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为掩饰父皇与姨母的私情,我被迫和皇姐的未婚夫“私会”

栀子欢乐 2024-08-17 13:55:01

我是大越最尊贵的长公主,备受宠爱。

可是没想到,有一日我会被迫与皇姐的未婚夫“偷情”,

还被皇姐撞个正着。

......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如果忽略我那聒噪的姐姐的哭喊尖叫声的话,我想我此时应该会在千鲤池旁寻个阴凉地惬意钓鱼的。

  在皇姐郁姝眼中,我与她的准夫婿嘉措世子在御花园上林苑偏僻的角落里先是“搂搂抱抱不成体统”,后又携手闪入假山洞中“你侬我侬”,即使被她们逮了个正着后也恬不知耻地“眉目传情”。

  郁姝双眸含泪,却倔强地不肯将眼泪滚下,但也顾不得素日里的小心谨慎,朝我尖叫道:

  “宜华,我自知身份低微,从来都是事事以你为尊。可嘉世子毕竟是皇上亲自做主要定与我的驸马,你又怎能横刀夺爱!”

  “你,我,这……哎!”

  我被这尖利的声音嚷得脑仁生疼,一时半刻也整理不好思绪将我与嘉措这骇人的举动缘由解释清楚。

  她见我口齿含糊,又在山洞前遮遮掩掩,便断定我是心底发虚,咬了咬牙竟打算往里冲。

  此时一只修长匀净的手伸出来拦住了他,嘉措清凌凌的嗓音自我头顶上方传出,“还请公主三思。”

  我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佯装蛮横:“大胆!本公主面前岂有你置喙的道理。便是我喜欢嘉措,你能奈我何?”

  “何况你二人还未得父皇指婚,就算父皇下旨,我抢了便抢了,轮得到你在这哭哭啼啼?”

  郁姝被惊得一个趔趄,看着我二人一唱一和,惊得怔怔伏在地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郁姝此刻终于哭出声来,而我也注意到身边的嘉措紧了紧握着我的手。

  就这样两相僵持着许久,得了消息的母后才匆匆赶来。

  我大大松了口气,看着她如看到救星一般。

  她果然不负我所望,直接开口叫身后四个粗壮的嬷嬷将郁姝“扶”住,干净利落地“请”她离开。

  我的世界终于清静,母后过来将我与嘉措牵着的手不动声色地分离,轻声告诫:“姝公主失心疯了,瞧见你们说几句话倒开始捕风捉影。”

  “娘娘说的是。”

  嘉措扫了一眼我,又迅速低下头去,轻声称是后便欲先行离开。

至此我才算松了口气,贴在母亲身上,将头蹭在她怀里。

  正欲开口撒娇,却有洪亮如钟的声音传来,将我与母后震得面色遽变:

  “见过皇后娘娘,哈哈。想不到犬子竟有此等福气得宜华公主青睐。”

  东平王匆匆赶来,虽慢了几步,倒也将大半场闹剧收入眼底。

  他得意地舒展开如刀阔眉,摇着肥胖的身躯笑着朝母后拱了拱手道,“娘娘,既然宜华公主与犬子彼此有意,咱们做父母的何不成全一二?”

  母后眉目微敛,克制着温婉笑道:“东平郡王见笑了,都怪本宫平日里纵容了宜华,才叫她做出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事儿来。”

  “但素日里本宫冷眼瞧过,嘉世子与姝公主相处得更为融洽些。本宫的宜华,不过是场单相思罢了。”

  东平郡王双目瞪圆,蛮横开口道:“难不成娘娘觉得犬子配不上宜华公主?”

  “老臣知晓宜华公主乃娘娘嫡出,身份尊贵不同常人,但老臣自问犬子亦非无能之辈,更是我东平王府的唯一继承人,无论如何也算得上几分门当户对吧?”

