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保尔•柯察金”——奥斯特洛夫斯基直面黑暗的勇气与良知

祺祥阅览生活 2025-01-13 21:24:57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我们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过去的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上引文字是中国广大读者耳熟能详的名言——奥斯特洛夫斯基名著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在烈士公墓时面对先烈的一段内心独白。这段名言曾经成为千千万万个中国青年的座右铭。

奥斯特洛夫斯基(1904年9月~1936年12月),出生于乌克兰,苏联作家,代表作《钢铁是怎样炼成的》。1935年获苏联最高荣誉勋章——列宁勋章。

中国读者读过的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作品主要有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下简称《钢铁》)《暴风雨中所诞生的》(也译作《暴风雨的儿女》,未写完)和散文《我的一天》,知道他出身于一个底层贫困家庭,小学时因询问有没有上帝得罪神父而被学校开除,失学后前后当过火车站洗碗工、烧锅炉的伙夫,后参加苏联红军,入布琼尼骑兵部队与白匪军英勇作战,身负重伤以致残疾。家里只有两位至亲:一位近乎文盲的母亲,哥哥阿尔焦姆是个铁路工人。其一生有三段感情:初恋是林务官的女儿冬妮亚;第二个恋人(双方尚未挑明)是团省委干部丽达,因误会而错过;第三个恋人是普通女工也是忠诚他一生的妻子达娅。他在朱赫来的引导下参加革命,加入红军后进入布琼尼骑兵部队与白匪军和波兰军队英勇作战负伤,出院后在工厂担任不脱产的共青团书记,后加入“契卡”(苏联肃反组织)积极参加肃反工作,其后又在天寒地冻的季节为抢运城市急需的燃料——森林中的木材,与一批共青团员参加铁路筑路工作,染上伤寒病几乎丢了性命,再后来又在工厂从事不脱产的共青团领导工作,因战伤复发后导致双目失明和全身瘫痪,在助手帮助记录下创作出版了家喻户晓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暴风雨的儿女》(未写完)直至病逝。

少年保尔与美少女冬妮亚

少年保尔因钓鱼而邂逅美少女冬妮亚

保尔与美丽的团省委女干部丽达

保尔与丽达

然而,最近阅读文史学者盛禹九发表在《同舟共进》杂志(广东省政协主办刊物)2009年第2期的一篇文章——《真实的“保尔•柯察金”》(以下简称《真实的》),笔者注)却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

在《真实的》一文中,作者盛禹九提到有关“保尔•柯察金”——奥斯特洛夫斯基家庭和人生经历的如下几个历史真相,以下引号中的文字是笔者引用盛禹九文章的原文:

“不久前,一位俄罗斯专家朋友给我寄来他翻译的一份资料——记者斯维特兰娜・萨莫捷洛娃写的《重铸的生平》,刊载于2006年11月26日的《莫斯科共青团员报》。这篇通讯记述了作者对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外甥女——加林娜・瓦西列夫娜・奥斯特洛夫斯卡娅的一次采访。加林娜的妈妈叶卡捷琳娜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姐姐,也是他晚年病中的‘护理保姆’,对其情况非常熟悉。女儿从妈妈那里了解到舅舅的有关情况,给读者提供了许多前所未闻的信息。”

读完文史学者盛禹的《真实的》这篇文章,我们可以了解到奥斯特洛夫斯基这个身残志坚的布尔什维克在革命战争年代独立思考、不盲从的个人良知和其双目失明、全身瘫痪后曾面临的经济等方面的困境无奈和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与现实妥协,并按有关部门的要求违心地将《钢铁》这本小说修改成与自己原作大相径庭的样子。

一、小说和现实生活中“保尔•柯察金”的情感世界的巨大差异

诸位朋友知道,小说《钢铁》中的“保尔•柯察金”,一生经历了三次爱情:初恋情人冬妮娅,一个充满了正义感和青春活力的美丽少女,后来成了一个铁路工程师的阔太太;第二次和团省委干部丽达的亲密友情因误会而中断;瘫痪后其“忠诚的同志”——女工达娅陪他度过了人生最后年月。

据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外甥女——加林娜・瓦西列夫娜口述,“柳博芙・鲍利谢维奇(冬妮娅原型)是一位非常平易近人的、谦虚的女性”。她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思想进步,十月革命后“拥护苏维埃政权,当了一名教师,丈夫遭到了镇压,再也没有嫁人”。她很珍惜和“保尔”的一段感情,“保尔”去世后,曾专程看望加林娜一家。

