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亲眼目睹丈夫为了青梅的离婚案上下奔走后,楚云雾心里最后一丝留恋也断了。
1976年8月,沪市中级人民法院。
院长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着楚云雾递过来报考申请:“云雾,还有十五天就是法官遴选考试了,这你要是考上了高院,就是历史上的第一位女法官了!”
“但是考上以后,就要先调去外省的基层法院,这以后想回来可就难了。”
楚云雾眼里闪耀着毅然决然的光芒:“只要能维护人民群众的公平正义,在基层我也不怕。”
维护妇女的权益,实现公正,是她一直想做的。
她为这件事已经准备了一年,十五天后的遴选,她志在必得!
“不愧是我们的法官助理!”院长欣慰笑了笑,又想起什么似的问。
“可你一走,你和星延就要异地了,他同意吗?”
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苦涩:“他会同意的。”
年初的时候,祖国出台了新规定。
只要夫妻都是公职人员,又因公分居,双方签署同意书后就能离婚。
她和顾星延的婚姻,本来就没什么感情。
而且沈佩雯就要离婚了,顾星延会签字的。
院长看她神情坚定,只轻轻感叹了一句:“以后国家的司法公正就靠你们这些小年轻了……”
楚云雾又和院长聊了两句,离开办公室时,已经是正午。
她拿着铁饭盒,到食堂打了两个大白馒头,配着大白菜吃了。
下午的庭审结束后。
楚云雾正准备回办公室,却在走廊撞见了顾星延。
顾星延,她结婚三年的丈夫,军区火箭团第一营的营长。
在法院任职的这两年来,顾星延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看过她。
这次来,估计也是为了他的青梅,沈佩雯的离婚案。
看见她,顾星延走了过来:“佩雯说是你让她找了妇联的人,帮她收集她老公家暴的证据,谢谢你。”
楚云雾一瞬间觉得有些可笑。
她的丈夫,为了别人来跟她道谢。
以往,楚云雾都会为顾星延的疏离难过。
但现在,她只是点了点头,仿佛顾星延是陌生人:“不用谢,都是妇联同志的功劳。”
说完,她与他错身而过。
顾星延被她的冷淡刺了一下,迟疑过后,上前拉住了楚云雾。
“这个送你。”
楚云雾垂眸看向掌心,顾星延给她塞了一对珍珠耳环。
结婚三年,他第一次给她送礼物。
楚云雾却只看了眼,淡然推拒:“这些都算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
顾星延脸色却陡然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是因为佩雯的事,才给你送东西的?”
难道不是吗?
他在这种时候给她送东西,不就是感谢她在沈佩雯的案子上,帮沈佩雯找了妇联帮忙?
楚云雾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
顾星延气到剑眉紧皱,薄唇紧紧抿了抿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只是把那珍珠耳环塞进楚云雾的手里:“我送你这个,不是为了沈佩雯。”
“营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顾星延逃也似的,匆忙离开。
楚云雾捏紧手中耳环,皱了皱眉。
这东西太显眼了,到时候她外调要坐火车,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还是找个机会,还给顾星延吧。
晚上下了班,婆婆宋知华过来帮忙做了饭。
楚云雾忙了一天,刚到饭桌上坐下。
就听顾星延突然出声:“佩雯的丈夫不愿意按照判决书把财产分给佩雯,是不是可以强制执行?”
楚云雾夹菜的动作一顿:“可以。”
顾星延放下碗,静静看着楚云雾:“她身边没有懂这些的,回头你帮帮她吧?”
楚云雾心口一滞,很快又平复下去。
毕竟这两年她都习惯了,自从沈佩雯下乡回来开始打离婚官司起。
顾星延和自己的话题,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沈佩雯。
楚云雾抿了抿唇:“嗯,我会告诉她流程,教她写要求法院强制执行的申请书。”
这就当是他们离婚之前,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顾星延这才继续吃饭。
饭桌上一瞬沉寂下来,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婆婆宋知华想缓和气氛,一脸欣慰夸奖楚云雾:“我们家儿媳心地就是好,又是帮佩雯联系妇联,又是教她处理这些。”
没等楚云雾出声,旁边的顾星延就开了口:“这些是她应该做的。”
楚云雾怔愣一瞬,随后自嘲地笑了笑。
可不就是应该的。
她应该要帮沈佩雯离婚,应该要把钱粮票都拿去接济沈佩雯,应该要接受她的老公无条件为沈佩雯付出。
这些都还不够,她最应该做的就是让出丈夫,成全顾星延和沈佩雯。
第2章
气氛一瞬间凝滞下来,饭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宋知华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儿子儿媳的矛盾。
但话还没说出口,楚云雾就三两口吃完,放下了碗筷:“妈,我先去学习了,等你们吃完我再来洗碗。”
说完,楚云雾就起身进了书房。
合上门的那瞬,饭桌上传来对顾星延的疑问:“她要学什么?我怎么没听说。”
婆婆叹息了声:“你以后少和沈佩雯走动吧,连你媳妇要考法官都不知道……”
你看,连婆婆都知道的事情,和她朝夕相处的丈夫却不知道。
顾星延神色顿了顿,往书房看了眼正要解释。
楚云雾却已经关了门,任由委屈和酸涩在心口蔓延。
她缓了缓,才拿出磁带放上,开始翻阅法条和案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看得入神。
高院的法官遴选考试在北京,还有十五天就去北京参考了,她只能赢不能输。
直到一碟切成块的苹果放到面前,她才发现顾星延进来了。
四目相对,楚云雾怔愣一瞬:“吃完了?我去洗碗。”
她正要起来,顾星延却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声音中带着歉意:“不用,我已经洗了。”
楚云雾诧异坐回到椅子上,看着那碟苹果下意识问:“是沈佩雯又有事情要帮忙?”
