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啊，快签了吧，你看大家都签了，再闹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签字？谁爱签谁签。反正张家是不签，我们不同意这个拆迁方案。”

说话的人叫张新国，后来被称为“上海最牛钉子户”，此时的张新国和自己家人住在上海松江区九亭镇的一幢三层小洋房里。

2003年，老旧民房动迁的消息传到九亭镇之后，整个镇上的村民都沸腾了，他们想着借助这次拆迁，不仅能获得巨额拆迁款，每家每户还能分到几户房子，何况这些安置房还都位于上海市中心。

但是当张新国拿到补偿方案时，却当场甩脸色：“我不同意，谁爱签谁签。”

对于其他居民来说拆迁是件好事，为什么张新国却不同意呢？成为钉子户后的张家人，生活又有哪些变化呢？

镇上唯一的三层洋房

这件事情还要从1996年说起。

张新国一家早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就住在松江区，当时的九亭镇还是一片未经开发的村庄，整个村庄里密密麻麻的建造了许多低矮的小房子。

当时的张新国是一家国营公司的员工，工作稳定，福利待遇好，短短十年张新国就攒了不少钱。张新国结婚后，拿着自己和妻子的积蓄，把原来的房子扩建了一次。虽然此时的三层小洋房只有一层，但是对于夫妻两个人来说，完全够住了。

随着儿子和女儿的诞生，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此时一家四口的生活空间勉强算是宽敞。后来岳父和岳母两个人也搬了进来，这下房子显得不够住了。

一家人来来往往不仅不方便，而且两个孩子也没有自己的个人空间，女儿总是向他抱怨：“我们班的其他女生，都有大大的公主房，不像我还得跟哥哥挤上下铺”，对此张新国很是苦恼。

正巧此时张新国的邻居在市区买了新房子，邻居劝他说：“老张，不如你们也搬到市里去吧，咱们还做邻居，我们家这次的新房子，100平30万拿下，到时候市区的房子肯定要涨的呀。”

“我从小都生活在这，住习惯了，不舍得搬走啊。”

“但是我看你们家人实在是太多了，我有个解决办法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能有啥办法，凑合着住吧，等孩子们长大成家了就好了。不过你说说你有啥门道没有？”

邻居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们家不是要搬了嘛，这个老房子就没人住了，你看要不我把宅基地卖给你，反正咱们是邻居，我卖谁不是卖。”

张新国一听，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这敢情好啊，到时候我把这两栋房子连在一起，这不就有地方住了。行兄弟，咱立马拟合同，我也不能让你吃亏了。”

邻居的宅基地到手之后，张新国立马就找施工队进行重建，在两家宅基地的基础上，盖了一栋三层小洋楼。张新国把房子建设成了当时流行的欧式风格，粉色的装饰外砖、不规则的造型，让张新国的洋房在一众灰色平房中脱颖而出。

村里人对于张新国的新房子也都赞不绝口：“老张，你可是早我们一步住上了豪宅啊，整整300平，村里独一户啊。”

张新国还对新房子的内部进行了装饰和布置：张新国把一楼分成了两个部分，左边一个房间用来放自己养的鱼，右边几间用作出租，由于靠近市区，张新国把房子的租金定为3000元和4000元，在九十年代，张新国每年光靠着租金就能赚到七八万元。

张新国把整个二层留给了自己和妻子，从二楼中间的楼梯上去，左边是女儿和儿子的两个单间，右边则是岳父岳母的房子。为了满足家庭的娱乐生活，张新国还在三楼设置了一个家庭影院。

张新国对这个新房子是怎么都看不够，每天早上他都会沿着湖北亭路散步，看着周围低矮的平房跟自己气派的洋房对比，张新国的虚荣心被极大的满足了。

但是张新国和邻居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农村宅基地的所有权属于集体所有，只能用来住，并不能用来买卖。虽然两家之家是真心交易，也签署了合同，但是没有经过住建部门的认可，这种买卖在法律上是违规的。

