采取各种隐晦的方式祭奠这位让他们感念的“吴王”。像是“挂天灯”、“久思香” 、“酒酿饼”、“积谷甏”以及“讲张”等风俗或俗语至今仍有流传。比如“讲张”,在今天的苏州话里就是闲聊的意思,而它的起源就是在张士诚死后,苏州百姓比较在朱张治下生活的差异,当然觉得后者实在是好得太多,就经常聚在一起“忆苦思甜”、感念老张的好处,这便是“讲张”。再比如“久思香”,每年七月三十的晚上,苏州人都要在自家门前点上香烛,称之为烧“久思香”。而“久思”恰是张士诚的小名“九四”之谐音,苏州人借此隐晦的祭祀他,并逐渐形成当地传统的习俗。

而且苏州文教发达嘛,能写诗填词的也多,于是各种缅怀纪念张士诚的诗词更是层出不穷。像什么“霸气烟消余故址,江声梦觉哭张王”、“三百年来陵谷变,居人犹是说张王”、“十庙钟山黯夕阳,一龛犹自祀张王”等等。而据民间传说,有“义士”跑到南京盗取了张士诚的遗骸,再偷运回苏州葬于金鸡湖畔,并固执的称之为“张吴王墓”。

明朝的吴王类似唐朝的秦王,都属一人专属之爵(朱橚和朱允熥不是改封就是被废),余者唯恐避之不及。可在苏州百姓的心目中,他们的吴王却姓张,而且只能姓张。

就算不姓张,也肯定不能姓朱!

02

张士诚这个人吧,私盐贩子出身,比起要过饭当过和尚的朱元璋也高贵不到哪儿去。不过比之老朱,老张虽然也算是有枭雄之姿,但在意志之坚定、手腕之强硬以擅于审时度势、知人善用等方面,又能被甩出八条街……至于对治下的百姓有多好,其实也说不上,就是乱世的矬子里拔大个而已。要真论起刮地皮的本事来,连以贪婪残暴著称的蒙古人,没准都得对张士诚甘拜下风。

毕竟曾在成化年间出任过吏部侍郎的苏州人叶盛,都得老老实实的承认“苏在元,粮三十六万,张氏百万”(《水东日记·卷四·苏松依私租额起税》)。啥意思呢?就是在以苛捐杂税而闻名于世的元朝,苏州百姓每年只需要缴纳36万石的税粮就可以打发掉蒙古税吏,但到了以仁慈爱民、轻徭薄赋而美名远扬的张士诚那里,苏州人每年需纳税百万石,负担足足增长了3倍!

所以吧,在那个到处都是混账的年代,某人到底是好是坏,全靠跟谁比……当然最起码的立场还是得站稳的。就像蒙古人的税再轻,苏州人也没法夸他。因为这么干会挨骂或挨打,被干掉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好夸张士诚了。毕竟老张刮地皮刮得再狠,也就比蒙古人狠了3倍而已。朱元璋呢?洪武年间他钦定的苏州税额,足足有280.9万石,差点又比张士诚高了3倍!

这就太离谱了。以至于对老朱家忠心耿耿的顾炎武,都忍不住吐槽说这么高的税简直是离谱他母亲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愚历观往古,自有田税以来,未有若是之重者也。” (《日知录·卷十·治地》)

而且倒霉的不光是苏州。比如松江(今上海),还是按照顾炎武的考证,在南宋末年松江府年缴粮额是42.3万石,元朝的田税甚至比南宋还轻(蒙古人更注重商税)。轮到张士诚后,税粮增至80万石,紧接着朱元璋又再给松江老乡加加码,“一府税粮共一百二十余万石”(引用同上)。再加上个年纳税“五十五万二千余”的常州,每年江南漕运北京的400万石漕粮,都差不多被这区区三府之地给凑齐了——这么往死里薅张士诚故地的羊毛,你说那里的老百姓能不念张厌朱吗?