顾星延的表情一瞬间冷了下去,搭在楚云雾肩上的指骨发白。
“我找你,难道就只有沈佩雯的事情吗?”
楚云雾心口一缩,茫然抬起头和他对视:“难道不是吗?”
结婚后,顾星延本来就对她不太热情。
沈佩雯出现后,他更是每句话都离不开沈佩雯了。
别说给她削苹果,如果楚云雾下班晚,家里等着她的,永远是漆黑一片,连杯热水都喝不上。
那种期望落空的感觉,现在想起来都像是有刀子在心上割。
顾星延被她的反问噎住。
他喉结微颤,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楚云雾按下心口不断往外冒的酸意,开口打破寂静:“我打算搬去宿舍住。”
在法院工作是可以申请宿舍的,只是之前楚云雾想和顾星延多增进些感情,就一直跟着他住的军属大院。
但现在,显然已经没有培养夫妻感情的必要了……
顾星延下意识皱眉:“怎么突然要搬去宿舍?”
楚云雾蜷了蜷指尖,脱口而出:“因为万一我们离婚了,我也要有个去处。”
“离婚?”顾星延剑眉一拧,声音更是沉了几个度,“为什么要离婚,我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他的手紧握成拳,语气烦躁:“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不同意离婚!”
楚云雾原本以为,沈佩雯离婚后,顾星延会迫不及待和她分开,好和沈佩雯再续前缘。
“那沈佩雯怎么办?”楚云雾问。
不离婚,一辈子让沈佩雯夹在他们的婚姻中吗?
顾星延顿时浑身黑气萦绕,面上仿佛覆了层冰霜:“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大方,连丈夫都要往外让。”
“就是因为像你这样心脏的人太多,佩雯才会因为和我走的近,被人恶语相向!”
“楚云雾你做为女性,不是更应该共情女性吗?”
他口不择言,指责一句接着一句,压得楚云雾喘不过气来。
但好在,她已经被顾星延误解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就已经练就一颗不会难过的铁心。
她只是有些懊悔,不该当面和顾星延说离婚的事情。
楚云雾抿紧嘴唇,干脆不说话,一瞬间,书房内又只剩死寂。
顾星延没得到回应,气到额尖青筋暴起。
最后他摔门而出,脚步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慌乱。
正面交谈没有得到结果,第二天,楚云雾早早起床,到庭里向院长请了半天假,然后去找了沈佩雯。
考试只剩下十四天,除了备考,她还要把离婚的事情给办妥。
到了沈家后,沈佩雯见到她,有些唯诺和胆怯,一开口就是心虚辩解:“我和星延哥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顾星延会半夜到沈家照顾生病的沈佩雯?
清清白白,顾星延会将一半的津贴都补贴给沈佩雯?
楚云雾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笑,没理会她这没有丝毫可信度的话。
她拿出自己签好字的离婚申请报告,递给沈佩雯:“沈佩雯,只要你能让顾星延签字,以后你和他就能有个光明正大的家了。”
第3章
沈佩雯顿时眼睛都亮了,手忙脚乱去接离婚报告。
看清楚报告上确确实实的离婚申请后,她紧紧捏在手里,警惕看着楚云雾:“这是你自己说的,你别后悔。”
楚云雾抿起唇角笑了笑,转身走了。
早在一个月前,她看见顾星延为了沈佩雯的离婚官司上下奔走。
又看见,沈佩雯上午说:“星延哥,我家里的自来水管好像有点问题。”
顾星延下午就解决了,他完全忘记,家里的水管已经炸了两天。
那几天楚云雾晚上九点下了班回家,还要提着桶去一公里外打水。
也是从那时候起,楚云雾就已经坚定了离婚的决心,不会再后悔了。
离开了沈家之后,她看还有时间,就回了趟家。
院里的宿舍审批下来了,她干脆把东西都收拾了,搬去院里住。
等东西收拾好,正要离开时。
顾星延突然急匆匆回来了,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沈佩雯。
见楚云雾在家,顾星延愣了瞬,然后手忙脚乱地对她解释:“我正要和你商量,佩雯离了婚暂时没有地方住,我想着咱们家不是还有空房……”
他话没说完,楚云雾就开口打断了他:“为人民服务也是你应该做的,你接谁回来都没问题。”
反正顾星延也总是不顾她的情绪,要把家里的好东西都给沈佩雯。
现在还有十来天,她就要去北京考试了,顾星延像把谁接进家里住,都和她没关系了。
楚云雾早就习惯了处理自己的难过:“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她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顾星延的一大推解释堵在喉咙里,心口发闷。
沈佩雯看着他心不在焉,局促扯了扯他的衣袖:“星延哥,我去和嫂子解释吧。”
说完,沈佩雯就出了门,急匆匆去追楚云雾。
结果刚到大院门口,她就被突然出现的前夫赵泽狠狠拽住。
“臭娘们,你给老子戴绿帽是吧,老子早就看你和那个顾星延不对劲了,果然离了婚就住到他家里来了!”
楚云雾提着大包小包,根本就没走远。
听见吵嚷回头,就看见赵泽骂骂咧咧要对沈佩雯动手。
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一把把沈佩雯拉到了身后。
“赵泽!沈佩雯已经不是你的老婆了!”
“如果你对她动手,属于故意伤害他人,会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楚云雾说话慷锵有力,身上的灰色制服更是衬的她凛然难犯。
赵泽被吓得额头冷汗直冒,扯着嗓子大吼:“我呸,你男人跟这个臭娘们勾勾搭搭,你还帮着她,你是缺心眼儿吧!?”
楚云雾眼神微沉,只说:“帮她摆脱你的暴力,是我作为一名司法人应该做的。”
“赵泽,你想跟我去见警察同志吗?”
闻言,赵泽眼珠一转,猛地推了一把楚云雾,转头跑了。
楚云雾被撞地后退一步,和身后的沈佩雯齐齐摔倒在地上。
她还来不及呼痛。
下一秒,顾星延带着怒意的声音匆匆传来:“楚云雾,你在干什么!”