在《真实的》一文中,作者转录了加林娜描述的生活中的残酷真相: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所谓“忠诚的同志(妻子达娅)在结婚后没过几年就离开了他”,后来居然“嫁给了他(即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亲哥哥德米特里(即小说《钢铁》中的阿尔焦姆人物原型,笔者注)”,是 “姐姐叶卡捷琳娜(而不是达娅)成了他(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护理保姆”。

二、小说《钢铁》中的保尔•柯察金与奥斯特洛夫斯基家庭成员实际状况的巨大差异

在小说《钢铁》中,保尔•柯察金直系亲属只有两位,即母亲和哥哥。保尔•柯察金的母亲是一个近乎文盲为人作女佣的极端贫穷的劳动妇女。

而现实生活中奥斯特洛夫斯基,其家庭直属亲人(包括其本人)其实共有六位:即父母亲、两个姐姐、一个哥哥。

靑年奥斯特洛夫斯基

童年时代的奥斯特洛夫斯基(左一)和家人:父母、两个姐姐、哥哥的合影

在小说《钢铁》第二部第三章中,作者写到,当保尔•柯察金伤寒病基本痊愈准备归队离开母亲前,他母亲对他讲了这样一段话:

“孩子,我活不到你讲的那种神话般的日子了……你爷爷也是这样满脑子怪念头。他是个水兵,可是真像个土匪,愿上帝饶恕我这么说!当年他在塞瓦斯托波尔打仗,回到家里只剩下一只胳膊和一条腿。胸前倒是戴上了两枚十字奖章,丝带上挂着两个五十戈比银币。可是到头来还是穷死了。他脾气可倔了。有一回他用拐棍打了一个官老爷的脑袋,为这事蹲了差不多一年大牢。十字奖章也没帮上忙,人家照样把他关起来。我看你呀,跟你爷爷是一模一样……”每当我读到以上这段文字时,总觉得有点奇怪:保尔的母亲与儿子对话时为什么只提到儿子的爷爷,为什么从没谈起过保尔的父亲?

然而,根据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外甥女——加林娜・瓦西列夫娜的回忆:

——奥斯特洛夫斯基“出生于军人家庭。父亲阿历克赛・伊万诺维奇参加过巴尔干战争,在战斗中表现英勇,曾被授予两枚格奥尔基耶夫斯基十字勋章。(原来小说中保尔母亲提到的保尔的爷爷其实不是保尔的爷爷而是保尔的父亲,这证明我在阅读时感到奇怪是有道理的!笔者注)妈妈奥尔加・奥西波夫娜出生于一个捷克林业局主任的家庭,是一个非凡的女性,会讲六种语言,而且写过诗…… ”就是说,奥斯特洛夫斯基根本谈不上是出生于无产阶级家庭”。

加林娜说,“奥斯特洛夫斯基(在《钢铁》中)把自己的哥哥德米特里(即书中的阿尔焦姆)加以美化了”,“哥哥童年时在奥斯特洛夫斯基心目中是有很高威望的,但是很快他们就交换了角色。长大以后,意志坚强、性格直率的奥斯特洛夫斯基扮演了大哥的角色”,“舅舅是个温柔的人,不希望闹事。看到有人发生冲突的时候,他总是力图躲在一旁”。

三、保尔•柯察金的良知与其对大肃反的严重抵触与不满,小说《钢铁》中保尔•柯察金”与实际生活中的奥斯特洛夫斯基对“契卡”肃反的政治态度截然不同

1、奥斯特洛夫斯基因为反对肃反竟然曾受到苏联法庭的审判

在小说中,保尔出生于贫困家庭,当过洗碗工和火夫,在朱赫来的影响下参加革命,入团入党,参加红军,在战场上受重伤;复员后经朱赫来推荐参加过“契卡”工作,积极主动地参加了肃反工作。在新版《钢铁》书中看到,在党的两派斗争中,“保尔”参加过“反对派”的活动,后来又回到了斯大林的队伍。

