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车撞倒在一个雨夜。
司机肇事逃逸。
意识模糊之前我一直期盼着能有一个心软的神来救一救我。
不为别的,我明天就要考试了。
我辛辛苦苦准备了两个月的申论啊。
全完了!
1、
没有等到心软的神。
我却被一个地官鬼差带走了。
“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我恋恋不舍的看着躺在血泊里的自己。
地官头也不抬自顾自地在宣纸上记录着我的死亡时间。
宣纸主封上有一行字:阴鬼司管辖地簿。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最终解释权归阴鬼司所有。
“阴鬼司?地府也有工作吗?”
我承认我是找工作找疯了,就业环境太差,不然谁会选择宇宙尽头的铁饭碗。
地官许是觉得我太过聒噪,睨了我一眼。
“谢青,女,戊寅年生人,亡于意外事故,没有问题的话就在这签个字。”
我接过生死笔,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式两份。”
我沉浸在死亡的遗憾中无法自拔,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签字时地官嘴角那一抹坏笑。
“人死之时,有一段往生时间可以去见一见自己的亲人,但鉴于你孤身一人,咱们就直接去孟老太婆那领汤吧。”
地官转身就要把我往地府带。
我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角。
“没有亲人,看一眼朋友都不行吗?”
“你还有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知道?”
他很明显慌了一下。
“我...我...我当然是已经看过你的生平始末,阴鬼司档案室都有的。”
我从小被爷爷养大,父母不详。
爷爷是村里的鬼纸匠,自小镇上的同龄人都嫌我晦气不愿意和我玩。
还有传闻说我是爷爷扎的小鬼纸,见老爷子一个人可怜,便活过来给他养老送终了。
在爷爷过世之后我便离开了镇子。
在大学里半工半读,我因为兴趣选了英语专业。
毕业之后高不成低不就,只能做老师。
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教书育人的天赋,便瞄准了宇宙尽头的铁饭碗。
结果准备了大半年,考公无果而中道崩殂。
造孽啊!
虽说没有亲人,但我确实有朋友。
“你这是歧视孤儿,不能因为我没有亲人就剥夺我的往生时间啊。”
我叉着腰抗议道。
“那你想去见谁?”
我领着他往家的方向飘去。
飘到一半我迷路了。
地官听完我要去的地方之后直接一眨眼把我闪送到了镇上的家里。
“谢谢地官大哥!”我抱拳一拜向他表示感谢。
“一句话的事,还带我往反方向绕一大圈。”
“我又不知道你能找到这。”
转念一想,不对劲。
“话说你为什么能找到这?”
“阴鬼司档案室。”
这次他没慌。
“所以你们地府是真的有工作的是吗?还招人吗?地官大哥能内推一下吗?”
我还是死心不改。
既然活着的时候无法大展宏图,在地府谋一份差事来做做也是极好的。
“招啊。”
我眼前一亮。
有希望。
“需要考核。”
......
怎么死了都逃不过考试?!
“看完了,就走吧。”
转身要走的地官再一次被我揪住了衣角。
“我还没见到我朋友呢。”
地官似乎也被我说的话吓了一跳。
眼前的家常年无人居住,已然一片萧条,荒草萋萋,渺无人烟。
我往前飘了几步发现他没有跟上来。
“你一个鬼差还怕鬼啊?”
“胡说,我只是...只是很少出差,这次黑白鬼请假了我才暂时顶上的。”
看来地府也缺人手啊。
我推开了门。
吱呀——
若不是因为我死了五感六觉尽失,一定会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和霉气呛个半死。
爷爷去世之后,我再也没有回来过。
睹物思人,我便将一切都留在了这个房子里。
屋里堆满了纸鬼人,没人敢靠近。
除了我这种鬼。
我在一堆纸鬼人里面东翻西找了好半天。
终于——“找到啦!”
我高兴的举起了手中的狗娃。
狗娃是一个小纸鬼人!
我把它拿出来的一瞬间,地官大哥的脸瞬间黑了好几个度。
上面蒙了好几层黑灰,我用手将上面的灰尽数掸开了去。
可爱的纸人五官逐渐清晰。
“你把它当你的朋友?”
