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战神姐姐战死在仙妖大战。
她和离镜仙君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
天帝抚恤遗孤,令我与离镜仙君结契,养育姐姐的孩子。
虽然我是九重天人尽皆知的废物女仙。
却也为了全心照顾姐姐的孩子,亲自上观音神殿断了此生子女缘分。
几百年来,我自认对离镜和沧澜从无懈怠之心。
可离镜是万年寒冰,从未予我半点温情。
直到我再次进入观音神殿,求漫天神佛超度姐姐转世轮回。
离镜眉头紧锁。
“红鲤,你莫要生出不轨之心。”
入夜,他罚我跪在寝殿外听了一夜他和天帝之女的欢好之声。
试图断掉我的痴心妄想。
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怒斥我罔为人母。
我突然释怀,这璇玑殿,我不愿再留。
我告诉离镜,我要离开。
他坐在上首,面上一如既往地冰冷。
“红鲤,我们是刻在三生石上的天赐姻缘,你以为你当真能离去吗?”
一刻钟后,九重天上无人不知,如废物一般的红鲤仙子剜下逆鳞。
将三生石上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笔划掉,随后便跳了诛仙台。
无论是离镜,还是沧澜,我再无一丝眷恋。
1
入主璇玑殿的前一晚,我就在观音神殿中求送子观音断了我生育之力。
从此,姐姐的孩子沧澜,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每逢姐姐忌日,我便进入观音神殿长跪不起。
只为求漫天神佛超度姐姐轮回往生。
我离开时,恰巧在殿外遇见离镜。
他的眉头紧锁。
“红鲤,抚育沧澜是你的荣幸,我与你结契亦是为沧澜,你竟对我生了妄念?”
我愣在原地想要辩解,却对上他鄙夷的眼神。
他飘然离去,只留下一句话随着风进入耳畔。
“入夜之后璇玑殿外寒冷刺骨,你便跪上一晚,也好断了你的痴心妄想。”
立在我身边的地藏菩萨叹了一声,“你为何不解释?”
我苦笑着摇头。
几百年朝夕相对,换来的是无尽的猜疑,原是他从来不曾了解过我。
他不信我,纵使我解释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我自问对沧澜事必躬亲,对他也是事无巨细的尽心竭力。
我以为即便他不爱我,至少也会怜我几分。
何况我的仙力本就微弱,在九重天上与凡人无异。
又如何能抵御璇玑殿外的寒冰刺骨呢?
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时,沧澜在我面前停下。
他是姐姐的孩子,自小就是由我亲手抚养长大。
他的容貌和离镜有八分相似,同样的寒冷似冰。
身为抚育他长大的母亲,此时却跪在他面前受罚。
我很是尴尬,低下了头不愿看他。
沧澜却毫无顾忌,一张嘴便是满口的讥讽。
“红鲤,能为战神抚育我,可是九重天赐予你的无上荣耀!”
“你居然还不知羞耻的想和我父君拥有自己的孩子,你配吗?!”
“你罔为人妻,罔为人母,更罔为我母亲的妹妹!”
我伸手牵住他的衣袖,却被他用力甩开,他满脸嫌恶。
“父君让你跪着,你就跪好了,别叽叽歪歪的啰嗦!”
他眼底的厌弃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心如刀绞。
“沧澜,自你出生我便对你尽心尽力,我何时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有你这样身份低贱如蝼蚁的母亲,就是你最对不起我的地方,红鲤,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双手结印,快速催动法阵令殿外生出漫天飞雪。
旋即厌恶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跪至半夜,我气若游丝,下半身被冻在厚厚的积雪中无法动弹。
就在我意识模糊之时,沧澜出现了,我欣喜若狂。
我以为他的嘴上说得再狠,心里还是心疼我的。
我颤巍巍地伸出双手。
却见他不曾看我一眼,转身将一位艳如桃李的仙子搀扶进殿。
我的手猛地僵住。
我从未听过沧澜这样焦急的语气。
“父君,方才我遭到妖族袭击,青鸾仙子为救我中了媚毒,这如何是好?”
青鸾,天帝之女,在九重天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他们曾是九重天上志同道合的知己。
听闻他们两心相许,阴错阳差之下,离镜却是与姐姐结了契。
这个时辰不好请药仙前来,我听到沧澜说想要暂时将青鸾安置在璇玑殿中。
这个时辰,孤男寡女。
我如坠冰窖,心底却仍有一丝期盼离镜能拒绝。
下一秒,我心如死灰。
离镜说。
“沧澜,你先回去休息。”
“是。”
下半夜,寒风呼啸,在我耳边猎猎作响。
却也掩盖不住从殿内传出的响动。
女子的闷哼不断响起。
不知道解毒的方式是怎样的。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大开,离镜搀住青鸾走出来。
路过我的时候,青鸾好奇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她怎的跪在这儿?”