他快步走来扶起沈佩雯,怒声斥责:“你不愿意让她住到家里就直说,不要再背后打击报复!”
纵使是习惯了顾星延的偏见,楚云雾的心还是被刺到。
她从地上起来,扶着自己被擦破的手臂:“谁主张,谁举证,顾星延,如果你觉得我推了她,那就请你拿出证据来。”
楚云雾当了两年的法官助理,学到的最多的就是不要陷入自证的陷阱。
顾星延没想到她会反驳,声音比刚刚更加低沉:“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对待佩雯?”
原来……他也知道,他对沈佩雯的偏心会引起自己这个妻子的不满,可他依旧这样做了。
三年的婚姻,顾星延心里大抵是没有一刻是爱她的吧……
好在,只有最后十来天了。
等去了北京,这里一切都会被她忘却到脑后。
楚云雾自嘲笑了笑,走到顾星延身边对他说:“顾星延,我永远不会为了你去伤害沈佩雯……”
因为现在的我,已经远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爱你了。
第4章
她无视顾星延复杂的眼神,忍着痛提着大包小包走了。
残留的石子不断在伤口里摩擦,带来阵阵痛意。
绝望间,一双手突然伸过来,接过了她的编织袋。
是她的婆婆,宋知华。
宋知华一脸心疼和关怀,拉着她就往卫生院走:“受伤了就要去卫生院,不管怎么样你都要自己爱自己。”
刚刚和顾星延对峙的时候,楚云雾不肯露出一点脆弱。
现在面对婆婆的担忧,她却突然忍不住鼻酸:“没事……待会儿拿酒精擦擦就好了。”
宋知华却直接把她带去了卫生院,确认只是擦伤后,才松了口气:“其实是星延叫我来送你的,他知道你受伤了,这孩子心里有你……”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顾星延怎么不自己来送?
如果他心里真的有她,又为什么要一次次为了沈佩雯让她伤心?
“妈。”楚云雾低下头,藏住发红的眼眶,“您不用替他说话,我和他之间……”
明明早就已经做了决定,那句“没有感情了”,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宋知华听着她颤抖的声音,沉沉叹了口气,许久后才握着楚云雾的手劝说:“中秋你回来,妈给你和星延蒸鸡蛋糕吃。”
“就当是……就当是最后再陪妈过一个中秋。”
原来连婆婆都看了出来,她去意已决,顾星延却一无所知……
她曾偶尔提起过,法官的遴选考试在北京,哪怕没通过,这次过去大概就不会再回来了。
顾星延或许没听见,更大的可能是,他听见了,也没往心里去。
毕竟顾星延的眼里,只能看得见沈佩雯……
看着婆婆脸上的希冀,楚云雾最后还是点了头。
说定后,她独自回了法院宿舍,按下心里的情绪,专心研究案例,熟读法条。
哪怕已经倒背如流,她也数着倒计时复习,一分一秒都不肯放过。
中秋那天,距离考试只剩下五天了。
楚云雾牢记和婆婆的约定,提着院里发的粮食米面回了军属大院。
不想到了家,她才发现婆婆不在,家里只有顾星延一个人。
四目相对。
顾星延接过她手里的重物,低声开口:“妈回去陪爸了,佩雯也跟着去了,我给你炒了菜。”
“上回是我没搞清楚,以为你推了佩雯。”
言外之意,那天他是对沈佩雯关心则乱,所以才会误会她。
可既然这么看不得沈佩雯吃苦,当时又为什么要娶她?
沉思间,菜已经摆了一桌。
以前吃饭时,楚云雾对顾星延总有说不完的话,说国家推行的新政策,说案子。
但现在,她看着桌上都是沈佩雯爱吃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等快要吃完的时候,顾星延才放下碗筷主动问:“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楚云雾没吃什么,想了又想才找出一个话题:“今年队里发过节礼品了吗?”
往年逢年过节,顾星延都能分到五斤的腊肉、一斤的水果糖、二十个土鸡蛋、两罐水果罐头……
楚云雾很喜欢吃里面水果罐头,每次都会和顾星延一起吃。
可这时,顾星延却开口击碎了她的期望:“嗯,给佩雯了。”
楚云雾一愣,心又冷了下去:“全送了?”
顾星延眉头又高高皱起:“只是一点东西,你不会又要和佩雯计较吧。”
他的语气沉了下去:“你要是实在想要,我再去供销社给你买。”
听着这无奈弥补的语气,楚云雾的额尖就一突突的跳痛:“不用了,我有工资,我自己会买。”
她放下筷子,直直站起身去外面透气,却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照相馆。
楚云雾想起报考法官还需要一张一寸的照片,刚迈步想进去,就从玻璃橱窗里看见了顾星延,和他说跟着婆婆回了家的沈佩雯。
他们站得很近,两人微笑着看着镜头,宛若一对璧人。
楚云雾脚步一顿,想起结婚这么多年。
她和顾星延除了结婚证上的合照,就再没有其他的照片。
她提过想一起去照张相,但顾星延总说他不喜欢。
原来……只是合照的人不对。
楚云雾站在外面等着,一直站到腿酸,才等到他们离开。
进照相馆拍照的时候,楚云雾没忍住问:“同志,刚刚的那两个人是拍什么照片?”