“对呀!”我满脸骄傲的说道:“小时候没有人愿意和我玩,鬼节那天我看到朝奉殿上的大阎王纸人身边有一个小鬼纸人,就把狗娃拿了来陪我,它脸上还有我用辰砂粉抹的腮红呢!”
我把狗娃拿在手里在他眼前显摆着。
地官大哥攒眉蹙额,双眼紧闭,一脸无语。
实在有失风度。
“你可知大阎王旁边的小鬼是什么吗?”
“知道啊,狗娃嘛。”
地官大哥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你爷爷谢康氏乃是十代单传的通灵鬼纸匠,到他这一代刚好遇到鬼王开奉,你却把初受功德供奉的小鬼王从香火台上取走了,小鬼王因此被鬼帝府的人嘲笑了好久,你做人的时候他碍于阴阳界规不能找你算账,你现在做鬼了,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语罢。
一阵阴森森的寒气袭来,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我把手里的狗娃小心翼翼的放到桌上。
地官看我被吓得不轻的样子,脸上却露出了得逞的邪笑。
我害怕的往后飘了好几步,与他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你不会就是鬼王派来捉我的吧?”
难怪他一路上一直想把我往地府赶!
见我被吓得不轻,他一副阴谋得逞的笑了笑:“鬼王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与你这样的无知肖小计较。”
“真的?”
“自然是真的。”
我信了。
因为不信也没办法,鬼王好歹是个王,我虽不清楚地府的级别制度,但是处理我这样一个新鬼肯定也是小事一桩。
我已经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鬼王想把我打入畜生道我也认了。
“那我还能把狗娃带在身上吗?”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粉嫩可爱、圆脸大眼的狗娃和鬼王扯上关系。
“我小时候还和它一起睡觉,还和它有好多秘密...”
披上蚊帐当婚纱,在狗娃面前跳舞。
和狗娃过家家,它当爹我当妈。
把鸡蛋和狗娃放一个被子里,让它孵蛋。
直到长大离家去外地读书才和狗娃分开。
狗娃几乎陪伴了我人生中二分之一的光阴。
毕竟我英年早逝。
“带着吧,现在可以走了吗?”
地官大哥看起来人还挺好说话的。
我带着狗娃绕到后山,在爷爷的墓前叩拜完就跟着他往地府去了。
2、
一路上我默不作声,回首着我碌碌无为的一生。
如此平凡的人生,我还要再过一次吗?
“你刚刚不是说想在地府工作嘛,怎么现在又一言不发了?”
“不是说我得罪了鬼王嘛,我怕留在地府被针对。”
我冷静下来想了想。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鬼的地方怨气冲天。
我连人的世界都还没混明白,在地府又没人罩着,说不定比活着的时候更惨。
还是安安分分的找个胎投了吧。
“他不会计较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鬼王大人英姿潇洒,气度不凡,绝不会与尔等小鬼计较。”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个鬼带路,怎么考?”
“你当我是空气吗?”
对啊!
地官大哥就是成功上岸的正面教材。
于是我开始了漫长的地府考公之路。
3、
地官大哥先是带我走到了地府第一道门,鬼门关。
鬼门关两侧站着十几个身着玄色鬼服的小鬼。
见到我和地官的一瞬间,小鬼们都低下了头。
那样子,像是在鞠躬?
看来地府管理还挺秩序井然的。
“每来一个鬼他们都鞠一次躬的话,会累的吧。”
“怎么?想来替他们分担分担?”
“比起前台,我更愿意做点文职类的工作。”
“那只一处的位置能派给你了。”
“哪?”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鬼王府阴鬼司使。”
我看了眼怀中的狗娃,实在无法从它简单的五官中想象出鬼王的样子。
“你这个岗位还缺人吗?”
“不缺。”
“孟婆那呢?”
“不缺。”
“阎王殿呢?”
“不缺。”
“你就说还有哪缺人吧!”
“鬼王府阴鬼司使。”
......
4、
过了鬼门关,我跟着地官大哥过了一条河,他说河上的是黄泉路。
黄泉路的尽头孟婆等在那。
她正在...翘着二郎腿嗑瓜子。
看到我们之后立马将瓜子收了起来,整衣危坐。
地官大哥径直的从她面前走过,没有丝毫停留。
走了两步发现我还停留在孟婆摊前。
他转过头不解的看着我。
“你干嘛?”
