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费保姆
记得那天是九月初，天还热得很。我妈林美玲正在教室里讲课，突然接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是我外婆打来的，语气急切：“美玲啊，你得赶紧回来一趟。你前婆婆在学校门口坐着，说非要见你不可。”
我妈愣了一下，看了看下课还有二十分钟。她轻声说：“妈，让她等着吧。我这还在上课呢。”
“这老太太，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外婆叹了口气，“我看着她坐在树荫底下，跟个讨债鬼似的。你说你都离婚三年了，她咋又找上门来了？”
我妈没说话，她知道王兰芝这个前婆婆的性子。能让她放下架子来找自己，肯定是有求于人。
等下课铃响了，我妈收拾好教案，慢悠悠地往校门口走。远远就看见王兰芝坐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身边还放着个保温桶。
“哟，这不是我们林老师吗？”王兰芝站起来，脸上堆着笑，“我给你熬了莲子汤，你最爱喝的。”
我妈看着她手里的保温桶，想起当年在一起住的时候，王兰芝从来没给她熬过一次汤。倒是我妈每天变着花样给她煲汤补身子。
“有事就直说吧。”我妈淡淡地说。
王兰芝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美玲啊，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志强这两年生意不太顺，那个小蹄子卷了他不少钱跑了。现在啊，他身体也不好，整天躺在医院……”
我妈听到张志强这个名字，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当年他为了个二十出头的女下属，把他们十年的婚姻像垃圾一样丢掉。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所以呢？”我妈问。
“你也知道，小宇现在上小学了，放学没人接送。我这身体也不好，照顾不了……”王兰芝欲言又止。
我妈这才明白过来，她是想让自己帮忙带孩子。张小宇是张志强和那个小三生的儿子，今年刚上小学一年级。
“每个月给你三千块钱。”王兰芝赶紧说，“就当是帮帮忙。”
我妈忍不住笑了：“三千块钱？王阿姨，你是不是对保姆的行情一点都不了解？现在住家保姆都要七八千起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兰芝的脸色变了，“我们好歹也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妈打断她的话，“当年你儿子跟那个女人好上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们是一家人？当年你儿子净身出户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们是一家人？”
王兰芝的脸涨得通红：“你别翻旧账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着这些干什么？”
“我倒是想忘，可是每次想起来，我都觉得好笑。”我妈说，“你们觉得我是那种好欺负的人？要我帮忙也行，每个月八千，一分都不能少。”
“八千？”王兰芝差点跳起来，“你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你觉得贵啊？”我妈笑了笑，“那就另请高明吧。”
说完，我妈转身就走，留下王兰芝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回到办公室，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把这事跟我说了。我在电话那头笑得直不起腰：“妈，你太解气了。让他们也尝尝被人拿捏的滋味。”
我妈轻声说：“妍妍，妈妈不是故意刁难他们。只是这些年，我想明白了。做人不能太软，太软了，人家就不拿你当回事。”
我知道我妈说的是真的。想想当年，她在那个家里忍气吞声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都心疼。
那时候我爸刚升职，在厂里当了科长。一个月到手七八千块，我妈还在做高中老师，每个月工资到手四五千。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日子本该过得不错。
可是我爸的钱，大部分都进了奶奶和小叔的口袋。奶奶每个月要两千块钱零花钱，小叔创业要钱，买车要钱，结婚要钱。我爸在外面欠下的一屁股债，最后都是我妈的工资在还。
我妈不是没有怨言，可每次说起来，我爸就摆出一副大男子主义的样子：“你一个月才挣几个钱？我妈养我这么大容易吗？我弟弟不帮谁帮？”
我奶奶王兰芝就坐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就是，你嫁到我们家来，我们也没亏待你。你看看你，一个月工资到手四五千，花得都是我儿子的钱。”
其实我妈的工资，每个月除了还债，就剩下买菜的钱了。她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每天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去上课。
可我爸呢？他有了新职位，认识了新同事，西装皮鞋一套一套地添。说是要撑门面，结果撑着撑着，就撑到了别的女人床上去了。
那女的叫周蕾，刚毕业没两年，在厂里当文员。长得浓妆艳抹的，见了我爸就撒娇。我爸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每天下了班就往外跑，说是应酬。
其实全是跟那个周蕾在一起。两个人吃饭看电影，花的都是我爸的工资。最后我爸干脆在外面给周蕾租了房子，每个月的房租就要五千。
这事要不是我妈查了我爸的手机，还不知道要瞒多久。当时我妈拿着手机质问我爸，我爸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反而理直气壮地说：“我跟她是真心相爱。你要是识相，就痛快点离婚。”
我奶奶王兰芝在一边帮腔：“就是，你也别死皮赖脸的。你看看你，整天灰头土脸的，哪有点当科长夫人的样子？人家周蕾多水灵啊，跟我儿子才是般配。”
我当时就在房间里听着，气得浑身发抖。我冲出去就问我爸：“你不要我妈了，那我呢？”
我爸说：“你跟着我，我给你请保姆。”