  “此事本宫也做不得主,恐要先与皇上商定才是。”

  母后眉头锁得更紧,正要搬出父皇来搪塞一二,谁知那假山洞中竟传出一声极低的轻呼。

  那呼声娇软,仅出了半丝声响便被压了回去,若不细听根本察觉不出。

  可母后却是脸色微沉,深沉的眸飞快从假山壁上划过,又定定地瞧了眼我。

  我面涨通红,心虚地避开母后的视线。

  东平王却未曾察觉,继续道:“如此也甚好,臣这便去找皇上商量,也叫他瞧一瞧这一对小儿女的真心。可别乱点了鸳鸯谱,伤了他们一对有情人的心。”

  母后眉目中闪过一丝锋芒,面上却依旧一派温婉:“皇上今日多饮了几杯酒,想来定是疲累过甚。不过王爷的意思本宫已明了,明日一早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本王便在府中静候佳音。”

  东平王满意颔首,挥手招过嘉措扬长而去。

  月上柳梢,御花园的闹剧总算彻底落下帷幕,凤仪殿内却高高亮起明灯。

  我等候在外殿,听着内殿中母后若有似无的低泣声,一颗心也跟着怒火高燃,恨不得能冲去东平王府,将里头那不知好歹的女人一顿暴揍。

  许久,那低泣声尽,父皇终于推开殿门讪讪向我招手。

  我没好气道:“父皇可别再走错了道儿,下一回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平白叫女儿充当了你的替罪羊!”

  今日酒宴散去,我去御花园中散心,几株花树在最后一抹斜晖的映照下殷红如丹,花枝横逸轻曳,心情正好,忽而抬头看到那日光照不到的偏僻处,有一对男女相拥的身影。

  男子魁梧昂扬,女子娇弱无骨。

  我早就听说过御花园里头最易藏污纳垢,可怎么也没想到在此干这见不得人的私会勾当的,居然会是自己的父皇与已是东平王侧妃的姨母迪娅。

  我气得七窍生烟,卷起袖子便要冲上去将他们分开。谁知横斜里伸出一只手来,将我整个卷入一侧的假山洞内。

  我定睛一瞧,原来是东平王世子嘉措,他单手将我的嘴捂住,另一只手制住我的双腕,叫我动弹不得。

  可惜那厢缠绵尚未持续多久,不远处便传来郁姝的尖叫声。

  我那蠢姨母慌不择路,居然拉着我父皇一同躲入假山洞中。

  我无语望天,又觑眼看向已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父皇,只能恼他色欲熏心,居然跟着姨母做出这般画地为牢的蠢事儿来。

  惠昭仪已追到假山洞外叫嚣,须臾间便能冲了进来。

  外头宫人众多,若是叫他们瞧见父皇染指臣妻,那得置帝王威严于何地,置母后面子于何处?

  我当机立断,深吸一口气后拉起他,在他最惊愕的当口将我的手强塞进他的手中,又故作出一番亲昵姿态走出山洞。

  嘉措应该也是为了自己老爹东平王的面子着想,老老实实地配合我的动作,是以才有了方才那场“被捉奸”戏码。

  回忆至此,父皇的老脸已被我臊得通红,只得匆匆留下一句“好好陪陪你母后”便落荒而逃。

  我长叹口气,敛了敛衣摆整理好神色走入内殿。

  母后立在烛火之前,用银签细细挑着烛火,神情凄惶而哀伤。

  我知这是她的习惯,但凡在想事情的时候,她总喜欢重复这样的动作。

  我在一旁守着,就不明白父皇既已得了母后这样智勇双全的佳人,为何还要去受那姨母的蛊惑。

  越想越气愤道:“母后当年就不该心软,叫她早早死在汉廷中,也省得现在这么多事儿!”

  当年,这天下还是汉家天下,而我外祖父不过草原一小小首领。因姨母因被早早地批了“天定凤命”的命格,一待其及笄便送给了汉廷帝王。

  可后来,我父皇与母后率领着玄部统一草原,几近能与汉廷分庭抗礼。

  汉廷为杀鸡儆猴,下令斩杀已为汉廷贵妃的姨母迪娅。

  是母后救了她,先命死士用替身将她换下,又千里迢迢送她回草原。

  母后摇了摇头,感叹道:“她如何能死?”

  “她若死了,又怎有日后安平王的冲冠一怒为红颜?若安平王不痴情,我们又怎能得了这天下?”

  玄军得以入关,是因为如今的安平王,即当初守着山海关的汉廷将领嘉昊垂涎我姨母迪娅美色,这才私自开关放我玄军长驱南下,又助我玄军攻陷汉廷,建立大越新朝。

  我垂首不语,知母后不过自欺欺人。

  我自幼便知,父皇一直恋慕着姨母迪娅,当初姨母假死回草原,便已被父皇收入囊中日夜宠爱。若不是后来为了入关,父皇也舍不得将姨母送与定北王。

  我仍记得,当年姨母随安平王回封地时,父皇可是在角楼上亲自目送,伫立良久。

  如今才不过三年,姨母随定北王回京赴命,不过在宴席上同父皇眼波流转,父皇便孤身前去御花园里头与她私会。

  我尚在胡思乱想,母后却已收了银签。

  素来镇定自若的脸上头一回现出些许悲伤,她抬头望着我,掩面愧疚道:“是父皇与母后对不住你,竟要用你的终身大事来善后此事。我知你与嘉世子素来便不对付,可如今这情形下,也只得先委屈了你。”