我亦是不解。
“不来一碗吗?”
他真诚的向我发问道:“你渴了?”
我一时语噎。
“哦!既然你要在地府工作,你有权利选择忘记还是记得。”
听到这么一说,我也越过了孟婆摊,跟上了他的步伐。
“还有什么事是你值得记住的吗?”
“有啊。”
地官大哥用一双等着我讲故事的眼睛看着我。
“爷爷脑梗去世那年,我刚大学毕业。
办完葬礼那晚,镇上的人贩子闯进我家把我迷晕绑了。
卖给了另一个镇的鳏夫财主。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喜房里了。
财主想霸占我的时候我假意顺从,
我给了他一个断子绝孙脚之后便想逃跑。
却被他的厮役们拦住了去路。
无奈之下,我只能跳井。”
我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叙述旁人的事情一般。
地官大哥问道:“这么难受的经历,为什么还要记住,找虐吗?”
我白了他一眼。
继续说道:“井水可凉了,是我这辈子,哦不,上辈子碰过最凉的水。”
“没多久我便没了意识,
也就在我失去意识的那瞬间,
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拉着我往前走着。
醒来是在河边,狗娃就在我身边。
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所以我要记住的不是什么事,而是狗娃。”
地官大哥耐心听完我说的话之后,沉默了一会儿。
“既然它对你这么重要,为什么当时不带它一起离开?”
“因为我害怕。”
如果真的是它救了我的话,那真是太诡异了!
虽说狗娃一直陪着我,但在我心中它始终只是一个纸娃娃。
但现在自己也是鬼了,就算狗娃是鬼也不怕了。
地官大哥很合适宜的给我递来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5、
“过了奈何桥,你的阳寿就彻底尽了,接下来就开始你的阴寿了。”
“还有阴寿?意思是我现在是个刚出生的鬼么?”
地官大哥点了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走到一座巨大的宫殿前,他停下了脚步。
我仰起头,宫殿上面写着三个字:迷魂殿。
“迷魂殿便是你要经历的第一道考核,笔考。”
“考什么?”
地官大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顾着自己说话:“我在出口等你,你考完就能看见我了。”
说完一股莫名的力量将我往殿里推了进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
大殿上方坐着个横眉怒目的鬼,身着一身紫黑色长褂,鬼见了都畏惧三分。
殿中整齐的摆放着成百上千张案桌,从外看这迷魂殿不过一座普通宫殿般大小,内里竟能容下这么多的鬼。
我被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场景吓呆了,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一个声音从我头顶飘了过来:“随便坐。”
我看了眼声音的主人。
好家伙!
比大殿上方正襟危坐的鬼还要令人胆寒。
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朝着我笑了笑,恐怖片里面的鬼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找了最近的一张案桌坐了下来。
案桌上立马显出一张A3纸大小的考题。
还挺智能。
我大致的浏览了一遍上面的问题。
1、地府建府是哪一年
2、地府鬼大常委会《关于严惩严重危害冥界治安的恶鬼头子的决定》规定:本决定公布后审判上述案件,适用本决定。该法采取的是( )
3、阎罗王主义新冥界观创立的关键在于阎罗王确定了( )
......
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字都认识,答案却一窍不通。
就在我打算偷瞄旁边桌的答案时,刚刚叫我随便坐的鬼飘到了我的面前。
扔给了我一坨皱巴巴的纸。
我不明所以的展开后发现上面居然是参考答案。
上一秒还在让我骨寒毛竖的鬼脸,现在看起来竟也多了几分亲睦。
我以最快的速度抄完了答案,然后交卷,在众鬼惊愕的注视下潇洒的离开了迷魂殿。
地官大哥已经在等着我了。
我看着站在树下的他,腰身俊挺,在模糊的光线下成为一道简约而清雅的剪影,微微颔首的姿势让他的侧脸显得柔和起来,可半垂的眼中却透着一股冷冽和犀利。
直到看见了我。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犀利的眼神变得轻柔了起来。
丑鬼见多了,再看地官大哥才惊觉他长得如此俊美。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心动。
“出来得比我预期的快。”
“是你吧。”
“什么?”
“给我递参考答案的鬼是你安排的吧。”
他轻言浅笑道:“这些对你来说都是小菜一碟,我只是帮你省略了学习的过程而已。”
我满心欢喜的想着要是接下来的考试都一抄到底的话,那我上岸就指日可待了!