离镜像是终于记起了我,搀着青鸾转身进入偏殿。
“红鲤,你回去吧。”
璇玑殿外法阵的禁制终于解除,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一瘸一拐离开。
将离镜对青鸾的温言软语甩在身后。
天光大亮,仙子仙君已经开始点卯,看我的眼神无一例外都是鄙夷和讥讽。
我问自己:红鲤,沧澜不再是嗷嗷待哺的婴孩,姐姐的遗愿早已完成。
当真还要留在这两个注定不会怜你的人身边任由尊严被践踏吗?
不,我不愿。
2
翌日清晨,我一如既往将采集的仙露制成清茶奉于璇玑殿前。
却不防青鸾推开殿门,我们摔作一团。
我采集了将近一个时辰的仙露全部洒到了她身上。
离镜紧随其后走出来,见状一把将我推下重重玉阶。
看向青鸾的神色中难掩关切,“你没事吧?”
沧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径直冲出来对我拳打脚踢。
“红鲤,你明知青鸾仙子受伤还故意撞她?!”
眼看着这父子二人眼底的心疼都要溢出来了,我低眉顺眼地往后退了一步。
“抱歉,我是不小心……”
青鸾端着一副大度的模样笑了笑,“想来红鲤也不是故意的,离镜,你就别计较了。”
离镜蹙着眉,面上神情更是冰冷,满脸不虞。
“青鸾,你不必替她开脱,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再清楚不过。”
我抚平脏污的衣摆,看着我照顾了几百余年的孩子和仙侣,如今对我如同仇人一般。
“离镜,你与青鸾两心相许大可拒绝天帝赐婚,身为你的仙侣不得擅入璇玑殿,我跪在殿前冰雪加身你视而不见,青鸾受伤你父子二人心急如焚。”
离镜的面色铁青,我全然不顾,又看向沧澜。
“我尽心竭力抚育你是为姐姐,对你事无巨细是怜惜你年幼失母,你们却视我为耻辱,对我如仇敌。”
不知何时开始,我早已泪流满面。
可离镜依旧无动于衷。
“红鲤,别耍脾气了。”
青鸾也跟着劝我。
“红鲤,我和离镜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误会,你快向离镜认错,别闹了。”
沧澜将她护在身后,对我怒目而视。
“我才不要你做我的母亲!九重天上的人因为你,都在背后嘲笑我有个废物母亲,说我也和你一样废物!你不配做我的母亲!”
沧澜,我看着他从一个小团子长大成人,字字句句控诉却如利刃扎在我的心上。
这五百年来,他从未叫过我一声母亲。
而是和他的父君一样,毫无感情地叫我“红鲤”。
我满身伤痕,九重天上若是小伤自愈即可,重伤皆是由自己运转灵力疗伤。
可我灵力微弱,自然无法自愈,亦无法自行疗伤。
离镜在璇玑殿照顾青鸾一夜,沧澜也担心得彻夜不眠。
却无人记得我身受重伤行动不便,最后只能蜷缩在瑶池边上等死。
眼下经历的这一切,让我心如死灰。
青鸾被沧澜搀扶着离开之后。
我第一次踏进璇玑殿,想来也是最后一次。
我的语气平静,“离镜,这璇玑殿,我不愿再留下,自此九重天,再无红鲤。”
离镜坐在上首,面上一如既往地冰冷。
“红鲤,三生石上的名字无法抹去,你确定能离开吗?”
九重天上的姻缘,向来是天注定,一旦结契就再无法更改。
若是逆天而行妄图修改姻缘便会遭受天谴,千万年来亦从无逆天而行之人。
我立在玉阶之下,郑重其事三叩首。
“一拜,我愧对姐姐,我曾答应此生陪在沧澜与你身边生死不离,如今是我食言。”
“二拜,我为人妻人母五百余年,得不到认可惹得二位厌弃,是我无用。”
“三拜,惟愿山高水远,我们再不相见。”
说完,我便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他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你都多大了还闹脾气?”