老朱这么苛待苏松常嘉湖,要是换在燕赵、三晋、关陇、巴蜀等民风彪悍的地区,估计早就揭竿而起反他母亲的了。不过江南显然不太适应这种用拳头发言的处世方式,哪怕被欺负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亦是如此。

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因太监孙隆在苏州肆无忌惮的摊派苛捐杂税,使得大批工场关停、工人失业。最后机工们实在没活路了,就在葛贤的领导下起义,包围了税署,驱逐了孙隆,杀掉了黄彦节,又火烧汤莘、丁元复等劣绅的豪宅,史称苏州机工起义。

按照正常的套路,此后起义军要么攻城略地,要么称帝立国,反正得跟朝廷干到底了。可在苏州,就是另一副画风了——在朝廷答应让步并撤回税监、矿监以后,葛贤出面劝说战友们回家和复工,然后自己跑到衙门自首去了……

当然,江南人不擅长和适应暴力,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03

江南人一开始报复朱元璋的方式,是非暴力不合作。简单说就是这里的读书人,统统藏起来或者直接拒绝给大明当官。

毕竟老朱出身低嘛,又天生对士大夫有成见,所以彼此相看两相厌不足为奇。因此在老朱起家的班底里,身为文臣之首的李善长仅是个屡试不第的举人,胡惟庸更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中,剩下的还不如这俩学渣呢。这样的人才储备想要割据一方都勉强,如何能图谋天下?所以后来朱元璋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礼聘曾经他最讨厌的“酸丁”出山辅佐,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就拿著名的“浙东四先生” 刘基(即刘伯温)、宋濂、章溢和叶琛为例。老朱一开始跑去三顾茅庐,请了宋濂5次、刘基两次。还十分谦恭的表示“我为天下屈四先生”(《续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五·元纪第三十三》),在给刘基写信时,必谦称“顿首奉书伯温老先生阁下”(《太师诚意伯刘文成公集·卷一·御书七篇之二》),结果统统热脸贴上了凉屁股。后来他火大了,直接派兵拎着刀去请,然后前一天还清高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四先生,这回都老老实实的自愿跑来给他打工了。

即便是没什么名气的普通读书人,朱元璋一开始也是给予极高的礼遇。哪怕是存在历史污点或跟他做过对的,也一概既往不咎、放手使用,“太祖所克城池,得元朝官吏及儒士尽用之”(《国初事迹》)。

然而这些以江南籍为主的士大夫给老朱的回报是什么?清人赵翼在考证了这段历史后给出了结论——“明初文人多不仕”(《廿二史札记·卷三十二》)。

朱元璋就怒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然后就颁下一道诏书: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之过。”(《御制大诰三编·苏州人材第十三》)

给脸不要脸,那就命也别要了吧。

而且老朱可是个实干派,说杀就杀。比如江西名士夏伯启叔侄为了不做官,干脆自残剁掉了自己的手指。朱元璋闻讯,觉得剁个手指哪够?就下令砍头。苏州大儒姚叔闰、王谔等拒绝征召,本想体现下风骨或提提身价,谁知老朱压根不跟他们废话,直接下令枭首示众,籍没全家。

眼见大砍刀挥舞起来了,那些看起来很有骨气的士大夫立马怂了一大片。也曾拒绝过征召的名士秦裕伯,光速现身京城,“拜书遂入朝”(《明太祖实录·卷三十九》);另一位大名士陶凯躲进了山里,老朱抓不到人,就下令“陶凯不应诏,可取一族人首级回”(《国朝列卿纪·卷三十九》)。于是原本对陶凯的下落一问三不知的陶氏族人马上就开了天眼,齐心合力的将其捉回绑送给了朝廷……

非暴力不合作战略,就这样彻底破产了。

而且从嘉熙二年(1238年)到元亡的130年间,蒙古人就办过16次科举,总共才录取了1139人。这对于只有靠考试才能实现当官发财梦想的读书人来说,实在太不解渴了,简直都快被憋疯了。所以虽然本能的瞧不起朱元璋,甚至还带有仇视的情绪,可一旦老朱打开科举的大门,而且还量大管饱时,这帮视“考公”为人生唯一目标的家伙就再也顾不上所谓的节操与矜持,摆出一副“我就是不要脸”的表情跑到南京去慨然赴死。