“说是拍照纪念一下,应该是新婚吧?小两口还挺拘谨的。”
楚云雾心口一疼,指尖嵌入掌心。
“同志别苦着脸啊,笑一笑拍照好看。”照相师傅笑着提醒她。
可无论楚云雾怎么勾起唇角,眼里都无法再溢出一丝笑意。
最后定格在照片上的,是她肃然的表情。
照相师傅摸着照片叹息:“这么漂亮的同志,怎么不笑,同志在沙发上坐坐吧,洗照片还要一会儿。”
楚云雾点了点头,刚到沙发上坐下,就看见了一份不知道谁落下的文件。
文件折叠起来了,有些眼熟,楚云雾捡起文件,打开一看。
那正是她之前给沈佩雯的离婚报告,而现在,上面已经签好了顾星延的名字。
第5章
这是楚云雾曾经所期待的。
但现在,那苍劲有力的笔锋,却像是刀子一样戳进她的心。
她看了又看,才把文件放进怀里,离开照相馆。
一整个下午,她都没回去。
等到日落月升,楚云雾才缓缓朝着顾家走去,到门口时屋内有些许笑闹声传来,幸福美好得像是画。
楚云雾一边听着,一边抬头看了看夜空那又大又圆的月亮。
脑子里满是以前顾星延不肯拍照的画面,她嘴角扯出自嘲的弧度,轻声感叹。
“总有山不青,总有月不圆,强求不得啊。”
她抬手按了按发红的眼眶,推门而入。
屋内的笑声骤然停滞。
顾星延、公公婆婆和沈佩雯都回头看了过来,却只有婆婆宋知华站起来迎接她:“好孩子,你总算来了,正等你吃晚饭、切月饼呢。”
接着,不由分说就把楚云雾拉到顾星延的身边坐下:“你坐这里。”
“来来来,都吃饭。”宋知华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楚云雾的碗里。
楚云雾拿起筷子,看着碗里爱吃的排骨笑了笑:“谢谢妈。”
谢谢让她曾经在这段备受漠视的婚姻中,给了她关怀。
也谢谢她,即使知道了自己想要离开的想法,也没有戳破。
宋知华挥了挥手,慈祥又和蔼:“一家人说什么谢,多吃点,备考法官也辛苦了。”
顾家吃饭没什么规矩,饭桌上说说笑笑,惬意又幸福。
只是大多数,都是在说顾星延和沈佩雯小时候的糗事。
比如顾星延以前总是自己骑着自行车去上学、完全不管沈佩雯在后面追。
比如沈佩雯被外面的混混欺负了,是顾星延去把那些混混揍的落花流水。
只有楚云雾像是落入了孤岛,只能听着,一句话也说不上。
气氛酣然时,喝醉酒的顾父忽然说了句:“如果不是当年沈家被红卫兵诬陷、佩雯下乡了,现在我可能都抱上他两的孙子了……”
话落,饭桌上的气氛陡然冷了下去。
楚云雾心口发颤,往顾星延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刻顾星延正忙着给沈佩雯夹菜,沈佩雯一脸嗔怪,他们这副模样,比起兄妹确实更像情人。
心口缓缓堆砌出酸意,楚云雾味同爵蜡。
还好,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她强撑着笑了笑,放下筷子:“我吃完了,我先去复习了。”
接着在顾星延诧异的眼神里,起身回了书房。
老房子的隔音不太好,就算放了磁带,客厅的笑闹声也专往楚云雾的耳朵里钻。
她静不下心来,收拾材料准备回法院去睡。
结果刚到门口,就撞上来找她的顾星延:“天色晚了,你也别回法院了。”
楚云雾静静看着他,奇怪的情绪在胸腔里乱撞。
他明明在离婚报告上签了字,为什么现在又这么自然,仿佛没发生过。
她没动,顾星延直接拉着她进了卧室:“爸年纪大了,喝了酒就喜欢乱说,他身体不好,别和爸计较。”
大抵今天的事让顾星延有些歉疚,他罕见的主动搂住了她。
“我替爸向你道歉。”
字字句句都是他爸的不对,他自己的偏爱他只字不提。
楚云雾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那你呢,你对沈佩雯是什么想法,如果你不同意和我离婚,又为什么……”
感受到她抗拒的动作,顾星延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离掌控。
他无奈捏了捏眉心打断她:“你怎么又开始疑神疑鬼了,我和佩雯只是兄妹。”
“我也从没想过和你离婚,以后别再提了。”
他不同意离婚,那那张签了字的离婚报告是怎么回事?
楚云雾自嘲勾起唇角,定定看着他:“好啊,不离婚,那你从今天开始就和沈佩雯划清界限。”
“顾星延,谁家哥哥会每个月都把工资津贴给妹妹?”
“谁家的哥哥,会和妹妹手牵手十指相扣着逛街?”
“你敢去要沈佩雯发誓吗,发誓你们之间没有一丝男女爱情,违背誓言的人全家不得好死。”
尖锐的话戳破了顾星延的自欺欺人。
许久,他才艰难开口:“你,你不想留在这里,就回法院去吧,我明天再去接你。”
楚云雾转身出门那刻,听见顾星延狼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从没想过和你离婚,我也会和沈佩雯保持距离……”
太晚了,晚到现在楚云雾听见这句话,只觉得心寒。
她大步往前走,把这句话抛却到脑后。
还有五天,北京高院的法官遴选考试就要开始,她就能挣脱这个泥潭了。
第6章
回法院的路又黑又长,可自从楚云雾踏上归途的那一刻起。
夜风不再清凉,高悬的月亮照亮了脚下的路。
她把顾星延抛却脑后,回到法院宿舍,挑灯夜读。
一条条又长又晦涩的发条,她读了一遍又一遍,揉碎了塞进脑子里。
一个个复杂的案例,她反复看过判决书,把公平公正刻在骨子里。
难过很快就散了,一直到凌晨,她才熄灯睡觉。
距离考试还剩下四天的时候,楚云雾上午开完庭,抽空去了趟火车售票处。
法官遴选考试分为笔试和面试,都需要去北京参考。
楚云雾花14块6角,买了张四天后从上海到北京的车票。
原本以为,争吵过后,顾星延应该有断时间不会来找她了。
不想刚到法院门口,她又看见一个熟悉的军绿色身影。
顾星延看见她,双眸一亮:“楚云雾……”
他快步走过来,俊朗的脸上满是真诚:“昨天你说的事情,我仔细想过了,以后我会和佩雯保持距离。”
看着他诚挚的表情,楚云雾一瞬间想起三年前,和顾星延结婚的时候。
顾星延曾一脸真诚的说:“以后家里的事情,你说了算。”
想起这句承诺,楚云雾扯了扯唇角:“你怎么和她保持距离?”