但是,历史真相与小说所述恰恰相反。

根据加林娜回忆:“不久前从档案材料中发现,奥斯特洛夫斯基曾受过法庭的审判。在内战年代,他曾拒绝参加对白军的射击,也反对‘肃反运动’”。

——“妈妈不止一次地说过,他(奥斯特洛夫斯基)在朋友面前经常承认说:我们所建立的,与我们为之奋斗的完全两样……”,就是说,奥斯特洛夫斯基对当时苏联肃反中的滥杀无辜和苏联大饥荒等社会现状是很失望和不满意的。

——“我有机会同他的朋友阿纳托里・索尔达托夫谈过一次话,索尔达托夫承认说:如果科利亚(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昵称)不是在1936年去世,稍后一些时间就会有人‘帮助他离开人世’”。

从奥斯特洛夫斯基外甥女的回忆中可以看到,“保尔”的一生充满着矛盾:他参加红军,却“拒绝参加对白军的射击”;他从事“契卡”工作,可又反对“肃反”。加林娜没有说明,奥斯特洛夫斯基究竟是在什么场合下因什么原因“拒绝参加对白军的射击”的。这给人们留下了想象的空间。有学者推测,奥斯特洛夫斯基很可能参加了这期间红军对战俘或“与白卫组织等有关的人”的镇压活动。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他“拒绝参加对白军的射击”,因而受到法庭的审判。

同样,奥斯特洛夫斯基在参加“契卡”工作期间,也可能目睹了前苏联“肃反”中的许多滥杀无辜等荒唐残暴之事,激发了他的天良,因而反对“肃反”。针对这种情况,加林娜站在舅舅及其朋友的角度解释道:“朋友们知道舅舅的性格:他绝对不可能容忍镇压。人们在夜间把舅舅的许多好朋友、那些在战斗中经受过考验的共产党员给抓走了。索尔达托夫本人在战争前的几年里是莫斯科—伏尔加运河建设工段主任。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不能忘记他度过的那些无眠之夜,在那些日子里他总是在床底下放着一个收拾好的小箱子,以备在夜里随时遭逮捕。”

由此可见当时苏联大肃反是多么荒唐和恐怖。

无独有偶,肖洛霍夫的长篇小说《静静的顿河》第二部也详细描写了顿河地区肃反工作者——彭楚克在参加“契卡”的所谓“肃反”工作时,曾因“契卡”冤杀许多手上长满老茧的善良正直的普通工人和农民而伤心欲绝,以致精神近乎崩溃,他在行刑后曾十分痛苦地向自己的爱人安娜大倒苦水并倾诉自己的愤怒、无奈和不满(诸位朋友有兴趣的话,可打开小说查看)。

由此可见,奥斯特洛夫斯基并不是头脑简单的“螺丝钉”和“驯服工具”。他有自己的独立思想,有正确的是非观念,其内心对理想和现实的巨大反差充满着矛盾和困惑。

2、苏联大肃反杀了多少人?

(1)、查互联网可知,列宁在1917年12月成立了以捷尔任斯基为首的政治警察机构“全俄肃反委员会”(缩写名称中译为“契卡”)。1918年9月5日,苏联人民委员会公布的《关于红色恐怖的决议》。《决议》中指出:“在目前的形势下,以恐怖方法来保障后方的安全,是绝对必要的……必须采用将阶级敌人送往集中营实行隔离的方法,来防止他们对苏维埃共和国的侵害;必须将所有与白卫组织、阴谋和叛乱活动有关的人予以枪决。”根据这一《决议》,1917~1918年有约100万人被处决。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是被错杀和冤杀,这可能是一个永远难解之谜。

(2)、斯大林时期的苏联肃反运动,也称大清洗,或译为“大整肃”、“大肃反”,现今在俄罗斯多被称为“大恐怖”时期),或称“叶若夫时期”,是指1934年在苏联领导人斯大林执政下,爆发的一场政治镇压运动,1937至1938年被称为苏联“大恐怖”时期,在此期间,130万人被判刑,其中68.2万人遭枪杀。

据说,大肃反是由于列宁格勒州委第一书记谢尔盖·基洛夫遇刺事件(该事件本身就十分诡异)而直接触发的,在这场大肃反运动中,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图哈切夫斯基、布哈林等一大批党、政、军领导人还有经济学家康得拉季耶夫和恰亚诺夫、生物学家瓦维洛夫、作家巴别尔、植物学家米歇耶夫、著名外科医生科赫、坦克设计师扎斯拉夫斯基、无后坐力炮发明者库尔切夫斯基、飞机设计师图波列夫、第一批火箭发动机的研制者火箭科学研究所所长克列伊梅诺夫、喀秋莎火箭炮的发明者朗格马克、苏联第一颗人造卫星的总设计师科罗廖夫、实用矿物学创始人费多罗夫斯基等著名知识分子以至普通干部和群众被加以各种罪名,遭到残酷的镇压和迫害。