离镜不曾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他深信我对他有妄念,不信我会狠得下心离开他。
更不信,我有那个胆子篡改姻缘逆天而行。
3
离开璇玑殿后,我想去蓬莱仙岛采些草药疗伤止痛。
蓬莱仙山深处,一株仙草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我欣喜若狂,正要近前。
倏地一只雪狼直冲我的面门而来,一爪子就将我掀翻在地,我的腿上传来骨头碎裂的声响。
闻到鲜血的雪狼更是兴奋得直叫唤,张着血盆大口要把我吞吃入腹。
我惊恐地大叫:“救命!”
正当我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之时,一道强劲的灵力打在它身上。
它的体型瞬间缩小数倍,只能蹲在我脚边嗷嗷直叫。
我捡回了一条命,可用于疗伤的仙草也被践踏得不成样子。
不远处有人匆匆赶来,是青鸾和沧澜。
见到雪狼伤到的是我,青鸾松了一口气。
“幸好伤的是红鲤,不是旁的仙子仙君,要不沧澜可就糟了。”
青鸾朝我走来,“红鲤一片慈母之心,定不会怪罪与你。”
我挣扎着从地上艰难爬起,没有理会二人,一心只想将地上的仙草残渣收集起来。
沧澜得不到我的回应,气急败坏道。
“若是旁的仙子,定不会连一只仙兽都打不过,她自己废物,与我何干!”
眼前这个字字诛心的孩子,眼前这个字字诛心的孩子,在战场出生,神魂不稳,是我百余年来日日输入本源灵力为其滋养。
如今他身强力壮,却日复一日对我说着世间最恶毒的话。
青鸾故作严厉地斥责了他几句,作势要来扶我。
我眼疾手快避开之后咬牙站了起来。
“沧澜,如今你想说什么都没关系,毕竟,很快我就不是你的母亲了,你记住,纵使我有诸多不是,也是你的生母,我的姐姐求来的。将来,你想要谁做你的母亲,也自己求一个去。”
沧澜闻言怒不可遏,“红鲤,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再理睬他们,径直离开蓬莱。
路上,浑身上下的伤口已经麻木,反倒不太能察觉出痛楚。
破损的仙草被我捣烂艰难敷在伤口上。
我和姐姐并没有血缘关系,我是仙妖混血的半妖,因此仙力微弱。
姐姐在妖族结界处捡到我,精心照料我百余年,我才得以顺利长大成人。
姐姐战陨于天界之门,等我赶到时她遍体鳞伤,只余一缕破损的元神。
她眼眶通红,倒在我怀中殷切恳求:“红鲤,求你,替我照顾好我的孩子。”
话音落下,她便消散于天地间。
姐姐于我有大恩,我不能辜负她。
所以这几百余年,无论离镜和沧澜如何嫌弃我,九重天上的人如何鄙夷我,我都不曾有过半分埋怨。
可是姐姐,五百余年过去,红鲤累了,红鲤不想做母亲,也不想再做妻子,红鲤只想做回自己。
回九重天的路越走越偏,不知不觉就走到三生石旁。
我刚近前,就看到三生石上一道金光闪过,上边出现了我和离镜的名字。
我从乾坤袋中掏出匕首,试图划掉我的名字。
如离镜所说,天定姻缘,普通灵器是无法破坏掉的。
我苦笑一声,刀柄调转,利刃没入脖颈处。
第一下因气力不足,利刃将将扎进肉里,鲜血飞溅,冷汗直流。
我强忍着将利刃又按进去几分。
剧痛传来,我死死咬着唇,把触碰到硬物的匕首陡然翻转,生生剜下我的逆鳞,将其狠狠插进三生石中!
鲜血在我脚边流淌成河,我的神智开始变得模糊。
我的衣裙上血迹斑驳,连带着三生石上的名字也变得污浊不堪。
我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小仙对我指指点点,目光中满是怜悯的意味。
我却觉着快活得很,生剜逆鳞的痛反而让我觉得安心。
离镜……
闭上眼,想起五百年前和他结契那日,我不再留恋,手腕使力,将逆鳞狠狠划到我的名字上。
‘红鲤’二字从金光闪烁,到最后黯淡无光。
一笔一划,从清晨到日落,用沾满我鲜血的鳞片一点点划去。
司命仙君站在我身边长叹了一口气。
“红鲤,你这是何苦?”
我沉默着摇头,把离镜的嘶吼抛在身后。
“红鲤,你好大的胆子!”
我转头看了眼满脸苍白的沧澜,含笑跳下诛仙台。
“从今往后,我与你们父子死生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