  这我倒是知晓一二,嘉措虽是安平王世子,却是个婢妾所出。

  嘉氏族规素来以嫡出为尊,安平王殚精竭虑,就盼着能为嘉措娶个嫡出的公主回来,好抬一抬嘉措的身份。

  这也就是安平王一瞧见我与嘉措一同被堵在假山洞旁,不忧且喜的缘由。

  母后欲言又止,最终却只能保证道:“皇儿放心,母后定能想出法子,叫这婚事拖延上数年。”

  我陡然一惊,从心底陡然生出几缕慌乱,急切道:“母后,你可千万不能伤了他。”

  她奇怪地打量了我一眼:“你不是最讨厌他的么?”

  我绞尽脑汁地寻着理由,如寻着救命稻草一般:“那安平王如今也是一藩之主,嘉世子作为他唯一的儿子,能在任何地方出事,却千万不能在帝都中有半分差池。”

  母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拍了拍我的手便叫我退下。

  我仍旧忐忑不安,夜里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闪现着与嘉措在御花园中“做戏”的场景。

  在假山洞里,他虽然伸手制住了我,却离得我远远的;等我将他拽出山洞紧扣住五指,他的手冰凉且僵直;我气呼呼地说出自己“喜欢”他的话语,他面上神情震惊中透着尴尬。

  他用全部的举止来表达着对我的不喜,与安平王离开时几乎一路小跑。

  我整个人蜷进被窝中,将那块据说是嘉氏的家传玉佩死死捏在手中,唇中反复咀嚼着“嘉措”这个名字。

  我与嘉措的梁子结在三年前。

  那时,大越一朝刚刚建立,嘉昊获封东平王即将离京,为以示对大越的诚意,特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嘉措留在京都为质。

  在东平王践行的宫宴上第一眼见他,我便已为他倾倒,看着他着一身金黑劲装拔剑而起,手腕微微转动,剑身顿时爆发出微微星芒。

  京中多文雅书生,见惯了白衫月袍,乍一见这豪爽男儿,只觉目光难以从他身上挪开。

  等下了宴,我即刻将他拦住,询问他是否也能为我舞一曲,来和一和我的玉箫。

  他却陡然蹙起眉,冷漠而疏离地与我行了一礼,淡淡道:“宜华公主见谅,嘉某的草莽之姿只适合铮铮之声,与您的温香软玉搭配起来反而不伦不类。”

  他不等我反应过来,便飞快地从我身边离开,仿佛与我多相处片刻都嫌多余。

  我的脸阵青阵白,哪里还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深意,不过是嫌弃我娇弱无力。可他却甘愿为郁姝舞剑!

  我甚为恼怒,想着自己居然会因为郁姝而被旁人拒绝,再遇上她时便不愿多有搭理。

  郁姝虽也是公主,却自幼被她母妃养成个谨小慎微的性子,每次见我总要腆着脸讨好一二。

  如今见我漠视于她,在惶惶不安了几日后,居然跪倒在我的面前,声泪俱下地自我忏悔。

  我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正想着是否自己的迁怒也太小家子气时,嘉措又出现了。

  他横起长眉,将郁姝扶起后迅速藏到自己的身后,挺直腰杆冷冷与我说道:“我本以为宜华公主只是刁蛮任性了些,却没想到是这般小肚鸡肠。”

  他虽说为质子,但此时他的父亲东平王仍旧还是母亲的暗中心腹,是我大越建立天下的不二功臣。

  是以他的地位待遇并不低,甚至能给我这个嫡公主脸色看。

  我双目圆瞪,急得伸手去拽他的衣袖,要与他好好掰扯清楚。

  他却厌恶似地后退了半步,拂开我的手后冷冷道:“宜华公主还是死了心吧,嘉某绝不可能喜欢你的。能与嘉某相伴之人,必然是心思纯良之辈。”

  我气得浑身发抖,我虽然对他略有好感不错,但也不曾动过什么不好的心思。可他却敢言之凿凿地污蔑于我,真当我好欺负不成?

