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宗赵煦登基即位后,由于年仅九岁,无力掌管朝政,于是让太皇太后高滔滔临朝听政。高滔滔与蔡确为首的新党向来不和,一掌权就开始大肆起复被贬出朝廷的旧党官员,于是新旧两党的斗争陡然加剧。高滔滔在大肆起复旧党官员的过程中,得到了新任宰相韩缜的极大支持,才在新党遍布朝廷的环境下让司马光、吕公著、文彦博等旧党领袖先后回到朝廷,为后来废除新法的“元祐更化”奠定了基础。然而让人颇感意外的是,旧党回到朝廷后,却把对他们有大恩的韩缜列入了奸臣名单,并清算其罪状,将其罢相去职。
很多人读史书看到这一段就感到很不理解,对于旧党忘恩负义的的行为也颇为不齿,因此旧党发起的“元祐更化”在历史上也充满了争议。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旧党会对帮助他们起复的宰相韩缜发起政治攻讦呢?要解释这个问题,还得先回顾一下事情发生的历史背景。
韩缜能当上宰相尚书右仆射其实是运气,主要原因是原来的宰相尚书左仆射王珪突然去世了。宋哲宗赵煦即位后,由两位宰相主政,分别是尚书左仆射王珪和尚书右仆射蔡确。可赵煦登基没几个月,王珪去世,朝廷中宰相悬空。于是蔡确升任尚书左仆射,韩缜被调任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当时是太皇太后高滔滔执掌朝政,她意图起复在宋神宗年间被贬出朝廷的旧党官员。但她的想法受到了宰相蔡确、知枢密院事章惇等新党领袖的反对,于是她求助于韩缜。韩缜此人的身份很特殊,虽然旧党将其作为新党要员来看待,实际上他与旧党的关系也很不错,在新党中密切的官员反而不多。韩缜出身于北方大族灵寿韩氏,他的父亲是宋仁宗时期的参知政事韩亿、哥哥韩绛是王安石变法时期的宰相,是名震朝野官宦世家出身。由于显赫的家世,韩缜在官路上比较顺利,得到了父兄多方面照顾,一路上平步青云。
灵寿韩氏是北方数一数二的官宦世家,与宋英宗时期宰相韩琦的相州韩氏齐名,被士大夫阶层称之为“两韩”。这个家族从崛起开始就是北党的核心势力,所以在宋朝的保守势力中人脉很广,这个家族子弟做官也受到了北党官员的照顾。而韩绛则是个例外,因为他和王安石私交很好,所以在王安石变法中成为宰相。当时宋神宗如此操作,是让他来缓和变法派和保守派之间的关系。由于韩家在保守派中势力很大,韩绛的弟弟韩维又是保守派旧党的核心,所以如此操作让韩家成为了新旧两党之间的桥梁。
韩缜是韩家继韩绛之后的又一位宰相,也就继承了哥哥韩绛对于变法的态度。他本质上属于是变法派中的温和派,与王安石的观点相近,比较反对激进派中吕惠卿、蔡确、章惇等人的政治主张,倾向于和旧党协商共事。所以当高滔滔向他提出起复旧党时,他并没有反对,而是积极配合工作。蔡确等激进的新党虽然强烈反对起复旧党,但温和派的新党却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所以在韩缜的支持下高滔滔成功的将司马光、吕公著等人调回朝廷出任副相。司马光回到朝廷后,很快将旧党骨干刘挚、范纯仁、李常、苏轼、苏辙等人招回朝中。
韩缜除了配合高滔滔起复旧党外,最大的功劳实在废后案中支持了高滔滔。前文讲过,新党为了维持独霸朝廷的局面,蔡确、蔡京、章惇的等人以高滔滔干预宋哲宗赵煦登基为由,提出了废除太皇太后之位的计划。这个方案得到了很多新党激进派的支持,蔡确还找了皇宫中的太监作为证人,拟定了圣旨,就差皇帝赵煦签字盖章了。在这种情况下高滔滔被废几乎成为定局,皇太后向氏对此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此时有两个关键人物支持的高滔滔,一个是赵煦的母亲朱太妃,一个是新上任的宰相韩缜。
由于韩缜出面阻挠,新党内部形不成统一意见,而朱太妃又说动了年仅九岁的赵煦,这才让高滔滔逃过一劫。由于韩缜对旧党的温和和善意,所以高滔滔在起复旧党这事上便争取韩缜的支持。没成想,韩缜对旧党松了松手,旧党回来却毫不留情。司马光等人卷土重来后,第一时间发起了对新党的攻击,尤其是对新党要员的弹劾。其中宰相蔡确、韩缜、知枢密院事章惇,被旧党称之为“三奸”欲除之而后快。如果说旧党对蔡确、章惇发起的报复是因为旧怨,那么他们顺便逼迫韩缜罢相就是典型的恩将仇报了。