嗯……确实是慨然赴死——整个洪武年间,仅是空印、郭桓、胡惟庸和蓝玉四大案,朱元璋就宰掉了近10万官员。而当时大明朝全国的公务员编制也才3万出头,差不多被杀光了3轮。到最后实在无人可用,老朱不得不让“犯官”们带着枷锁办公,等接任的官员到位了,再把他们拉去砍了。

但就算是砍头,也拦不住无数读书人前赴后继过科举的独木桥,然后兴高采烈的去当官。

04

洪武三十年(1397年)爆发了南北榜案。简单说就是在当年的科举中,主考官刘三吾(湖南人)共录取了51人,还全都是南方人。结果一出,来自北方的考生不干了,找朱元璋告状说刘三吾作弊,搞地域歧视偏私南方考生。

老朱大怒,派侍读张信(浙江人)等12人组成调查组复核试卷。结果后者得出的调查结论显示北方考生就是水平太差,根本不配取中,因此考试结果公平合理。

结论一出,舆论大哗,朱元璋更有种被当猴耍的感觉,这是为啥?

自靖康之变后,北方大地先后沦入女真、蒙古之手长达240年,社会经济、技术以及文化事业遭到极大的摧残,逐渐落后于南方。实事求是的讲,让南北方举子同考一张卷子,整体上北方不敌南方是必然的结果。但无论如何北方还有两千万的人口基数,连一两个读书种子都找不出来,那就太扯了。

就拿此前几次科举为例,洪武十八年共录取472人,其中北方132人上榜,占比为28%;洪武二十一年相应的数字是97、16、16.5%;洪武二十四年是37、9、24.3%;洪武二十七年是100、21、21%——上述四次科举共录取706人,其中北方出进士178人,占比25%。

所以短短3年之后,北方一下子就拉胯到全军覆没了?糊弄傻瓜呗!

朱元璋再次派人调查,据报刘三吾曾找张信“关说”,然后张信就把北方考生的“陋卷”上呈,以证明其水平不行,不配录取。

此时的老朱身体已经不行了,否则再兴起一场株连万人的大案不在话下。但他还是确定下南北卷制度,就是以后科举分南北定额录取,以防止某地垄断官场。

可以说朱元璋人老了,眼光还是依旧毒辣。

江南人与老朱家相看两相厌,这一点他心知肚明。所以对这些没胆子造反,又非常擅于在暗地里耍花招的家伙,老朱采取的对策就是“一力降十会”——你不给我做官,我就砍死你;你出来给我做官,我就弄出各种大案要案继续名正言顺的砍死你。

除了抡刀子砍,还有更狠的招数等着江南人。

第一就是“洪武赶散”。洪武元年,朱元璋下令迁江南富民14万户于凤阳;洪武二十四年又徙富户5300户于南京,三十年再徙14300户于南京。

反正只要是江南的阔佬——主要是苏松常三府,统统都甭想待在老家作威作福,全都弄到老朱家的眼皮子底下乖乖当顺民。而且浮财可以带走,土地、工场、豪宅必须留下,要么充公,要么贱卖。而在传统的农业社会,一旦失去了这些东西,徒有家财万贯,家道中衰也是迟早的事情。

第二就是公开抢劫。反正一旦朝廷缺钱花了,朱元璋就适时搞出几起大案要案来,然后谁涉案需要砍头抄家还不是他说了算?比如郭桓案——这个前山西政法干部才被跨界调进京城当了8个月的户部侍郎,老朱就指控他贪污了大明朝整整一年的财政收入,简直让严世藩、和珅都得惊掉下巴甘拜下风。既然要肃贪,那么追赃就很合理对吧?可锦衣卫挖地三尺,也没从老郭家抄出几个钱,这下朱老板的“损失”怎么补?那就只能深挖同党了,于是“核赃所寄借遍天下,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明史·卷九十四·志第七十》)。

反正郭桓案之前,大明国库空得能饿死老鼠。此案一发,朱老板立刻富得满嘴流油,挥挥手就让蓝玉带着十几万人嗷嗷叫着去北伐,这才有了那场终结北元小朝廷的捕鱼儿海大捷。

回头蓝玉案又发。按说这是个谋反案,涉及到的大多是军官,但谁让老朱最爱搂草打兔子呢?于是大批江南富商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蓝玉的同党,享受抄家灭族的全套尊享服务——前大明首富沈万三的家族,就是在此案中被抄光杀绝,彻底完蛋的。