我举起拳头,想也不想地揍在他俊俏的脸上。

  既然当初是鬼迷了心窍被他俊俏的容颜晃花了眼,那就把这张脸揍得不成人形,方才能消我心头那难以言说的小女儿家情思。

  天光大亮时,令东平王满意的答复传遍后宫。

  父皇定下我与嘉措的亲事,只待我下月及笄便定下婚期。

  定北王欢喜回了封地,我那好姨母依旧一步三回头地垂泪拜别。

  我瞧不得她的做作模样,再回头看嘉措,他居然对我视而不见。

  我郁气丛生,干脆也扭了头快步回宫。

  那嘉措仿佛真真违逆不得定安平王与皇上的双重施压,只得将所有的不快压在心底,居然隔了好几日都不曾进宫来。

  我自那一夜重新想起过往,本思量着日后与他友好相处一二,谁知他竟摆出这番作态,不由得又灰了心丧了气。

  我赌气似地盼着,就指望父皇所说“能拖延婚期”的法子能尽快奏效。

  谁知那法子没能等来,倒先等来了我的及笄之礼。

  嫡公主的及笄礼总是奢华而盛大,大越既已入关,为示与汉族的融合,自然要从皇族开始便遵循部分汉礼。

  而这女子及笄,便是越汉一家的第一步。

  我三冠加身,含笑答谢父母生养大恩。等得精疲力竭回到我的合宜殿,却发现嘉措等在我的殿中。

  他在院中驻足,看向我的眼神中带了一丝平常未曾有过的桀气。

  我屏退左右,他缓缓走到我的身边立定,徐徐向我伸出手来:“公主,麻烦你将我的玉佩先还给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气得浑身发抖,就在我与他婚期将近,完成我盛大及笄礼的这一天,他居然要从我这里收回玉佩。

  我猛地将腰间那块刻着“嘉”的玉佩抽出,一把掷入他的怀中,冷冷道:“就算你收回这块玉佩,也收不回我父皇的成命。”

  “这辈子,你注定是要与我绑在一处的。”

  他双手接住,眉宇又是轻轻一皱,却又在下一刻重新舒展开。

  我正不明所以,他忽然再次伸出双手,将玉佩重新系回我的腰间。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悠悠叹了口气,居然抬手抚了抚我的发顶,道:“那晚的事儿,我俩都是为了各自父亲的颜面而事急从权。”

  “可无论是如何的阴差阳错,我俩到底会成为正经夫妻。我不想日后与一个不爱的妻子相对终身,所以以后我们友好相处,试着接纳对方,可好?”

  我惊讶地张大嘴,不成想竟听他说出这番话来。

  但心底似乎有小芽在蠢蠢欲动,只能拼命压制着问道:“你不是喜欢郁姝的么,况且当初不是你说,要与我老死不相往来的么?”

  当年,自从我揍过他后,我便总变着法子寻他麻烦。

  他那时做了我太子哥哥的伴读,是以一日中有大半光阴在宫中度过。

  我的同胞二弟欲为我报仇,特意给我提供了他捉弄表姐长宁的各种恶作剧。

  我试着照他所说折腾嘉措,不是往其茶点中下巴豆,就是准备一堆鼠蚁虫蛇。

  嘉措不堪其扰,却一直懒得计较,默默地选择视而不见,直到有一次的死鼠吓到了郁姝。

  他终于爆发,约我在御湖旁见面。他大力将我单手按在树上,目中有火,射出的寒电冰凉。

  我佯装出倔强又不屑的模样,心底却酸涩无比。

  忽然,他将我放开,负手而立昂头道:“臣从前不懂事,得罪了公主殿下。还望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臣那些大不敬的作为。”

  郁姝在另一侧探头来看,目中含着几滴清泪。

  他悄悄转过头去,给郁姝一个安抚的笑意,又说道:“所有惩罚臣一力承担,还望公主明察秋毫,别怪罪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我手脚冰凉,仿佛看到心底的火渐渐化为灰烬。

  我仰起头,维持着自己身为嫡公主最后的骄傲。君既无心我便休,我乃堂堂大越嫡公主,何必去在意一个心根本就不在我身上的人。

  自那以后,我便彻底地远离他的世界,下定决心要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可如今,他与我被迫撮合到一处,却用最温和的嗓音在我的耳畔求和,说要尝试着与我长相厮守。

  那我呢,我该回应么?在明知他还不曾彻底放下皇姐的此时,答应他这无可奈何的请求。

  他不曾等到我的回答,只得又悠长地叹了口气,将目光中的不舍与惋惜仔细藏了一藏:“我与郁姝终究有缘无分,幸好彼此都未曾泥足深陷,此刻抽身而出却也不是痛彻心扉,更何况……”