我说：“我不要保姆，我要我妈！” 我爸让奶奶劝我，奶奶就过来拉我的手：“妍妍啊，你跟着爸爸多好。你看你妈那个样子，以后再找个人嫁了，哪还会管你？”
我一把甩开奶奶的手：“我妈那个样子？我妈是什么样子？她天天做饭洗衣伺候你们，还要上班挣钱还债。你们倒好，一个个尽往外拿钱，现在还嫌弃起我妈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奶奶气得直跺脚，“我儿子养你们娘俩这么多年……”
“是我妈养我！”我打断她的话，“我妈的工资都用来还债了，你们还有脸说？”
我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特别陌生。
那天晚上，我妈收拾了东西，带着我搬出了那个家。临走的时候，我爸说给二十万分手费。我妈连看都没看那钱一眼，拉着我就走了。
我们租了个小区的两居室，我妈继续在学校教书。日子虽然清贫，但是特别安静。再也没有人大半夜醉醺醺地回来，再也没有人因为一点小事就指责我妈，再也没有人在我妈买件新衣服的时候阴阳怪气。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年多，我妈通过一个同事认识了陈明远。陈叔叔是一家企业的高管，收入很不错，为人也特别温和。他的前妻因为出轨离婚了，带着个六岁的儿子陈小宇。
陈叔叔对我妈特别好，从来不让我妈动手做家务。他说：“你每天上课那么辛苦，回家就好好休息。”
他还经常带我们去游乐场玩，带我们去旅游。陈小宇特别黏我妈，总是甜甜地叫”阿姨”。我妈每次听到都笑得特别开心。
后来陈叔叔就跟我妈结婚了。婚礼很简单，但是特别温馨。陈叔叔在婚礼上说：“美玲，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
我妈红着眼圈说：“谢谢你让我重新相信爱情。”
日子过得特别幸福，直到那天王兰芝找上门来。原来是我爸瘫在医院里，那个周蕾卷了钱跑了。我爸的债主找上门来，把房子车子都抵债了。我小叔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家里就剩下我奶奶照顾我爸。
我爸和周蕾生的儿子张小宇，现在没人接送上学。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实在照顾不过来。所以他们打起了我妈的主意。
我妈开口就要八千，把他们吓了一跳。我爸躺在医院里，听说这事后直接气得血压升高，护士赶紧给他打镇定剂。
奶奶坐在病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说这个林美玲，咋这么狠心呢？我们好歹也做了十年婆媳，她咋就……”
我爸虚弱地说：“妈，别说了。是我们对不起她……”
这话要是早几年说出来，或许还有转机。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妈现在过得特别好，陈叔叔很疼她，也很疼我。我们住在市中心的大房子里，我和陈小宇一个人一间房间。家里请了阿姨做饭打扫，我妈下了班就可以好好休息。
陈叔叔说：“你的工作就是教书育人，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看着我妈幸福的样子，我就觉得当初的选择是对的。有时候，放手不是怯懦，而是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爸还在医院里躺着。周蕾带着钱不知道跑到哪个地方去了，警察到现在都没找到人。我小叔也不见踪影，家里就剩下奶奶一个人，推着个轮椅，风雨里接送张小宇上学。
偶尔在路上遇到熟人，都要指指点点：“你看那个王兰芝，当年可神气了。这下可好，自己养大的儿子瘫了，又要照顾孙子。”
“可不是，听说她那个儿媳妇，现在嫁了个有钱人，过得可好了。”
“活该！当年她不是看不上儿媳妇吗？这下可好，自己尝到苦头了。”
奶奶垂着头，推着轮椅默默地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当年她是多么不可理喻。可惜，这个道理她领悟得太晚了。
后来我听说，奶奶去找了陈叔叔。她站在公司楼下，想求陈叔叔说说情，让我妈便宜点带张小宇。
陈叔叔很客气地请她上楼，给她倒了杯水，然后说：“阿姨，美玲现在过得很好。我希望您能理解，她不欠您们家任何东西。您要是觉得八千太贵，可以另请他人。”
奶奶咬着嘴唇说：“可是，我们找不到人愿意……”
“那就是市场价了。”陈叔叔笑了笑，“您要是觉得贵，就再找找别人吧。”
奶奶流着眼泪走了。她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理所当然的付出。
当年他们肆意挥霍我妈的真心，如今就要付出代价。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公平。
我妈说：“妍妍，妈妈不是在报复。我只是想告诉他们，善良不等于好欺负，心软不等于没原则。”
我点点头：“妈，我明白。”
陈叔叔在一边说：“美玲说得对。人这一辈子，遇到不同的人，就要用不同的态度。对好人要以德报德，对坏人嘛……”
他笑了笑，没有说下去。但是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
日子还在继续，我妈在学校里教书，偶尔也会碰到以前的学生。他们都说：“林老师，您现在气色真好。”
我妈就笑：“是啊，找到了对的人，日子就不一样了。”
这话要是传到我爸耳朵里，不知道他作何感想。不过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妈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不用再委曲求全，不用再忍气吞声。她可以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可以去想去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她找到了真正懂得珍惜她的人。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我爸没有出轨，如果当年奶奶对我妈好一点，现在会不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有的只是因果。你怎么对待别人，生活就会怎么对待你。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报应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