地官却给了我一个晴天霹雳。
“接下来是面审,这个要靠你自己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要测些啥。”
我还是不死心的追着问:“那有没有什么过往真题可以参考一下的呢?”
“每个鬼生前经历都是不一样的,所以需要解决的问题也是不同的,无法参考。”
我认命的往前走去,进了卞城殿。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又出来了。
我挠挠头,疑惑的问地官大哥:“他说我还有尘世恩怨未解,不能入地府为官,我也没欠谁的钱啊,哪来的恩怨?”
“有给你提示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
地官大哥一听,急了。
撸起袖子就往殿里冲去,一路走还一路念叨着:“胆真是肥了,我说怎么每年几百万的鬼报名却只给我招一两个进来。”
只听殿内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吵闹声。
他再次走出来时正了正衣冠。
拉着我便往阳间去了。
6、
这是我成为鬼之后第一次回到阳间。
心里还有种故地重游的兴奋。
“我当差之后也能经常来阳间游走吗?”
地官大哥严厉的制止了我:“不行!没有我的允许这阳间你一次也不准来。”
那生气的样子好像我来一次阳间就犯了多大的罪似的。
此时还是白天,地官大哥凭空变出一把黑伞来。
他带我到了一个村子里,走进了一户正在生产的人家。
房间里传来产妇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伴随着的却是一句句咒语。
他带我飘到产房里。
产妇在床上痛得几近晕厥,里面却没有任何稳婆,只有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老巫婆在一旁敲打着搏郎鼓,床周围还贴着十几张命符,嘴里唧唧咕咕的念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这荒唐的一幕看得我心急如焚。
但好在产妇争气,没过多久便生下了孩子。
那巫婆接过正在啼哭的孩子,看了一眼,一脸嫌弃的皱起眉头。
然后用一旁的棉被往孩子的脸上覆了上去...
我下意识的跑出了伞,想要阻止这一切。
房顶稀疏的瓦片透过的光将我露出的肌肤烫得生疼。
地官大哥一把抱住了我,用力将我圈回了伞内。
“不可干涉。”
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的说道:“冷血鬼!”
婴儿的啼哭很快便停止了。
产妇痛晕了过去。
巫婆走出产房,满脸严肃的望着天空,像是在传达上天的旨意一般,正言厉色道:“缘悭命蹇,得此女婴,婴生而不啼,此为祸胎。”
原本还在房门外踱步等待的父亲愤恨的甩手一挥,也没想着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和刚刚生产的妻子,便离开了。
巫婆收拾了自己的工具,抱起捂晕过去的女婴,往深山中走去。
随后将她扔在了荒山之上。
只身离去。
我看着那孩子乌青的脸蛋,一阵心疼。
我开始对着地官大哥兴师问罪:“为什么不救她?”
他轻叹一口气,倒是诘问起我来了:“你是看不到刚刚她父亲听到她是女孩时候的样子吗?救下来她就能好过了?”
“那这也不是你见死不救的理由!”
“谁说我见死不救了?”
说完他又变出了一把伞,放到女婴旁边,正值午后,日头毒辣,撑开的伞倒是为她挡过了暴晒。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不可思议的望向他:“就这?”
“那你还想我怎样?我又没奶!”
我两眼一抹黑举起手就给了他一拳。
他吃痛幽怨的看着我,眼里透着一股委屈劲儿。
我看了一眼这个山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或许是我从小在山镇里长大,看所有山头都差不多。
因此我清楚的知道哪里有水源。
我带着他走到河边。
我问他还有没有伞,他听话的又给我变了一把出来。
我将伞撑开,撇开溪水表面的杂草,乘了些水到伞内。
婴儿刚出身没多久,当我们再次回到她身边时,护着她皮肤表面的胎脂已经被晒得很干了。
如果再任由她晒下去,婴儿的生命就危在旦夕了。
但我和地官都是鬼,根本无法抱起她。
我想用刚刚打的水喂她,却担心水太凉伤她身体。
我求助的看向他:“水太凉了。”
他伸出纤细的食指往水里一点,凉水渐渐变成了温水。
我笑盈盈的道:“谢谢地官大哥。”
“有事地官大哥,无事给我一拳,你还真是赏罚分明啊!”