  他的眸子逐渐转为坚定,又将我的手握住,轻声道:“我们既已享受着家族的荣光,自也要承担起家族予我们的责任。而如今你与我的责任,便是做一对长长久久的夫妻。”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方木盒,里头盛着一支九尾凤簪。

  “这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说是将来遇到心仪之人让我亲手交予她的手里。”

  “如今你我二人将成夫妻,我便想亲手把它戴到你的头上,权当送你及笄礼物。”

  “媗媗,你可千万别拒绝我。”

  是的,我叫郁媗。

  他方才在唤我的乳名。

  我忽然多了几分念想,那念想在心底缓缓纠结,成为一场华美的渴求。

  无论我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有多对嘉措不屑一顾,可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当初那惊艳下的一瞥,早就在我的心底生了根,发了芽。

  如今,有着这光明正大的机会,我是不是真的能与他收获一段只属于彼此的浓情。

  我又将自己埋在被中,一边摩挲着玉佩,一边露出羞涩的笑意,忽而决定,明日我便出宫寻他,告诉他我愿意一试。

  可一觉醒来,比我欢喜的应诺更先到达的,是巴蜀之地送进京都的讣告:嘉措的生母,死了。

  前来送信的人说是久病缠身,药石无治,我却惊得手脚冰凉,踉踉跄跄地去凤仪殿中寻母后说话。

  我难掩心底慌张,几乎颤抖着摇晃母后的手臂,哆嗦问道:“母后,你那日会说替我想法子延迟婚期,便是对嘉措的生母动手么?”

  母孝是大孝,嘉措必得为其生母守孝三年。这三年被拖延的婚期,恰应上母后的承诺。

  母后亦皱眉思考良久,而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在我几近绝望的当口缓缓开口:

  “这件事并不是母后动的手,不过既然横生了这番波折,倒省得母后再去想其他的心思。”

  我恍然松了一大口气,仿佛将将劫后重生。既知晓嘉措母亲之死与母后并无关联,我又真真心疼起他来。

  我换下宫装,又求了二弟带我出宫见他。

  东平王府里一片素稿,嘉措独自守在空无一物的正厅中。

  他的生母死在隔着他千万里的巴蜀,他身为质子难以离京,只能在京都里的方寸之地,披一身孝麻,遥遥磕上三个响头,寄托自己难以纾解的哀恸与愧疚。

  我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跪得笔直的身躯数次摇晃,又数次重新立住。

  这一陪伴便陪到夜幕低垂,他终于承受不住疲累,轰然倒下。

  我赶忙扑过去将他接住,他低垂着头,身子在夜色下微微颤抖。

  我的心跟着颤抖,伸手将他抱住。他闭目良久,终于伸手将我死死箍进怀中。

  他的力气太大,箍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正要挣扎,耳畔忽听到他的哽咽。

  他伏在我的肩头,将滚烫的泪滴于我的肩头,带着他最深沉的哀恸,透过我的肌肤灼进我的心底。

  我尚无亲人离我远去,是以并不能体会他的这般痛苦。

  可看着他伤,我的心仍旧不可自抑地疼了起来。

  许久,他才渐渐缓了过来,放开我与我并肩坐在廊下。

  头顶月光清冷,照着挂满白幡的庭院愈发素裹萧条。

  二弟难得没来打扰我,就让我静静地陪着嘉措坐了一夜。

  一夜的大半光阴静谧,我与他相对无言,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他的生母不过婢妾,他却认认真真守孝三年,我亦耐心陪了他三年。

  这三年里,他时常进宫看我,我也隔三差五出宫寻他。他学着为我奏激昂之曲,我试着放下骄傲温婉浅笑。

  原来放下心防后,接受彼此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在那水火不容的曾经中,誓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我也曾有过多次的生死交集。

  他曾飞身入水救我性命,我也曾于发狂的野马蹄下助他逃出生天。

  一恩还过一报,为的是两不相欠,却终究避无可避地牵扯羁绊到一处。

  眼看着三年孝期将近,我与他的婚期也排在了三月之后,他却复心事重重起来。

  他是东平王唯一的子嗣,却早早地被过继到嫡母膝下,他的生母到死都不过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妾。