虽然张新国名义上拥有了这栋宅基地，但是如果牵涉到拆迁的问题，补贴这栋宅基地的房子要么归原户主所有，要么归集体所有，怎么都轮不上张新国一家。

而此时的张新国丝毫没有意识到隐患的存在，还停留在洋房美梦中。

拒绝两条拆迁方案

儿子和女儿各自成家后，仍然选择住在张新国的大房子里。不久之后，张新国的孙子和外孙接连出生，四世同堂的张新国在小洋房里体会着天伦之乐，却不知道一场危机马上就要到来。

2003年1月，北九亭镇的拆迁方案下来了。由于北九亭镇的地理位置比较重要，上级部门决定将整个镇子都改成公路，目前开放商已经到位，只待村民在安置方案上签字就可以开始动工。

张新国和邻居们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同前往居委会询问具体的补偿细节。

“本次北九亭镇的拆迁方案按照宅基地面积进行补偿，根据现行政策，每平方米补偿4500元；每户除了领到一套基本住房之外，有男孩的家庭可以额外分到两套房，有女孩的家庭可以分到一套房，以上房子数目可以累加。”

张新国按照这个计划简单的算了算，他的三栋小洋房只能拿到4套安置房，和230万的补偿金。

他当场就对这两个政策提出来了异议。

针对宅基地的问题，他拿出来当初和邻居签订了宅基地买卖合同，但是工作人员告知他：“张先生，您这是上个世纪的协议了，已经过了失效期，您看这上面的字都看不清了，如何能证明您这个合同的有效性呢？”

无奈张新国只得找到自己的老邻居，让他作证。这个老邻居也同意帮张家作证，但是工作人员却判定这份合同无效：“你们这是私下签的合同，没有到住建部门进行备案和公证，还是不合规。”

工作人员见张新国还是不解，只好向他普及“按宅基地”分房子的原因：“政府不按实际使用面积进行补偿的原因是，有些人在听说拆迁后，会临时加盖房屋，或者进行扩建，这对于其他拆迁户来说不公平。”

张新国承认自己在这个问题上被说服了，但是他的第二个款项也非常不满，尤其是听说邻居分了五套房子之后。

距离张新国不远的老王一家有两个儿子，老王的大儿子患有精神疾病，10年前意外走丢，到现在也没回来，按照安置方案，他们家由于两个儿子被分到了4套房，加上1套基础住房，总共分了5套房。

张新国知道这个消息后坐不住了：“凭什么他的儿子连死活都不知道还能分到2套房，而我闺女从小跟我住在一起只能分走1套？”

他回家向妻子说了这件事，妻子也觉得分配方案不合理。张新国的儿子在听到这件事后，找姐姐商量怎么办，本来就有气的姐姐，明里暗里调侃弟弟“得了便宜还卖乖”，从来没闹过别扭的姐弟二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张新国见儿女因为房子的事情吵了起来，本来就心烦的他又平添了几分愤怒，于是他决定第二天再去找拆迁办。

在拆迁办他又得到了跟之前一样的回答：“老张啊，我们这都是按照政策执行下来的，全村除了你们家没人有意见，你们就赶紧签了吧，别人想搬到市区还没有机会呢？”

“我不签，除非你们给我一个亿加六套房！”

工作人员对他的要求简直瞠目结舌，要知道在当时那个年代，50万就能买下市区的大三居。眼见跟开发商说定的动工日期到了，拆迁办只好放弃对张新国一家的劝说。

这天，张新国正在家里喂鱼，突然听见“轰隆隆”的声音，他愤怒的找拆迁队理论：“你们竟然敢强拆，我们人都没走呢，你们怎么能施工，我要去告你们！”

没想到拆迁队的一番话却让张新国尴尬不已：“老张啊，咱们既然谈不拢，我们也不打算勉强，施工队已经规划了新的路线，绕开你们家。”