这段时期典型的现象包括无处不在的政治审查、到处都存在的怀疑“间谍破坏”、做秀公审(沙赫特案件、工业党审判、莫斯科大审判等)、关押和死刑,使斯大林的个人崇拜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状态,同时也使苏联的党、政、军、科学、文化界特别是苏军失去了一大批优秀骨干(这也是苏德战争初期数百万苏联红军被德国法西斯军队成建制消灭的主要原因),使社会主义失去了一次自我完善的机会。

盛禹九认为,小说和历史真实中有两个截然不同的“保尔”——“一个是我过去了解到的“保尔”——《钢铁》一书中的“保尔”——对布尔什维克党无限忠诚,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工作中奋不顾身,瘫痪后顽强从事写作……他曾经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另一个是今天我了解到的“保尔”——一个有理想、有良知、能辨别是非的真正革命者,不仅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工作中奋不顾身,而且敢于抵制党的错误路线和政策,在晚年进行了深刻反思。他同样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无疑,后一个“保尔”重铸了他的生平,极大地扩展和提升了他的思想、道德和人生境界,更加值得我崇敬和学习。

四、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原稿与修改后的书稿两者之间的巨大差异及其原因

为什么“保尔•柯察金”——奥斯特洛夫斯基同意按上级要求改稿?主要是经济原因。

《钢铁》一书的出版,经历了重重曲折与矛盾。据奥斯特洛夫斯基自述,其初稿“完全写自己的生平”,几次投稿被退回来,最后投到了青年近卫军出版社。编辑部发现其中许多素材有用,于是派人与他合作。“人们把《钢铁》这部传记做了修订,把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变成了偶像、‘一个人和革命者的典型’”,《莫斯科共青团员报》记者斯维特兰娜・萨莫捷洛娃这样说。

“修订”《钢铁》原稿的,是青年近卫军出版社的两位文学编辑——安・亚・卡拉瓦耶娃和马・鲍・科洛索夫。从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给卡拉瓦耶娃的一些书信中可以看到,这位编辑对《钢铁》一书作了许多“指示和修改”,奥斯特洛夫斯基答应按照她的“铅笔批注”“将书根本重写”。他在一封信里坦诚地写道:“现在我前面有两种障碍:第一是疲倦;第二还有许多事情,总起来可以叫做‘经济危机’,因此我这次才不得不让步,并且同意按照青年近卫军出版社的要求修改以后再出书。”加林娜还举了一个例子:“在《青年近卫军》杂志上发表《钢铁》的最初版本时,真实地反映了奥斯特洛夫斯基与妻子达娅中途分离的关系。但是考虑到党的书报检查,迫使他删掉了这一切。在一个‘理想的英雄’那里,妻子也应该是一个‘无可指责的忠诚的同志’。”

小说《钢铁》出版后,奥斯特洛夫斯基觉得,书中主人公保尔与他本人的实际经历反差很大。为了消除读者对新闻宣传“《钢铁》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自传和生活史”的误解,他特意写了《我的创作经过》一文声明:“这是小说,不是传记,这不是共青团员奥斯特洛夫斯基传”,“我的小说,首先便是艺术作品,其中我运用了想象的权利,在小说的基础上放了不少实际材料”。这真实地反映出他的内心苦闷与前后矛盾。

中国作家丁玲早年在刚到延安不久,曾写过一篇短篇小说《在医院中》,描写了女医生陆萍参加革命后在日常工作中面临的理想与现实的巨大矛盾时内心的痛苦。

丁玲在小说结尾写道:

“新的生活虽要开始,然而还有新的荆棘。人是要经过千锤芒炼而不消溶才能真真有用。人是在艰苦中成长。”

我认为,丁玲小说《在医院中》结尾的这段话,用来表达奥斯特洛夫斯基当年面对的理想与现实生活而产生的思想矛盾、困惑与思索,也是很贴切的。

0 阅读: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