第三则是严防死守。朱元璋规定,严禁浙江、江西、苏松人在户部任职,哪怕是当个小吏都不行。理由是他给这些地方定了重税,一旦让这帮家伙自个儿管自个儿,肯定会假公济私。所以老朱把这条定成死规矩,写进《皇明祖训》,并威胁“后世有言更该制者,以奸臣论”。

不过到正统年后,江西人得到豁免可以在户部任官,像周忱、陈循等老表还当过户部尚书。但终明一朝,无一江浙人得以染指户部,却是个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事实。

按住了江南富豪的财路,朱元璋还要卡住他们的仕途。南北榜案可能事发偶然,可在南宋江南士人霸榜科举所造成的恶果,他不可能不知道并有所警惕,否则也不可能曾一度停罢科举达10年之久。

以朱老板屁大点的事都要操碎心的执念,即便没有南北榜案,南北分卷的出台也是早晚的事。而且事实也证明,这项措施非常有效——起码在嘉隆万之前,出自南直隶、浙江两省的内阁首辅人数惨遭江西碾压,甚至对上北方省籍的,也难说有什么优势。

而按照大明官场不成文的规矩,内阁辅臣必出于翰林院,而翰林学士只能由高名次的进士担任。可见在大明开国的前200年,朱老板的手段还是挺管用的。

可一旦轮到江南士绅挥戈反击,大明朝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05

俗话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江南的士绅也是读书的,所以自然也不能例外。不过十年不成,那么一百年、两百年呢?

尤其是遇上朱元璋这么个皇帝。就拿强势这一点来说,历史上堪与其相比恐怕只有秦皇汉武,连唐宗宋祖都要差了好大一截。所以还能咋办?只能忍着呗。

问题是朱老板强势得一塌糊涂,可他的子孙呢,难道还能继续强势下去?

接了老朱班的朱允炆就是个极品蠢蛋加软蛋,幸好及时被朱老四给掀下了台。朱棣当然很强势,可以说在明朝十二帝中仅次于朱元璋,但还是比他爹差远了。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方孝孺在洪武年间怂得跟灰孙子似的,可一遇到朱老四就强硬到株十族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景清甚至敢身携利刃预谋在朝堂上当众刺驾——这在朱老板还在的时候,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

皇帝没那么强势了,江南士绅就可以放开手脚搞事情了。而一开始他们盯上的首要目标,就是海贸。

话说自中唐以来,海上贸易就取代土地里的收成,成为支撑任一王朝财政收支的主力军。安史之乱后衰弱的唐廷为何能苟延残喘150年?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始终控制着江南的海外贸易以及商税收入;宋朝最鼎盛时,以海贸为主的商税收入占到了朝廷财收的85%;元朝时田税为啥那么低?因为蒙古人的主要财源也是商税和海贸,根本瞧不上从土坷垃里刨出来那仨瓜俩枣。

至明初,以江南为主的东南沿海地区,直接或间接参与到海外贸易活动的总人口超过千万。而这些人生产出来的丝绸、瓷器、茶叶等产品,靠国内市场根本不足以消化,只能出口海外,而且还能赚取暴利。所以江南人为啥喜欢张士诚?因为老张也是商人出身嘛,所以非常鼓励海贸,让江南人赚了很多钱。可老朱呢?或许是出于农民的本能,天然就反感商人这个非常难以管理和教化的群体。所以他一开国,就开始逐渐收紧对于商业活动的限制,直到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片板不许入海”的政策出台,在中国历史上首开海禁之恶例。

所以明朝成了历史上最穷的王朝,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对极度依赖海贸的江南人来说,别的可以忍,但断人财路如杀ren父母,这下他们跟老朱家算是结下死仇了。

之后朱棣稍微开了个口子,就是郑和下西洋,但对江南人的愤怒情绪无异于火上浇油——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所以后来朱见深又想下西洋时,出身南方的兵部尚书刘大夏宁可一把火烧了郑和的航海记录,也不肯将其交给皇帝。