从前因后果上看,如果没有韩缜对旧党温和态度,旧党等人根本不可能起复回到朝廷。如果没有韩缜在废后事件中支持高滔滔,高滔滔很可能撑不到朱太妃出言干预,那么就没有后来的起复旧党的事情。这些事情旧党都是最大的受益者,韩缜虽然不是旧党官员,但是他对旧党不仅有恩,而且有大功。可司马光等人回到朝廷并没有主动报恩,反而将韩缜列入打击报复名单,真的是恩将仇报。回顾旧党弹劾韩缜的过程,可以说是卑鄙无耻之极,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将这些士大夫官员的卑劣无耻行径表现的淋漓尽致。
从史书来看,整个弹劾过程中表现得最为疯狂的是左司谏苏辙,他八次上书弹劾韩缜,要求朝廷将其罢相。除此之外,他还三次乞诛吕惠卿,并一论章惇,二论安焘,五论蔡京。他认为朝廷该用司马光为相,韩缜出身低微不配与司马光同列,必须除之而后快。为此,他给韩缜罗列了一大堆罪名,从家法不正,父子不能相安、酣酗鞭杀指使等等,直至诬其“举祖宗山河七百余里以资敌国”,真可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从史书来看,这些所谓的罪状大多数是道听途说的,尤其是资敌之罪,更是子虚乌有。
资敌的事说的是韩缜在熙宁年间负责与辽国重新划界的事,当时主要进行了两次。第一次以韩缜没有见到辽国皇帝,事情没办成。第二次办成了,以分水岭为界,也得到了宋神宗的认可,还因此被赐袭衣、金带,升为枢密都承旨,加龙图阁直学士。这里的分水岭指的是宁武关,从宋太宗赵光义的雍熙北伐失败以来,就成为宋辽两国的必争之地。这个地方被两国轮流占领,成为双方激战的焦点。当时宋神宗意在先平西夏,再争辽国,所以在对辽事务上选择了妥协。尽管如此对于辽国侵占的土地,宋朝并没有进行划界。
苏辙对韩缜的控诉,实际上就是扣屎盆子,将未划界的地方非说成已经划界,以此来对韩缜栽赃嫁祸。在旧党轮番轰炸之下,高滔滔也没法庇护韩缜。于是几个月后韩缜罢相外放,出任观文殿大学士、知颍昌府。不久之后他又被转任永兴、河南,拜安武军节度使、知太原府,易节奉宁军。在旧党的报复打击下,韩缜不得不主动请求致仕,不久之后朝廷便同意他以太子太保的荣衔退休。从旧党弹劾韩缜的过程看,很明显是罗织罪名进行打击报复。对于这样的恩人进行如此不要脸的操作,旧党真的是厚颜无耻到极点了。
对于旧党为何对韩缜穷追猛打的原因,苏辙在弹劾奏章中说得很清楚。他认为韩缜不能与司马光并列为相,而实际上当时司马光是门下侍郎,并非正宰相,而是副职。说白了,旧党领袖司马光不能给新党当副职,必须搬掉司马光拜相的最大障碍。虽然韩缜对旧党有功,但韩缜是尚书右仆射,正好比司马光高半级。韩缜不罢相,司马光就当不了宰相,那么废除新法的计划就不能开展。韩缜虽然同情旧党,却也认为新法中有可取之处。他的政治观点是新法可以改良,但全盘否定是不妥的,也是对国家和朝廷的伤害。
但出于为司马光上位开路的需要,苏辙带头疯狂的对韩缜栽赃嫁祸,目的就是搬掉这个旧党废除新法的障碍。至于说韩缜出身低微,不能与司马光并列,则完全是苏辙胡说八道。以灵寿韩家的政治地位,直接甩出眉州苏家八条街。苏氏父子三人文学上固然可以称雄,但政治上比韩家差得远。韩家父子五人进入朝廷中枢,其中两人拜相,两人副相,一人知制诰。从史书来看,如果韩缜二哥韩综没有英年早逝,早晚也是拜相的人才。这样的家族出身,韩缜不但能压过苏家,也在司马光、韩琦等名相家族之上。
实际上在旧党中也有持与韩缜观点相近的人,那就是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苏辙的哥哥苏轼。他们算是旧党中的温和派,主张吸取新法可用之处,进行兼容并包的改良。苏辙就是典型的双标,道德品质比其兄苏轼差得太远。如果真要以政治理念而论,他不但要搬掉韩缜,还得连自己的哥哥都不能放过。从史书上看,苏辙并不是不明白这一点,而是为了旧党的政治利益,进行毫无底线原则的党同伐异,用卑鄙无耻的手段为司马光拜相开路。他如此不折手段的操作,虽然在旧党中得到了不小的回报,却也丧失了自己的道德底线。
旧党中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和急功近利打击政敌的手段,以及党同伐异的操作,在朝廷中也引发了很多的不满。虽然元祐更化一度废除所有新法,将绝大多数新党大臣逐出朝廷,却也得罪了天下人。后来高滔滔去世,宋哲宗赵煦亲政,新党才得以卷土重来,恢复了王安石变法和元丰改制的新法。而旧党这样得志一时却不顾国家和朝廷大局的态度,也让很多中立派的大臣远离,这样的结果也为后来宋徽宗初年新党一家独大埋下了隐患。因此这样以党同伐异为理念的党派斗争,对国家和民族都是巨大的伤害,后世要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