“能不把津贴和礼品给她吗?她家出了事,你能袖手旁观吗?”
顾星延面色一沉,脱口而出:“楚云雾,为人民服务是我的职责,你作为军属又是公职人员,怎么连这点思想觉悟都没有?”
说的冠冕堂皇,大道理一推,总结下来其实就是一句——他做不到。
楚云雾心口又涌上熟悉的酸意,她无力张了张口:“以后就别来找……”
还没说完,顾星延又拿出一个盒子递到她眼前:“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了,这是我今天去百货大楼排队给你买的。”
他把盒子打开,露出一条亮红色的发带。
他从来都没发现,楚云雾因为要保持法庭的肃穆,头上决不允许有鲜艳的颜色。
喜欢戴这样颜色的,只有沈佩雯。
楚云雾胸口闷到喘不过气来,直接拒绝:“谢谢你,但是我不需要。”
顾星延的手被推到一边,脸上错愕和惊诧交织。
毕竟以前,她曾说过很多次,想要他送礼物。
顾星延深吸气,脸上已经染了不耐:“你还是要因为沈佩雯的事情生气吗?即使我说了会和她保持距离?”
楚云雾避而不答,只蜷紧了指尖问他:“那你正面回答我,如果沈佩雯没有下乡,你会和我结婚吗?”
“曾经无数次,在我幻想未来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都在想沈佩雯?”
要不是这样,他们卧室的窗帘,怎么会选沈佩雯喜欢的橙色。
要不是这样,为什么结了婚,他都不肯换掉沈佩雯给他选的床单!
顾星延喉结滚了滚,许久才说了句:“没有如果。”
楚云雾当然知道没有如果,但她没有错过顾星延眼里的惋惜。
她摸了把发红的眼尾,在顾星延震颤的目光中,坚定绕过他进了法院。
往院里走时,她感受到顾星延一直看着她,一直到拐角才消失。
那一瞬,楚云雾的心也空了一秒。
但她很快就按下了那些作乱的情绪,安静上班,安静复习。
距离考试还有三天的时时候,院长告诉她准考证下来了,要她去邮局取。
楚云雾下了班急匆匆去了邮局,但在拿到准考证回法院的路上,背后突然生出一股寒意。
楚云雾揣紧荷包,越走越快。
却还是经过巷口的时候,被跟踪的人猛得扑倒!
楚云雾心口一紧,忍着摔伤的痛回头。
就看见赵泽猩红着眼,举着棍子:“都是因为你,佩雯才能跟我离婚,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也别想好过。”
他就是为了打击报复来的,说完就抄起一根棍子就砸在了楚云雾的腿上。
剧烈的疼痛从小腿传到了大脑,楚云雾的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她捂着腿,尖叫一声想要呼救。
朝着巷外看去,就看见沈佩雯挽着顾星延,笑脸盈盈的说:“咱们去电影院看李小龙的《生死游戏》吧,听说卖的可好了。”
顾星延纵容应着她,又若有所感地往巷子里望了一眼。
楚云雾的心提到嗓子眼,正要向他求救,下一秒,顾星延却漠然地收回了目光。
第7章
一瞬间,楚云雾心如死灰。
看着她的脸色寸寸灰败下去,赵泽更加觉得畅快:“你费劲心思帮她离婚,她费尽心思勾搭你的老公,帮了一个伥鬼的感觉怎么样?”
楚云雾眼眸低垂下去,嘴唇颤了颤:“如果你想看我狼狈,其实也用不着打我。”
她明明心如刀割,声音却平静极了:“自从沈佩雯回来后,我就已经够狼狈了,沈佩雯不爱你,顾星延也不爱我……”
她一点也不后悔帮沈佩雯离婚。
她已经失去了婚姻和爱情,不想再失去对司法的信仰,和内心对公正的认知。
“顾星延不救我也很正常,毕竟我很快就要和他没关系了。”
楚云雾自揭心口上的伤疤,竭力拖延时间。
赵泽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那就更加要纠缠到死……”
他的话戛然而止,而后身躯晃了晃,闭上眼软瘫在地。
楚云雾瞳孔皱缩,这才看见站在赵泽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的顾星延。
他喘着粗气丢掉手里的转头,担忧去扶楚云雾:“哪里受伤了?”
楚云雾唇色发白:“右腿膝盖……”
话没说完,失重感陡然传来,顾星延已经小心避开她的伤处,把她横抱了起来。
楚云雾惊呼一声,揪住顾星延的衣领,心开始不受控制的乱跳。
顾星延稳稳抱着她,汗珠溢出额尖:“很疼吗,别怕,我送你去医院。”
他温柔极了,好似以前的龃龉争吵都不存在。
也好似,刚刚漠然别开目光的人不是他……
楚云雾环绕着他的肩膀,指尖揪得发白,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刚刚……”
顾星延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连忙解释:“刚刚佩雯在,她要是过来,赵泽又会像以前一样打她。”
刚刚才回暖的心,又一瞬坠入冰池。
顾星延是回来救她了,但却是建立在沈佩雯绝对安全的情况下。
她与沈佩雯在他心里,完全没有相比较的可能。
楚云雾眼睫发颤,竭尽全力才忍住,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差一点,她就要心软了。还好,还好。
顾星延全然觉察不到她的情绪,抱着她到医院做了检查,最后确诊是轻微骨裂,起码要休息一个月。
楚云雾脸色一变,还有三天她就要参加法官遴选的考试了,哪里能等得起一个月!?
