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没说话，老太太对后面那个人说:你晓得个屁，那个小的才是，她指对了……

我环视了四周走出了房间，来到一个破败的小花园，老太太说:“我这两年老了动不了了，只能把房间给你打扫一下，这个花园我想种点花的，但是这几年手脚都没劲了，弄不动，土也搬不动，又提不动水……我想喊他们帮忙，他们都劝我别忙了，说的你们又不会回来了……唉，你看你还记得不？你小时候最喜欢在这花园里面耍，最喜欢扯这里面的鸡冠花……”

她一说起鸡冠花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这次是个梦中梦，前世的种种我回忆起来了。

梦见花园又变得生机勃勃，里面的花台都整理得好好的，确实种了很多鸡冠花，我那时候大概是五六岁的样子……

我前世的父亲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大概四十多岁，母亲当时才二十多岁，是一个大家闺秀，受过高等教育，还留过洋，是父亲的小老婆（也有可能是续弦，因为我也没有在这个宅子里看见过别的女主人）。至于他们是怎么结婚的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母亲并不喜欢父亲，她很清高，总觉得父亲只知道挣钱，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嫁进这个家对她来说就是牢笼。

她也不喜欢我，记忆中她从不抱我，也不逗我，她觉得我跟我爸一样俗，我在旁边玩的时候她就坐在一边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房间里的绣屏本来我自己选了一个仕女图的，她觉得那个太俗了，硬是给我换成了下棋的，还说我别弄些俗气的东西，要学会欣赏有深度的东西（我当时一个五六的小女孩喜欢漂亮的摆件不很正常吗？非要换成一个黑白色的，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小女孩的房间摆件），因此我不喜欢那个绣屛，也不喜欢我房间的所有摆设，那些都不是我喜欢的，是她喜欢的。我的小花园里本来种了很多名贵的花草，还有父亲从外地买来的绿菊什么的，但是通通被母亲换走了，我找到父亲哭闹，母亲就说:“她这么小哪会欣赏那些花呀，那些好不容易养活的花草一会儿全被她摘了，不是糟蹋东西吗？”

父亲听了就没再说什么只让我好好听妈妈的话。

母亲让人在我的花园里撒了鸡冠花和凤仙花的种子，后来花园里开满了鸡冠花，我一看到就觉得生气，特别讨厌鸡冠花（我今生特别讨厌鸡冠花，特别是小时候一看鸡冠花就觉得烦的原因找到了），它们一开花我就会摘下来放在脚下踩，有一天母亲来花园看我，我又把花摘了，母亲似笑非笑看着我，仿佛在说，你看吧，我就知道你会糟蹋东西。

我当时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也不理她，就在花园里捉蜗牛，身边还有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陪着我，然后父亲过来了。（父亲的个头不高，穿着长衫，他皮肤很黄，很干瘦，留着跟鲁迅一样的小胡子，一看就是一副很精明的样子。他总是很忙，经常出远门，很少在家，就算在家也很少来我的院子。）

他很慈爱的抱起我来，问我今天都干了什么，吃了什么我都一一回答了，然后他又转头跟母亲说，你没事也教教她认字，写字，把你以前学过的洋文也教她说几句。

母亲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我知道她根本瞧不起我，觉得我就应该是个不学无术的人。其实父亲是给我请了几个家庭教师的，还有一个外国人教我英语，但是我不想学。我讨厌学那些东西，因为有一次老师教我写字的时候，母亲来看我，我很卖力的写字，手都写痛了，满以为她会夸我，结果她看一眼就一脸鄙视的走了，我卖力写的字在她眼里就是鬼画符，在她心目中我就是个草包，干啥啥不行。我生气的把写的字撕了，把笔墨纸砚全扔到地上，从此以后就再也不写字了，也不认真听老师的课。老师稍微对我严厉一点，我就又哭又闹开始装病，结果到了晚上就真的发烧了，把大家吓坏了，老师也吓到了，以后上课老师再也不逼我了，很多时候都是他讲他的，我玩我的，高兴写字就写字，再后来我连课也不去上了，一说老师来了我就说自己不舒服……佣人们都知道那几个老师就是我家花高价请来的闲人。

父亲陪着我玩了一会儿就被人叫走了，应该又去忙什么事情了，但是他真的很疼我，我应该还有几个哥哥，他们都已经成年，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是整个家族的宠儿，父亲很惯着我，但是他又太忙了……

梦中梦做到这里就醒了，我又回到了那个破败的花园，一瞬间就忍不住哭了，眼泪哗哗往下流，老太太赶紧过来帮我擦眼泪，还以为我是因为花园里没有我喜欢的花才哭的，不住的安慰我，我当时觉得很累，也不想解释什么，就走出去了，我经过的房间都空荡荡的，老太太解释说:“你们当时走了，那些人开始几年还在这儿帮忙打理（她说的那些人应该是指佣人和雇工们）后来就都走了，有的人走的时候把一些小东西偷出去了，东西就越来越少，我一个人又看不住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就只有把那些房子都锁了，那些家具都还在，我就天天把你爸妈和你的房间天天打扫干净……后来红卫兵来了，他们要来砸东西，我拦了几次，最后一次闹得好凶，都把你房间的东西往外搬了，我拦都拦不住，后来我都撞柱子了他们才停手，他们还是把你爸爸妈妈房间里的东西都搬了，跟我保证的不搬你房间里的东西……唉，我没用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家具都搬空了，这几年那些人（当地的村民）又开始拆房子了，我老了守不住了，那边的房子（她指着指房子的另外几个院落）都被拆了，他们把砖还有梁都拆回去盖房子了，其他地方的房子我管不到了，就只有守着这边的房子，我一步都不敢走……”

我看到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真的觉得很感动，跟老太太出来看到有一间被粉刷过的小房子，跟这院子的风格完全不搭，一看就是一个九十年代的简陋建筑，老太太指着这房子说:“这是我儿子给我另外修的，我住的地方都被拆了（这应该是老太太以前住的佣人房），我又怕他们来拆这边的房子，不敢走，他们都喊我下去住的，我不去”

我说:“这院子这么宽，这么多空屋，你怎么不住？”

老太太说:“这些是人家主人住的，我哪有资格住？我不住，我就是在这儿守屋的，要住也要人家主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