既然正规买卖做不成,那就只好做不正规的了。

事实上从洪武年起,东南沿海地区的走私活动就屡禁不止,而且愈发猖獗。只不过海贸商人更愿意闷声大发财,沿海地区的官员被喂饱后自然不会上报,而朝廷即便知道了一些消息,往往也懒得生事。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唯独老朱家白白流失了好大笔税款,但也是活该。

直到嘉靖皇帝朱厚熜突然抽风,勒令严格执行海禁政策,才打破了这场持续了长达百余年的饕餮盛宴。

财路屡屡被老朱家强行剥夺,江南士绅脾气再好,也忍不住要跳脚,于是嘉靖倭乱爆发。

这场打着“倭寇”名义的战争,其本质就是场内战。交战的双方一个是朱厚熜,另一个是江南士绅,而二者争夺的并非大明江山,而是在东南沿海这一亩三分地上,到底谁说了算。

对此,哪怕被关在深宫中的朱厚熜也心知肚明:

“盖江南海警,倭居十三,而中国叛逆居十七也。”(《明世宗实录·卷四百三·嘉靖三十二年十月壬寅》)

因为手握胡宗宪和戚继光这两大法宝,所以这场战争表面上看是朱厚熜赢了。但实则这位嘉靖皇帝尸骨未寒,就迎来了“隆庆开关”。所以实际上的结果,就是江南士绅只是丢掉了面子,却是赚足了里子。

前文提到过的那3.5亿两白银的巨款,就是最直接也最有力的证据。这笔绝大多数进了江南士绅腰包的钱,朱由检哪怕能弄到十分之一,信不信“满饷不可敌”的大明官军都能把建贼闯逆统统打出大气层?

但无论在理论上还是现实中,这都是不可能的。

06

嘉靖倭乱的失败,给江南士绅最大的教训就是光有钱没用,还是权力最实在,而官商勾结才是王道。

所以我们才看到,从大明开国起就对科举兴奋度不怎么高的江南人,从嘉靖朝中期就开始集体发力,把之前一直霸榜的江西人、福建人、湖广人打得落花流水,状元榜眼探花层出不穷。紧接着从万历朝到崇祯朝中前期的大多数内阁首辅,尽是江浙出身。

明朝内阁首辅籍贯统计,标黄者为江南籍

而这些人一旦掌握了至高权力,自然要为家乡以及资助他们走上人生巅峰的金主代言。

所以就算有隆庆开关,朝廷又能收到几枚铜板的关税?我们翻开史书,就会发现从万历年起,东南沿海几乎年年“遭灾”,因此赋税要么减免,要么可以拖欠。拖欠的时间久了,往往就是朝廷大笔一挥,统统豁免了。

所以大明朝廷和北方边军得以维系的每年400万石漕粮,到崇祯年间能运到北京的还不足百万,居然都没人管。所以别看朝中这党那派的整日内斗不休,但谁敢提在江南收商税,马上就会被群起而攻之,朝野上下都同仇敌忾。

哪怕是强势到了敢自诩“我非相,实摄也”的张居正,为了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绞尽脑汁,也没敢提过这茬儿。

所以在李自成的大军向着北京步步紧逼,朱由检起了迁都南京的心思时,居然遭到了满朝文武的集体反对。为啥?

因为江南,早就不是大明的江南了。从嘉靖倭乱起,那里已经在事实上实现了经济独立,此时他们更是做好了在政治上抛弃老朱家的一切准备了。

只不过他们以为满洲人是又一个蒙古人,起码也是个张士诚。没想到的是满洲人对收他们的钱没兴趣,毕竟收的哪有抢的来得爽、来得利索?

当朱元璋往死里收拾江南时,有人作诗云“困我吴民年五百,祸由明祖怒张王”。只不过朱元璋再恨张士诚、杀得再狠,起码还是有活路可走的。可“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之后,不知诗人若在,会不会有别的想法。

有些人吧,就跟自己人能耐,刀架脖子上都不服。可外人来了,瞪一眼就乖得不得了,心甘情愿当奴才,就很难让人理解。

蒙古人来了如此,满洲人亦是。即便到了今天,这样的人恐怕也没绝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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