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79年最后一批回城的知青。
那年的春节后就有了知青全部返城的传闻,同学们都没有回青年点,到6月23日我们全部返城分配了工作。
在等待返城的几个月,我在一个街道的土建队干了几个月的临时工。因为下乡建青年点宿舍时,跟着一位瓦工师傅学会了一些技术,特别是盘炕。
当时土建队的力工是一天一元钱。在抹供电局一个房子时,我拿起抹子抹了几下,队长看我技术可以,就给我涨到每天一元两角钱。
在给百货公司批发部门卫盘炕时,大技工杨师傅有事没来,我自告奋勇的对队长说:“我也会盘炕。”队长就让我试试。炕很好烧,就给我涨到一天一元五角钱。
那天队长让我带着小于子到七门副食商店后边的杨永和家去盘炕。
我问是多大的炕啊?
队长说是足丈的。
我问是不是“老规矩?”
队长说是“老规矩,炕烟子他们自己往外整,你们俩只管盘炕。”
敲开杨永和家的大门,见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
他站在门口,疑惑地看着我俩。
“你们俩是来盘炕的?”
“是啊!这不是杨永和家吗?”
“我找的是任师傅,没找你俩。”老杨头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就是任师傅。”小于子往前推了推我。
“我姓任,是队长派我俩来给你家盘炕的。”
“你是任师傅?”
“是,我们土建队就我姓任。”
“你会盘炕?”
“会。”
老人又上下的打量了我几眼,才不冷不热地把我俩让进了屋里。老太太赶忙拿烟、沏水。
“我这房子是房产的,他们盘了几次炕,脚底下咋烧都不热,大灶台还常常的倒烟。”老杨头用眼睛瞟着我。
“把炕上的东西收拾下去吧。”我告诉老两口。
“哎,先别忙,任师傅啊,我说的你知道啥毛病吗?”老杨头在叫任师傅时特意把声音提高了许多。
“知道。”
“你整了吗?”老杨头带着质疑的口气追问道。
“整了。”
“唉!可别还是整的那个样啊!我们老两口可经不起折腾了。”
“不能。”
老杨头不情愿地收拾着炕上的铺盖:“任师傅,任师傅,我还以为是个老师傅呢。嗨!小伙子,盘炕这活儿干几年了?”
“两个多月了。”
“才两个多月?”
“啊,我以前在农村的时候也盘过炕。是跟一个老师傅学的。”
“商业宿舍那儿的炕是你盘的?”
“嗯,我在那儿盘了几家的炕。”
“我听老同事说有个任师傅盘炕特别好烧,才找的你们。”
“你认识那儿的人?”
“认识,认识,我在食品公司当了那么多年的经理,商业上的人谁不认识啊!”
食品公司的经理,杨永和,我猛然想起1968年父亲在食品公司时的革委会主任就叫杨永和。
那年我爸被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食品公司的造反派勒令我们家下乡,我妈本来身体就不好,再加上连日装箱子,打包装,累得病倒了。妄图霸占我们家房子的那个女人说我妈装病,举报到了公司革委会。当时的革委会杨主任到我家一看,我妈躺在炕上,身边坐着11岁的我和8岁的弟弟,屋里屋外一片狼藉,摇摇头,走了。后来我爸说,咱们家没有下乡,多亏杨永和主任了。
老杨头戴着手套,端着盆子来装炕烟子。我拦住了他:“你老人家不用着手了,有我们呢。”
“不、不,你们队长讲好了,只负责搭炕,不管倒炕烟子。”
小于子瞪着眼睛说:“任哥,咱们可不管往外倒炕烟子啊!”
“你就干吧,到点你就下班,耽误不了你回三宝的小火车。今天闷土、和泥的活儿我也干。”
“咱俩干,咱俩干。”小于子高高兴兴的往外倒动着炕烟子,站在一边的那老两口子一个劲的感谢。
炕拆完了,我又上房顶看看,回来后对二位老人说:原来的炕跑的是直筒子,热一条子;你家的烟囱在那家的后山墙的下面,北风大一点就会倒烟,我看你们老两口住这么大的炕也没用,又占地方,又费煤,我想改成五尺的炕,不走那个烟囱了,走冷灶这个烟囱。”
“改成五尺的炕?”
“是,这个炕的一半这么大。”
“那很费事吧?能好烧吗?”
“比盘两个炕还费事,改成倒卷帘的炕,能好烧。”
“那冷灶还能烧吗?”老太太忙问。
“能烧,我留一个冷灶烟道口,冷灶和火炕各装一个闸板,烧冷灶时用闸板挡上火炕的烟道口就行了。”
老杨头听这么一说,消除了疑虑:“那就改吧,看你这小伙子说得挺在行,挺在行啊!”
老杨头高兴了,抽着烟,喝着水,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文化大革命,俨然遇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战友。
傍晚点火烧炕,大灶台一点也不倒烟了,烟从冷灶的烟囱拔着高的往外冒,整个炕面没有一处不热的。我又上房把原来的烟囱盖死抹严,把原来的炕墙抹好。
老两口诚心实意的要我留下吃饭,我婉言谢绝了。
他们依依不舍地把我送出了胡同,一个劲地告诉我常来家里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