  她被葬回了在襄州的祖宅,在祖坟的角落里留下小小的一个坟包。

  即使日后我与他大婚,他的生母也得不到半丝来自于我或者他的叩拜。

  为人子女,即使遵循着礼法,也难撕扯开血脉亲情的联系。

  他渴望着能在成婚之前到他母亲的坟前亲上一炷香,告诉她自己已觅得可伴一生之人,可质子的身份又牢牢束缚住他。

  我哪里忍心瞧他伤心,只得软磨硬泡地去求母后。

  母后被我缠得无法,暗地里吩咐二弟带着一队暗卫,偷偷地护送我与嘉措前往襄州。

  直到坐上了前往襄州的马车,他仍旧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他将我紧紧搂在怀中,不停地说着谢谢。那颤抖话语下饱含的激动,叫我也不由自主地心花怒放了起来。

  只是阴雨绵绵,天空阴沉而昏暗,叫我心头总是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在他生母的坟前,我与他并肩跪地,对着那牌位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纸钱在火盆中吞噬着火苗,又化阴森的黑屑卷向天边。

  弥漫的烟雾下,他先行起身,而我稍稍慢了一步。

  正有些奇怪他竟不曾来搀扶我起身时,一把长剑猛然架上我的肩头。

  剑握在他的手中,我能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我怔怔地看着他,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嘉措,在你母亲的墓前,哪里能开得了这般玩笑。”

  他的眼神却躲闪开来,对着身后挥了挥手。四五个黑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瞬间将我捆缚住。

  天旋地转间,我被丢入一间黑屋中。待到视线能清晰地映出人影,嘉措已负手立在我的面前。

  不过此时的他,眼底再无素日里的缱绻柔情,那一片冰凉的深处,似乎还带着一抹决绝的杀意。

  “还要多谢你这个蠢货,居然能说得动你母后放我出京,又派出二皇子来护你周全,否则我父王也不能顺利拿捏住你父皇的软肋。”

  他启唇露出森冷笑意,“虽然是你兄长为太子,可这大越最受器重的皇子却是你的二弟。若将来两军开战以他祭旗,想必定能动摇你玄军心神。”

  我怔怔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识得,可无论如何也没法将他所说的这些字都组合起来。

  他傲然仰头:“当年汉廷沦陷,又有谁规定只有你父皇能做这开国之主?”

  “我父王当年势力不足无以抗衡,可今时不同往日,我父王已手握重兵,更早早地将巴蜀周遭的蛮夷势力尽握手中。这天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的话语在我的耳畔不断地回响,却仍旧无法将我的思绪拉回。

  他仍旧慷慨激昂,得意于自己的谋划:“若不是三年前南蛮内部动乱,我父王早就集结二十万兵马攻入皇城。”

  “当然也幸得有这三年孝期的缓冲,才能叫我父王重新整顿兵马,也能叫我骗你入情网,让你死心塌地爱上我,不自觉随我心思而动,这才换来如今这大好局面。”

  耳边雷鸣轰响,我盯着他不停开开合合的唇,想要问他些什么,他陡然打断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你就死了心吧,我从未爱过你,这些年的委曲求全都是虚妄。”

  我不解问他:“你激动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话音一落,一方巾帕便塞入我的口中。

  布巾裹上我的双眼,将他激动而又交错着复杂的脸彻底掩藏进黑暗。

  我被推搡得跌跌撞撞,似乎被推上了一辆飞奔的马车。

  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飞驰,嘉措就坐在我的身边,整个人如一把紧绷的弦。

  我黯然苦笑,已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好防备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进厮杀声。

  冲天的喧嚣将刺鼻的血腥气刷开,即使我蒙着面罩,也能感受到周遭的肃杀。

  嘉措竟不曾离开我的左右,反将我小心翼翼护在身后。

  我心底疑窦丛生,可一想到生死不明的二弟,一颗心又惴惴不安。

  “叛徒。”也不知厮杀了多久,我的身后忽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叫喊,那喊声荏地熟悉,熟悉到我下意识转过头去。

  可双耳还未竖起,另一声更加熟悉的惊呼落在我的耳边。

  含着血液喷溅而出的“小心”二字无力地落在我的身侧,一人形重物猛然向我砸来。

  衣角被那人的血液濡湿,我隔着黑巾拼命地睁眼,却依旧什么都看不到。我的心慌成一片,想要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后,倒在我身上的人被移开,飞奔而来的二弟取下我蒙眼黑巾,露出嗜血的得意笑意:“母后早就察觉到东平王一家子的不轨,特意叫我跟来小心应对。不成想这狗贼果然胆大包天,居然敢绑了皇姐你,还想要我的命。”