我没再搭理他的调侃,小心翼翼的将伞里的水往女婴嘴边喂去。
但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
他就像是看穿了我的担心一样,安慰着说道:“会有人来救她的。”
我就这样信了他的话,和他一道坐在女婴旁边。
期间不停的有山鸡和野猪想要过来叼走她,都被我和他赶走了。
直到夜幕降临。
婴儿的一声啼哭划破了深山的寂静。
我担心会引来更多的野兽,想要哄她入睡却无果。
地官大哥却阻止了我:“不用了,救她的人来了。”
我四处观望。
不远处的山坡下真的走来了一个人。
步履蹒跚,像是个老人。
待他慢慢走近了,我却怔住了。
那老人是我的爷爷!
“爷爷。”
我想叫他,但他听不见我发出的任何声音。
我的声音渐渐哽咽:“所以,这个孩子是...”
“是你。”
“你父亲重男轻女,听信巫婆的话,觉得你爷爷做了一辈子的鬼纸匠,积了太多阴德,因此谢家阴盛阳衰,于是在怀孕之初便带着你母亲离开了他另外立家。”
“没成想最终生下的还是女孩,你的母亲还没来得及看你一眼,你父亲便默许巫婆把你扔了。”
“你爷爷听说儿媳妇生产的事之后,便急忙赶了过来,得知你被扔之后在这个山头寻了你许久,最后因为一声啼哭找到了你。”
尽管我在竭力隐忍着,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那我现在是在报谁的恩?”
如果是他带我回到我初生的这天救下了我自己,那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是谁救了我。
“等你入了地府官籍便知道了,不过现在尘世恩怨已了,可以回去了。”
“已了?”我望着爷爷瘦弱的背影,山路难走,他却还是使劲将幼弱的我护在怀中。
我不自觉的又红了眼:“母亲产子生死一线,却因为父亲的迷信将妻儿之命交予跳神驱鬼的巫婆,你告诉我恩怨已了?你与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巫婆将我置于死地,你却说恩怨已了?”
我望向白天巫婆离去的那条路,追了过去。
却被敲晕了过去。
7、
再醒来时已经在地府了。
一左一右正坐着两个鬼差,就连狗娃也在我身边,地官大哥却不见了。
见我醒来,两个红衣绿鬼笑着看我:“阴鬼司大人您醒啦!”
怎么我睡一觉就已经上岸了?
我疑问道:“你们是谁?”
“我是日巡游使温良啊。”
“我是夜巡游使乔坤。”
见我还是一脸懵的样子,温良拉着乔坤到一旁嘀咕着:“大人不会去阳间走一遭把脑子晒傻了吧?”
我沉着一张脸说道:“我都听到了。”
二鬼笑嘻嘻的转过头。
我想起晕倒之前在阳间还有账没有清算,起身便想往外走去。
两个鬼却一左一右死死的拉住了我。
“鬼王大人说了哪都不许你去。”
“鬼王?他算哪根葱,我虽入了他的鬼王府,但要想限制我的鬼生自由是万万不能的。”
两个鬼的力量出奇的大,我被拽得压根挪不开半步。
我识趣的放弃了挣扎。
既然来硬的不行,那就找准机会再溜吧。
我看了一眼周围的陈设,除了几盏鬼火灯之外,啥都没了。
鬼王府这么穷?
我不禁好奇道:“阴鬼司使干嘛的?”
温良将我领到一个高耸的铁门前,乔坤拉着我往后退了两米多的距离,然后拉开了门。
哗啦——哗啦——
一堆书卷从门后如瀑布般倾泄了下来。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堆成山的书,道了一声:“我去!”
“这些就是大人您走了之后遗留下来的公务。”
“不是我和乔坤不帮您啊,是我们实在文化有限,看不懂这些资料。”
“这就是阴鬼司档案室?”
温良见我来了兴趣,便继续娓娓道来:“是的!这就是您的办公室。除了整理资料之外,还要给鬼王大人汇报每日工作情况,如果找不到鬼王大人,您还要满地府的寻他;还有地府人才选拔的晋升考题也是您来出,因为您的出走,本该两年举办一次的晋级考试,已经有十余届没有举办了,十殿阎罗那也给了鬼王大人不小的压力,鬼王大人为了寻您回来...”