不行,就算是腿断了,她也要想办法去北京考试!
沉默间,沈佩雯不知道怎么得到的消息,急匆匆冲进病房里。
看到楚云雾受伤的膝盖,沈佩雯眼睛一眨,泪就掉了下来:“对不起,要不是我,楚云雾姐也不会受伤。”
顾星延好似看不得她落泪,连忙轻拍沈佩雯的肩膀安慰她:“你不用自责,她作为司法人员,参与了这么多的审判,早就做好了可能会被报复的觉悟。”
楚云雾一冷,原来在他眼里,自己作为公职人员,是不会痛也不会哭的。
大抵是接受了顾星延不爱自己的事实,
楚云雾心里除了心寒和怅然,竟再没有了别的心绪。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把这碍眼的两位“请”了出去:“顾星延,医生说我要静养,麻烦你们回吧。”
顾星延这才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把手从沈佩雯的肩上挪开。
等他悻悻带着沈佩雯离开,楚云雾花钱买了个轮椅,然后在临时护工的帮助下,打了个人力三轮车去了民政局。
原本离婚这件事,楚云雾是想要等到离开的前一天。
但现在,她一刻也等不了了。
护工也没想到,楚云雾急匆匆跑出医院,是为了到医院来离婚。
护工急忙忙拦住楚云雾:“同志,这你可千忘要想清楚了,要是离了,可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楚云雾怔愣一瞬,又想起刚刚顾星延抱着她的时候,身上穿着的夹克,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她给顾星延买的。
十五块,是她半个月的工资。
而现在,夹克的肩头上早就开了线,楚云雾曾数次想要修补。
可一拖再拖,直到现在再也没有修补的必要……
而他们的婚姻,就像是那件夹克,早就已经褪色了。
楚云雾按下眼里的湿气,一瘸一拐走到窗口,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那张离婚申请报告,递给工作人员。
“你好同志,我想办理离婚。”
第8章
楚云雾提交的离婚报告,是之前沈佩雯让顾星延签的那张。
说来也可笑,她让顾星延签时,他不愿意。
而沈佩雯让他签,不过几天,楚云雾就得到了一张签好字的离婚报告……
民政局的同志接过那张离婚报告,确认报告无异后,直接在离婚证上落了戳。
等拿到离婚证,摸到上面的钢戳时。
楚云雾还是没忍住,眼角滚下一滴泪。
这三年,她真的掏心掏肺爱过顾星延。
沈佩雯出现之前,无论她多晚下班,顾星延都会来接她。
他们会手牵手,穿过黑暗的长巷,互相依偎抵御寒风,一步步走回家。
楚云雾曾一度以为,她会和顾星延相知相携,共赴白首。
结果……她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泪水,回了医院。
最重要的事情办了,剩下的事怎么都不着急了。
院长知道她伤了腿,大手一挥给她批了长假,让她安心准备考试。
楚云雾放下心来,安静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把背的滚瓜烂熟的发条又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
期间,婆婆宋知华来看过她。
一见她裹成粽子一样的膝盖,眼眶就红了:“怎么弄成这样?不是说星延救了你吗,这死小子上哪去了,怎么连媳妇都照顾不好!”
和顾星延离婚,楚云雾最舍不得的,也只有她这位婆婆了。1
她眼神暗了暗,声音有些哑:“妈,对不起……我已经和星延离婚了。”
宋知华愣住,而后一脸颓败地在病床边坐下:“你是好孩子,是星延那臭小子配不上你,只是……星延他知道了吗?”
楚云雾揪紧了床单,声音轻得风一吹就散:“不知道。”
但她觉得,顾星延只是嘴上不想离婚,心里是同意的。
她又想起当初和顾星延结婚时,他说:“我以后但凡要是对你不好,你尽情收拾我,别手软!”
这大概也算是,一语成谶。
楚云雾从病床的枕头下拿出离婚证,递了过去:“妈,能求您先别告诉他吗,一切等我明天去参加考试后再说。”
宋知华沉沉叹息一声,最后还是接过离婚证,应了下来:“那你还回去收拾东西吗?”
楚云雾缓缓摇了摇头。
重要的东西,她早就已经收好了。
至于剩下的,就随便她怎么处理吧。
等宋知华走后,院长带着院里的同事都来了。
有的带了笔:“楚法助,上回我考进咱们法院就是用的这个笔,你试试,一定会好运!”
有的带了清凉油:“楚法助,要是考试的时候精神不济,就试试这个。”
他们纷纷把东西放到宋知华桌上,祝贺她考试顺利。
院长则担忧地看着她的膝盖:“实在不行就不逞强,左右再过两年还能考。”
楚云雾心口一暖,离别的情绪忽然涌上来。
她故意别过视线看向窗外,不让同事们看见她发红的眼眶和不舍:“院长说什么呢,我十拿九稳。”
“好好好,你十拿九稳,成了之后可不要忘了到时候回来看我们。”
病房里笑闹开来,又聊了两句,院长生怕她累,匆忙带着同事走了。
屋内一瞬寂静下来,楚云雾心里正空的发慌。
资料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她有百分之百考上的自信。
心绪起伏间,顾星延突然来了。
他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有些局促:“这是妈给的两张电影票,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看吧?”
他不关心她的伤,也不记得她明天要去考试。
楚云雾一瞬不瞬的看着这个自己爱了三年的男人,心里竟然已经泛不起一丝波澜。
她缓缓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腿:“我不方便,你和沈佩雯去看吧。”
顾星延愣了瞬,眸色渐渐暗了下去:“你以前不是很介意我和佩雯走的近吗?”