张新国此时的心情可以说五味杂陈，拆吧实在不甘心，不拆吧又只剩下自家这一户了。不过这时候还是面子占了上风：不拆！

张新国没想到简单的“不拆”决定，竟然给家人带来严重的身心伤害。

“最牛钉子户”追悔莫及

令张新国没想到的是，开发商的新路线竟然是直接将小洋房“圈”在里面。虽然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但是张家的生活却被彻底改变了。

“最初的那几个月，我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啊，路过的汽车轮胎声音我还能接受，就怕它们在大半夜鸣笛啊，好几个晚上我都从睡梦中被惊醒，每次都是咯噔一下。”

“我们家夏天都不敢开窗户，汽车尾气和扬尘简直哪里都是。”

张新国的岳母本来就有心脏病，在长期得不到休息的环境中，没过多久就病发去世了。除了噪音污染之外，张新国一家还要忍受着过往行人的指指点点。

每当有人从他们房子路过的时候，都会探头探脑的向他们房子看去，有时候碰到张新国在外面站着，还会走上前去询问，每次的询问对张新国来说都无异于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不仅如此，他们一家人还成为了网友“非议”的对象，有些网民直接送他一个“最牛钉子户”的称号，张新国直言：“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那些老邻居，丢人呐。”

最严重的是他们一家人还面临着严重的安全风险。有一次一个失控的黑色轿车直接冲进了一楼的屋子，房间大门被撞到稀碎。司机竟然还将张新国起诉到了法院，指责小洋房的存在干扰了视线，虽然最后法院判决司机败诉，但是这次经历给张新国的心情蒙上了灰色的阴影。

“这里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发生车祸，我岳父年纪大了，经常因为这种事情做噩梦。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根本不敢在一楼待着。”

张家人每天生活在噪音和车祸的阴影下，一家人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尤其是张新国的儿子和女儿，经常埋怨父亲“为什么不签那个协议，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面对着儿女的指责和生活环境的恶劣，张新国患上了抑郁症。他非常后悔当初的决定，但是死要面子的他不愿意主动找拆迁办提要求，每天幻想着能有个“台阶”下。

这样的生活过了大概过了14年，直到一个叫“陆辉”的人出现才改变了张新国家的生活僵局。

在接受采访时他说：“我只是听说过这件事，亲眼看还是很震惊的，四车道的公路硬生生的给变成了两车道，这个地方经常堵车就是因为这栋洋楼。”

陆辉是九亭镇新来的拆迁办主任，为了解决这件遗留问题，陆辉决定亲自去找张新国谈谈。

这天，陆辉带着自己买的好酒和好菜来到张新国家，张新国看到这个新面孔首先摆出了戒备的姿势，他站在半开着的门身后，狐疑的问道：“你是谁？”

“你好老张，我是陆辉，咱们九亭镇新来的拆迁办主任，我这新官上任不认识几个人，这次来找您说说话。”

其实张新国哪里听不出来这是陆辉套近乎的借口，眼看着政府把“台阶”给了，张新国这次决定认真考虑一下。

“老张啊，我这一路过来不容易啊，路上车来车往的，真挺危险的。”

听到这里的张新国再也忍不住了，把这十几年的苦水都倒了出来，看着搬迁的事情有门儿，陆辉顺势就说：“其实我这趟来，还是想请你考虑一下搬迁的事情，好让我们把这块的四车道恢复了。”

看着张新国还有顾虑，陆辉接着说：“张哥，我们商量了一下，您这当初装修也花了小20万，我们拆迁办决定额外补贴您20万，总共40万的装修费，加上原先230万的补偿金和4套房子，我们再给您7万块钱用作找过渡房子的租金，您看怎么样。”

张新国跟家里人商量之后，大家一致同意签字。

结语

2017年，张家洋楼动迁。看着自己住了几十年的房子轰然倒塌，张新国眼里没有丝毫留恋。这十几年的“钉子户”经历，早已经磨灭了他对这套房子的喜爱。

搬进新房子后，张新国重新跟邻居取得了联系。当有人询问他的这段经历时，他总是摆摆手示意别人“不想再提”。

十几年前的230万，跟现在的230万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折腾了14年的张新国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天下没有后悔药，成年人必须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