“够了!”我大声呵斥道:“这破工作谁爱干谁干,老娘才不伺候!”
亏我还一直以为地官大哥是见我可怜,所以才一直想帮我在地府找工作,还给我寻了份好差事,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份糟心的工作。
不仅骗我阴鬼司档案室记录的是人的生平始末,还把我卖给了鬼王。
果然混地府的没有好鬼!
温良和乔坤似是被我的气势吓到了,温良战战兢兢地小声问道:“阴鬼司大人是打算再出走一次吗?”
“再出走一次?”
“对呀。”
“什么意思?”
温良和乔坤面面相觑,而后将过往之事一一叙述。
二鬼道我本就是鬼王府的阴鬼司使,日日做着枯燥且千篇一律的工作。
而且全年无休。
有一日为了找鬼王审核文书资料,我又是满地府的寻他。
却在孟婆处被一个婴孩的啼哭吸引了过去。
孟婆正在想办法给她灌汤,却怎么也灌不下去。
我抱过她,那孩子竟奇迹般的不哭了。
孟婆说我与她有缘,并劳烦我将她送去往生殿投胎。
我将她抱在怀中。
一路上那孩童抓着我的手,我脑海中浮现出了孩子的生前事。
生母未见,生父弃之,令鬼也感到阵阵心寒。
看到荒野之中有一老叟在寻她。
我动了恻隐之心,擅自做主抱着她去了阳间。
那老叟找到她时,孩子已经断气,他便一直跪着拜着哭着念着:“求阎王爷不要收走我的孙女,我愿以十年阳寿换她一命!”
我小看了亲人对她的召唤,也小看了自己的恻隐之心。
一滴鬼泪落到了婴孩身上,便把自己搭进去了。
成了上一世的谢青。
8、
当我忆回这一切时,我恨不得立马忘记。
这天杀的阴鬼司使,我当初愿意换回谢青一定不是因为恻隐之心,肯定是受够了这槁木死灰般的工作还有令人头大的鬼王上司!
我依旧想要逃离这里。
温良和乔坤这次似乎不着急拦住我,乔坤说:“您已经签了鬼王府的阴鬼契,若想再去阳间需得鬼王大人应允才行。”
“莫?”
温良拿出一张纸,阴鬼契:凡阴鬼司使不得未经允许私自踏入阳间半步,违者禁闭百年。
最终解释权归鬼王所有。
阴鬼司使,点谁呢?
更荒唐的是上面竟然真的有我的名字。
我猛然想起我签的那一式两份的地府死亡证明...
原来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被卖了!
想到这里便更气了,直冲冲就往殿外走去。
还没到殿门口时,便有七八个女鬼堵住了我的去路。
来势汹汹,像是要打架一样。
我刚来地府不久,肯定不是来找我的。
我朝旁边的温良和乔坤问道:“干你们这行还有仇家?”
两鬼默契的摇了摇头。
我笃定道:“那就是来找你们鬼王大人的。”
领头的女鬼恶狠狠的说道:“我们是来找你的!”
那女鬼手里的铁棒直直的指向我。
我一脸无辜。
她继续说道:“你定是用了什么狐媚伎俩,才让鬼王给你走后门坐上这阴鬼司使的位置的,大家都是公平竞争,凭什么你一个新鬼就能将笔考试题答得滴水不漏,鬼王还为你在面审时打了审判官一顿,你就是个妖鬼!”
说完之后丝毫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女鬼们就叫嚷着挥着手中的棍棒朝我奔来。
温良和乔坤一心想护着我却被女鬼一把推开瘫坐在了地上。
真是不中用!
我左逃右窜,突然发现被推的温良一屁股就要坐到狗娃的身上去了。
我往温良的方向跑去。
温良感激涕零,以为我是去救他的,不停的喊着:“大人快跑,别管我!”