楚云雾一噎,心口涌上淡淡的酸意。
她以前介意,是因为爱顾星延,现在不介意,自然也是因为她决定放弃他了。
没听见楚云雾回话,顾星延垂眸,收起手里的电影票。
“那算了。”
“等你好了我们再去看,毕竟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看的第一场电影。”
第9章
听口气,顾星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楚云雾不仅打了离婚证和他解除婚姻关系,而且明天就要去北京,再也不回来了。
考试在即,楚云雾不想有别的变数,就低低应了一声。
她拒绝了顾星延,以为他会走。
可顾星延却固执地要留下来守夜:“这几天我没来照顾你,今天晚上我必须守着你。”
楚云雾连连推拒:“不用,你去忙你的吧。”
她明天一早就要起来去火车站,要是现在让顾星延知道她离开的事情,只怕会节外生枝。
楚云雾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遍:“你不用守着我,我不需要。”
到了这个地步,迟钝如顾星延也觉察到了她的冷淡与生疏:“楚云雾,这已经是你拒绝我的第三次了。”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好像藏着委屈与无措:“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你要离开的感觉。”
楚云雾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敏锐起来。
但倘若他早些多注意她一点,恐怕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楚云雾扯了扯唇角,语气又轻又飘忽:“怎么会呢,你多想了。”
怕顾星延生疑,他不肯走,她就默认了他在这里守夜。
当晚,他们都各怀心事,难以入眠。
第5次,楚云雾感受到顾星延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时,她无奈问护士开了一颗助眠的药。
后来,她一夜好眠,全然不知顾星延辗转反侧,一夜未眠。5
第二天,7点的闹钟一响,楚云雾就醒了。
她睁开眼时,顾星延已经没在病房里了,楚云雾松了口气抓紧时间洗漱,拎起收好的包裹正杵着拐杖出门时。
迎面又撞上顾星延,他手上提着鸡蛋包子和粥:“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早餐,就都买了一些。”
楚云雾僵在门口,没动。
顾星延这才把目光落在她的包裹上:“这是去哪,怎么还要提着这么多东西?”
“去参加考试,带了一些法条什么的。”楚云雾心口发紧,面不改色地隐去要去北京的事情。
顾星延没多想,伸手就要来扶她:“是回你们法院考试对吗,我送你去。”
楚云雾提着包裹的指节发白,“不用”两个字正要说出口。
顾星延手下的兵突然冲了出来:“营长,嫂子今天早上到军区来找你,当众晕倒了!你快去看看吧。”
楚云雾心口一刺,根本不用想,就知道小战士口中的嫂子是在说谁。
顾星延看了楚云雾一眼,见她没什么表情,胸口一瞬窜出一抹邪火:“沈佩雯不是我媳妇,她才是。”
小战士脸色骤变尬在原地:“对不起,我看她经常来队里找您……”
顾星延连忙挥手打断,张着唇想要和楚云雾解释。
楚云雾却已经不在意了:“你去吧,别耽误了她的病。”
顾星延的话卡在喉间,莫名的慌乱起来。
但他也确实左右为难,等想清楚决定还是先去看沈佩雯时,他抬手狠狠把楚云雾抱进怀里。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我会和沈佩雯断绝往来,好好过我们的日子。”
“你安心考试,等会我去考场接你,我们去看电影。”
一句接一句地承诺,砸地楚云雾心口发涩。
她心知肚明,顾星延不可能能接到她了。
那场没有看上的电影,她也注定要失约了。
但她什么都没说,干脆抿了抿唇回抱他一秒,又很快推开:“嗯,等你,快去吧。”
他说了那么多没兑现的承诺,她偶尔一次没兑现,也无伤大雅吧。
白炽灯下,顾星延没有看见楚云雾眼里的释然,不知道她已经收回爱他的心。
他松开手跟着小士兵走了。
而在他转身的那一瞬,法院来接楚云雾去火车站的车也到了,同事们纷纷过来扶着楚云雾上车,祝她考试顺利。
楚云雾拎着包裹坐上车时,最后回首往顾星延的背影看去,其实他早走了,原地空荡荡一片。
这一眼,是她对顾星延最后的道别。
一眼过后,终不再见。
楚云雾再无留恋地回过头,捏紧准考证,奔赴属于自己的未来。
第10章
在医院里陪着沈佩雯的顾星延没来由的觉得心里发闷。
最近的楚云雾太不对劲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从他紧握的手里溜走了。
顾星延眼底一沉。
回去一定要好好跟楚云雾解释清楚,他是真的想跟她过好他们自己的日子的。
安顿好沈佩雯,他就往军属大院赶。
隔壁的邻居大婶见了他,对他说:“顾营长,恭喜啊。”
顾星延的眉轻轻挑起,有些诧异:“恭喜什么?”
“你不知道?你媳妇儿可是第一个女法官。”
楚云雾考上了!
顾星延快步走进了家门,但房间里没有楚云雾的身影,连同跟她有关的一切都不见了。
他心里的恐慌到达了顶点。
宋知华刚好买菜回来。
顾星延问她:“妈,楚云雾呢?”
宋知华放下了菜,回房拿出了信封递给他。
“她说要去外省任职,走之前,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顾星延手指颤抖的打开信封。
一张绿色的证件掉了出来。
顾星延错愕的看着上面“离婚证”三个字……
三年后。
“云雾同志又有你沪市的信。”
县里的邮递员站在县级人民法院门口喊。
楚云雾走出来接过信,毫无疑问,上面的落款又是顾星延。
轻车熟路的取下了上面的邮票,她连信封都没有拆开就塞进了抽屉里。1
她来这里已经两年,这人就给她写了两年的信。
从最开始的问她为什么离婚,到后来的嘘寒问暖。
不厌其烦。
沈红丽走进了办公室,问她:“听院里人说你那前夫又给你写信了。”
楚云雾点了点头,把邮票交给了她。
沈红丽,楚云雾的室友,也是法院的书记员。
她很喜欢收集油票,顾星延寄过来的信上面的邮票,都被楚云雾给了她。
沈红丽接过了油票,小心的放进了集邮册里。
“你这前夫还真是坚持不懈,这显然是还对你念念不忘,你真的就不考虑他了?”
