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绛宇/文 河南省人民医院脑血管复合手术外科主任
听说，小说家害怕被批评人物脸谱化，显得层次低，丁玲说“这些人物还没写出来就已经定型了，脸谱化了”（1952《要为人民服务的更好》）。如果你的受众是些半文盲，《读者》《知音》《故事会》之类，塑造人物也不妨简单化和概念化，就像传统戏，用脸谱做象征，白表奸诈、红表忠勇、黑表威猛、蓝表妖异、金表神灵。这似乎也不错。
晚清小说《儿女英雄传》里一段描写，“门里闪出一个中年妇人，…… ，一双肉胞眼，两道扫帚眉，鼻孔撩天，包牙外露；…… ”，人物一出场，看客就知道是坏人——戴了坏人的脸谱。她的相貌特征是“一双肉胞眼”。夸人好看，总说眼如秋水、目若朗星、眉目如画、明眸善睐什么的，没有夸人肉眼泡或金鱼眼的。
这个62岁的女患者，没缘由地右眼鼓了起来，眼红（结膜充血）、眼球突出、睁不开眼（动眼神经麻痹、上睑下垂）。她说，特别焦虑，不想活了，太难看了。
果然女人最在乎的是容貌，不以年龄为转移。
医生看病，类似文盲看戏，喜欢疾病脸谱化，这个“肉眼胞”就很有特征。众所周知，我的主业是脑血管病，所以我一看就知道，这是“海绵窦区的硬脑膜动静脉瘘(CS-DAVF)
CS-DAVF对视力有很高的危害，1966年Hamby的专著中估计，25%的病例会视力丧失，另外20%的病例有视力受损。死亡率和脑发病率却很低。
对这类疾病的手术治疗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初，不过，正如Stern和Morley等人所记录的那样(SEAN MULLAN, M.D. Section of Neurosurgery, University of Chicago Hospitals, Chicago, Illinois. 1979)，“手术死亡率和脑病率高得令人痛苦”。
1974年，芝加哥大学的John F. (Sean) Mullan (1925-2015)发表了使用血栓形成技术治疗颈动脉海绵窦瘘的经验，他把金属丝插入海绵窦内，通电，使海绵内血栓形成，得到更好的结果，不但消除了病变，还保留了颈动脉血流。随后，在1979年，Mullan又建议经颈静脉逆行插入，填充海绵窦，并使用致血栓的金属丝和针。这简直是一种天才的创举——现今治疗此病的主流方案就是静脉入路逆行插入微导管对病变进行栓塞。
2022年Andrea M. Alexandre 等对22项血管内治疗CS-DAVF的研究，包括1081例CS-DAVF患者作了系统回顾和荟萃分析，总共接受了1066例血管内手术。其中，男性311人(29.8%)，女性732人(70.2%)。平均年龄为57.6岁。临床最常见以眼部症状为特征：结膜充血(45.9%)、眼球突出(41.5%)、动眼神经麻痹(31.2%)；40-50%的病例可出现搏动性耳鸣。近2/3的病例(63.2%)经静脉入路进行栓塞。在栓塞剂方面，主要是可解脱金属弹簧圈或液体栓塞剂(Nbutyl- 2-cyanoacrylate或Onyx)。缺点包括费用和可能阻塞流入海绵窦的重要静脉。也可能导致脑神经麻痹。影像(79.5%)和临床(85%)治愈率高，并发症率低(<8%)，永久性并发症率(16/1043，1.5%)“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并发症，真的可以视而不见、忽略不计吗？上海华山医院的一个年轻专家葛亮说，少数人也是人，minority live matters。所以医学是怎么进步的？就是有少数的医生关注了少数的病症，并逐步改进了方法。
近年来，我科医生更加关注CS-DAVF的病理解剖，每次术前讨论都力争找出疾病的关键点，有时候看似复杂的脑动静脉瘘，可以找到它的“开关”，只要把这个“开关”断掉，整个疾病就治愈了。费用高、正常静脉和脑神经麻痹等缺点也随之消除。
只要精准找到疾病的开关，治疗就一帆风顺了。仅用两枚弹簧圈和0.2ml胶水，就治愈了动静脉瘘。
至于容貌，当然迅速改观。术后22小时，也就是次日，病人就出院了。看样貌是不是判若两人？笑容回到病人脸上。
这真是：却看患者愁何在，一生大笑能几回。
可是，出院太快也有缺点：没有拍到容貌完全恢复的照片。
补充：这个病也可能发生脑出血，虽然比例很低。我们依然采取精准栓塞法，花费低，效果好，不易发生并发症。
薛绛宇，主任医师，教授，河南省人民医院脑血管复合手术外科主任，河南省医学重点学科带头人。
专业是脑和脊髓血管病，曾在北京宣武医院神经外科和美国费城 Thomas Jefferson University Hospital 脑血管外科进修。
发明脑动脉瘤的“超大弹簧圈栓塞术”，第一执笔人撰写“颈动脉脉性闭塞的开通手术治疗中国专家共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