然后在女鬼的棒子下护住了狗娃。
狗娃只是个纸娃娃,随便一踩都能扁。
我的左肩结实的挨了一棒。
我原以为早已六觉尽失,挨一顿打也无所谓。
但我忘了此时已经是鬼差,除了不能在阳间活动之外,已经和人没什么差别了。
一阵痛感袭来,我疼得差点晕了过去。
在我以为要被揍得七荤八素的时候,一道凛冽清冷的声音落了下来。
“给我住手!”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双手将我扶了起来。
我泪眼朦胧的看着抱我的鬼。
是地官大哥。
温良和乔坤齐齐地朝着他一拜:“鬼王大人。”
女鬼们被吓得赶紧扔下了手中的武器,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原来他是鬼王。
难怪......
他像是强忍怒火,看了一眼我肩膀上渗出的丝丝血迹,声音低沉的质问道:“谁干的!?”
温良立马领会,将打我的女鬼推到了他的面前。
鬼王一挥手,那女鬼的身上挂满了棒子般粗的铁链:“既然这么想留在地府,那就去十八层炼狱当差吧,给我滚!”
我试了试右手的灵活度,尚能抬起来。
挥手便朝他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靠!扯到了伤,没发挥好,打轻了!
鬼王委屈的捂着脸问我:“青儿,为什么打我?”
“你想方设法的把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让我给你批这堆积如山的王八蛋公文?为了让我给你出那挨千刀的考题?为了让我满地府的找你满足你当混球鬼王的存在感吗?”
我终于爆发了出来,将积年的怨怼对着他一顿宣泄。
“当然不是!我一直在给你找小鬼可以帮你分担公务,但我也是才知道面审官偷懒渎职,以至于我一直没有招到可以帮你的鬼差,我已经整顿过了,你也不用满地府的找我,你要是不喜欢出考题,我也可以交给温良乔坤来做。”
一旁的温良乔坤听罢吓得激灵,四只鬼眼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我。
鬼王顶着一张不可一世的脸,此时却拉着我的手委屈巴巴的对我服软:“我留下你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我习惯了每天都有你,你知道你去阳间有多危险吗?我去求阎王免你私自干涉阳间生死的罪责,求他给你机会重新回来,我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还打我呢?”
温良乔坤像两个小鸡子啄米一样点头,示意鬼王对我说的都是实话。
冷静之后的我开始沉思,干涉阳间生死乃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的大罪,我竟还能安然如故的被他带到地府来走这一遭,可见他是下了大功夫帮我的。
单凭这一点,我的气也已消了大半。
我已没了理由再和他对质,但也拉不下脸来接受他的服软,便想起肩膀的伤来。
趁机嗷嗷的叫了几声。
他急于查看我的伤,直接上手扒开了我的衣服。
温良乔坤自觉的退了出去,还顺便带上了门。
我没有力气与他抗衡,任由他给我上着药。
“你出走之后,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地府不见天日,我也不能像黑白鬼和日夜巡游鬼那样可以经常上阳间看一看,只有你每日来寻我,也能和我在公务上争执几句,让我在乏味的地府里感到一丝意义。”
他一边揉着我的肩膀一边说着这般让人怦然心动的话语,让我半喜半羞。
“话说若不是你取走了狗娃,我一时半会还找不到你呢。”
“什么意思?”
“被你拿走的狗娃的确是我,你爷爷通灵的本事很强,算得出地府各宫各殿的供奉日,温良和乔坤在人间见我没有香火供奉,还被一个小女孩把玩,便嘲笑我,被我知道了,我便想着去把纸鬼人放回朝奉殿上,却发现那女孩竟然就是你。原本谢家这一世没有后代的,但各府各殿看在你爷爷常年积攒阴德,便送了个女婴,不料却被他儿子给扔了。想来你能去给他做二十几年的孙女也是他的福气了。”
“那我爷爷可还在地府?按说他阴寿应该还未尽啊。”
鬼王柔声道:“已经特许转世投了一户好人家了。”
我又想起阳间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巫婆,想着伤好了之后得去往生殿打声招呼,一定要让她把十殿刑罚全都受一遍然后堕入畜生道才行。
他又一次看穿了我的心思:“那巫婆我已经让黑白鬼提前索命打入十八层地狱了,不会再给她机会入轮回了。”
我回头警惕的看了他一眼,这鬼好生厉害,竟次次都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半蹲在我面前,明澈的双眼真诚而热烈的看着我说:“青儿,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嘛,你若是想去阳间玩,就带上我,不要再一个人出走了。”
柔情的话让我心软。
我轻轻的在他耳边答了句:“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