楚云雾没有任何的迟疑:“不考虑。”
顾星延之前那些所作所为还历历在目,就像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已经扎了根。
沈红丽打趣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杨林呢?”
楚云雾的动作一顿:“怎么会扯到他?”
沈红丽摇了摇头没说话。
杨林是法院的法警,楚云雾刚来的时候就是他去接的她,平日里也是对楚云雾多有照顾。
院里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对楚云雾殷勤得很。
沈红丽转头说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听说昨天下午那个蔡大姐,她又来院里了?”
闻言,楚云雾皱着眉,点了点头。
沈红丽不禁有些感慨。
“你说她也是可怜,做了近十年的家庭主妇,转头丈夫有了外遇,离婚就算了,还想要抢儿子。”
“如果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谁会来法院打官司离婚?”
蔡秋琳是一个刚满三十岁的上诉人。
楚云雾见到她的时候,一度不相信她只有三十岁。
多年的操劳已经让她的脸上爬满了皱纹,手上也满是茧子,粗糙不已。
反观她的丈夫,穿着得体的夹克,抹着发油,意气风发。
楚云雾翻阅着手上的卷宗没有答话。
一直到下班的时间,楚云雾才抱着大摞卷宗从法院出来。
刚走出门,楚云雾就看见了等着的蔡秋琳。
后者有些局促的将手上的一堆东西往楚云雾手上塞。
“楚法官,这是我们家自己腌的酸菜和一些土鸡蛋,都是干净卫生的。”
楚云雾连忙摆手拒绝:“蔡姐,你别这样,我们有规定,不能收的。”
蔡秋琳见她不收,心急的想要给她跪下:“楚法官,求求你了。我的孩子,我不能让他跟他那个没良心的爸。”
楚云雾赶忙去扶她。
杨林走了过来对蔡秋琳说:“法院有自己的规章制度,你这样是会害了楚法官的。”
听见他这么说,蔡秋琳才收回了手上的东西。
楚云雾叹了口气,对她说:“法院的审判都是根据事实和法律来的,你现在应该做的,是配合你的援助律师尽可能多的收集对你有利的证据。”
说完就和杨林一起离开了。
“这么多资料,我帮你拿回去吧?”
说没等楚云雾拒绝,杨林就从她手上接过了资料,送她回宿舍。
到了宿舍门口,楚云雾停下脚步转身对杨林说:“刚刚谢谢你了。”
后者轻笑着点了点头。
倏地,旁边传来了顾星延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楚云雾。”
第11章
夕阳落下的傍晚,顾星延站在了楚云雾的宿舍门口。
楚云雾微微一愣,他已经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走了过来。
旁边杨林的话让她回神:“楚云雾,你认识他吗?”
她淡淡的说:“认识,他是我的前夫。”
听到她坦然又疏离的介绍,顾星延的脚步一顿。
他自嘲地笑了笑,开口:“我们能谈谈吗?”
楚云雾转头接过了杨林手上的卷宗,对他说:“我已经到宿舍里,谢谢你送我回来。”
杨林看了旁边的顾星延一眼,皱起了眉头,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走了。
看着杨林走远,楚云雾才看向顾星延问:“你想说什么?”
顾星延望着她,眼神稍黯。
她连他为什么在这都不问,好像只想着快点摆脱他。
他喉结轻滚,看着她一阵才开口:“因为沈佩雯,你才跟我离婚的吗?”
闻言,楚云雾轻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想要离婚?
要说是因为沈佩雯,好像是。9
但也不是,只是沈佩雯的出现,才让她清醒的意识到她在顾星延心里的分量。
她在他心里是随时可以被抛下的。
真正让她死心的并不是沈佩雯的挑衅或是什么心机,而是顾星延一次次的动摇。
在这段婚姻里,她无法感觉到顾星延的爱。
楚云雾勾了勾唇:“不是,和我结婚的人是你,跟其他人无关,只是不想再和你继续下去了,才想离婚的。”
顾星延听到她决绝的话,手紧紧攥成拳,喃喃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不想继续?”
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楚云雾冷静的面对这一段婚姻。
“顾星延,有哪一次你是坚定的选了我的?在你心里好像什么都能排在我的前面,我累了,不想在你身边一直这样患得患失下去了。”
听见她的话,顾星延的心像是被什么刺穿。
他不善表达,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跟楚云雾离婚,他一直想跟她好好过日子。
沈佩雯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还离了婚带个孩子,生活不容易,他总想着帮帮她。
他总觉得楚云雾是他的妻子,还是公职人员,有着体面的工作和完整的家庭,什么都不缺,她能理解的。
再加上楚云雾总是很坚强,不会哭,不会说累,他就觉得没事。
所以他忽略了,忽略了她的感受,忽略了她的情感,忽略了作为丈夫应该要的体贴。
每次她的那些失落,他都看在了眼里,却没有去在乎,总想着她自己缓缓就能想通了。
顾星延低下了头,苦涩的笑了笑。
“我知道,是我做错了,但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离婚,也从来没有对沈佩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楚云雾表情平静,没有一点波澜:“你再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的生活很好。”
说完,她就转身回了宿舍。
看着她逐渐远去背影,顾星延高大的身子轻轻颤动。
他和楚云雾是相亲认识的,她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从小就很重视对她的教育。
所以楚云雾的身上总有一种书卷气。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穿着条鹅黄色的长裙,长发被编成了辫子,乖顺的垂在肩头。
见到的第一眼,顾星延的心跳就乱了节奏。
以至于莽撞的说出了那句:“我觉得我们很合适,你的意思呢?”
还在双方父母面前闹了笑话。
而后者羞红了脸,却是答应了他的莽撞。
从回忆里回神,顾星延紧绷着脸,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下了决心。
他是不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