  我见他无事,又调转头去看向不远处的嘉措。他狼狈地被二弟的暗卫们压跪在地上,眼底的猎猎寒风虽如刀,却再也割不动他想伤害的任何人。

  我又转身看向自己身后,那里正站着数列带着玄军标志的凶猛骑兵。

  我愕然苦笑,笑话自己天真,怎就忘了自己的母后,是怎样一位女中豪杰。

  她内能挣得父皇的尊敬与爱重,外能得全大越玄兵的忠心与敬佩,这样的女子,又怎会看不透嘉措那自以为是的情爱。

  只可笑那嘉措以为自己是那身后黄雀,辛苦筹谋三年,却还是棋差一招落得如斯下场。

  我靠在二弟身上,睁大双眼看向嘉措,想将他的每一丝表情都收入眼底,可直到他被人押走,都不曾看清他。

  太初六年,东平王与大越终于撕破了脸,东平王于巴蜀称帝,提出“兴汉讨虏”,联同南边蛮夷盟军,竖起起兵造反大旗。

  而帝都内,玄帝御驾亲征,带领着二皇子郁赫晗德再披甲胄南下征战。

  而作为叛军子嗣的嘉措,首当其冲被祭了军旗。

  前线传来嘉措身首异处消息的时候,我正握着他的玉佩。

  随着那声战战兢兢的禀报,玉佩猝然落地化为齑粉。

  我两眼一翻晕倒在床,随后缠绵病榻二载光阴。

  坊间传闻,宜华公主因驸马叛国被斩伤心欲绝,自此闭门不出。消息一出,当初谩骂我与嘉措不知廉耻的人倒也没敢再议论。

  两年后,东平王兵败,于巴蜀之巅被玄帝活捉,屠其三族终平叛乱。

  父皇凯旋的第二天,我便去了趟京都的东平王府。

  那里早就破败不堪,难见当年富贵荣华。我在其内院中转了数圈,终究淡笑着与过去挥手告别。

  太子哥哥送我至城外,无限惋惜道:“皇妹,你又何苦如此伤害自己。是那嘉措有眼无珠,最终落得如斯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更何况父皇对你心有愧疚,你若能留在京都,他定会重新为你觅得佳婿。你自行择婿,终归担了诸多风险。”

  父皇允我回草原散心,更经不住母后的劝说,勉强承诺我日后可自择夫婿。可他依旧派来了太子哥哥,企图对我做最后的挽留。

  我扬起马鞭,将他的话语淹没在风中。

  在与嘉措相处的三年里,我早已将他亲身教授的马术习得炉火纯青。

  马蹄声嘚嘚,我一骑绝尘,身后数骑紧随我左右,陪同我赶往那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

  草原依旧是从前熟悉的模样,我放肆地在草原上飞奔,在篝火旁跳着最欢快的舞蹈。

  待得草原儿女互表心意的环节,我借着酒醉,将一直护着我的巴林部首领之子拽进我的帐篷。

  他双手抱胸低头笑着瞧我,“怎么,公主,光天化日之下想对我做什么?”

  “从前,你最喜欢喊我媗媗。”

  我压低头颅,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看着他逐渐放大的双眸,陡然升起由身到心的愉悦。“你说是吧,嘉措。”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将我逼至墙角,缓缓笑开,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

  “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慢条斯理地将双臂攀上他的脖子,靠近他咯咯笑道,

  “你这个暗卫当得可不尽责,明明只是去东平王身边做一个暗线,去当那嘉世子的替身,怎么当着当着,却觊觎起世子妃来了?”

  当初,大越天下初定,母后虽暗中将东平王嘉昊收入囊中成为心腹,却始终信不过他,恰巧巴林部表哥的长子智勇双全,身手不凡。最重要的是与嘉世子容貌十分神似,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到嘉昊身边。

  谁知叫东平王瞧出了端倪,他哪里舍得常年将亲生儿子放在帝都为质,于是便将计就计特意用药水改了那替身的容貌,叫他做了嘉世子的替身。

  在一开始的三年,嘉世子与替身交替出现,也不知是那替身模仿得好,还是众人眼拙,倒真叫他二人糊弄过去。

  我起身将火烛调亮,忆道:“当年,我将嘉世子狠揍一顿,他虽然厌恶于我,可瞧着我时的懦弱与胆怯却为真。

  可到了后来,他不堪我烦扰,又因我伤了皇姐,特意来寻我算账时,那眼底的光却变了。

  他虽然嘴上说着恶毒之语,眸中的神色却格外地坦荡,甚至还带着几分揶揄与戏弄。

  我留了心,假装不与他来往,却在失足落水的那次发现了些许端倪。”

  那年,我意外跌落御湖,本在树下看书的嘉措飞身来救。我在湖中沉浮,在他抱住我的瞬间偷偷在他的手腕间拧了一拧。可等第二日再“巧遇”上他时,他那手腕间却雪白一片。

  我如发现新大陆一般寻到母后,母后怕我泄露消息,只得将替身一事告知了我。

  “我本想再以平常心相待,却总是不自觉地趁替身上场时去逗弄于他,等到他差点被疯马踏于蹄下,我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何。”

  我笑眯眯地回看向饶有趣味盯着我的男人,继续说道,“后来,东平王回京赴命,自认替身已能全然替代嘉世子,便趁着那次偷偷带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从此以后啊,留在这偌大帝都里与我谈情说爱的人,不过是那替身罢了。”

  男人开口:“不错,挺聪明的。”

  我一把将他拉近,轻轻开口:“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么?”

  他爽朗一笑,在我唇上印下一吻,而后开口:“巴林王之子,那木格德。”

  我亦笑了出声,将他重新压到榻上,悄然笑道:“原来你叫那木。”

  “如今的我可以自择夫婿,你愿意做我的驸马么?”

  也许我一开始瞧中了嘉世子的好颜色,可自从知晓了那木的存在,我便再不曾将心思落到嘉世子身上过。

  母亲说,既然真心喜欢一个人,那便要用尽阳谋将之紧紧握于自己手中。我既为她的女儿,便要有破釜沉舟,为自己搏一把的果敢。

  我欣然答应,在她的指导下与一心想拿我联姻从而巩固皇权的父皇斗智斗勇。

  东平王野心已然膨胀,又兼身负“天定凤命”命格的姨母纳兰在手,早就动了做“皇帝梦”的心思。

  可大越这边战事不断,实在分不出精力来收拾他,只能徐徐图之,以安抚为要。

  父皇欲以皇姐郁姝下嫁其世子嘉措,好叫他能稍微放松些警惕。

  我谋划得当,叫父皇深感愧对于我,叫我不但为他挡去流言蜚语,更为成全他的霸业,而“被迫”成为嘉家儿媳。

  嘉世子的生母油尽灯枯得极是时候,他的三年孝期中,我与那木朝夕相对培养感情,我能瞧得见他眼底挣扎而纠缠的情意,愈发沉浸在自己的小欢喜中。

  可在父皇眼中,我却是牺牲自我,为大越争取了三年的喘息机会。

  再后来,我“被迫”挟持去往襄州,又设计叫那真正的嘉世子为了立功而前往祖宅。到时,嘉世子被推上断头台,那木这个替身便可功成身退。

  可那木言之凿凿的“锥心之语”,传入父皇耳中后,足够让他更加愧对于我。

  果然,就在父皇凯旋后,在见到形容枯槁的我后,在接受母亲的劝说后,终于允我自择夫婿,自寻未来。

  从而也不再细究若我与那木结合,巴林部一族对大越的威胁。

  因我们周遭都是父皇与东平王的眼线,我沉下心来,即使心中知晓那木与嘉世子全然不同,却也将一颗心小心奉上,叫那木日日在滋生着对我的情谊。

  我噗嗤一笑,伸手抚向他的腰间,那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纵然聪慧如他,却也不知道当初他挟持我时,即使努力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可眼底深处的缱绻情思早就出卖了他。

  那场旷野上的厮杀中,我一直都清楚,护在我身边的是他,为我挡下刀剑的也是他。

  “嗯?”

  他双手后枕,勾着唇从鼻间哼出一声。

  我笑着掩住他的唇,“当年在我的宫殿中,你顶着嘉世子的身份说过要与我做一对长长久久的夫妻。而我要的,一直都只是你的答案。”

  这次换我吻上他的唇,正当我以为我已占据主导地位时,他一个翻身将我压在塌下,与我十指紧扣。

  夜凉如水,帐篷外传来渺渺的马琴声,草原儿女们爽朗的笑声穿破苍穹,而帐篷内酒香靡靡更是给缠绵的两人增添一份旖旎缱绻。

  这一世,我既已选择了他,他既也心动于我。我自要紧紧抓住,尽享这来之不易的眷恋与浓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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