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友眼中,他俩简直是行走的狗粮制造机,神仙眷侣般的存在。 但自从那位传说中的“白月光”回国那一刻起,稳重如山的他瞬间变得六神无主,坐立难安。 朋友们纷纷打趣:“你俩这么甜,还有啥好担心的?”他只能苦笑回应。 毕竟,当初她点头嫁他,只是因为他一句:“要不咱俩试试?我不在乎你心里装着别人。” 这场爱情游戏,他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南湖会所,有钱人的销金窟。
来这里消遣的非富即贵。
唯独一个常年包房每日的营生无非就是供几个男人打打牌,谈谈生意。正打着牌,收到消息,牌桌上几个男人不约而同挥退身边女伴。
其中一个无奈开口:“还好这次提前发了消息,要不然沉哥看到了又要骂我们不洁身自好。”
另一个笑:“得,点烟都得自己来了。”
“他自己是男德班班长,还得号召哥几个都当优秀学员。”
“你懂什么,这就是沉哥有老婆我们没有的原因。”
八点整,角落的立式电视画面切进新闻。
有人余光一瞥。
“嚯,这不是沉哥老婆吗?”
电视屏幕上,女人吐词从容优雅。说实话,她并不是新闻女主播一贯国泰民安型的长相,反倒有几分纯然。能出现在台前的主播自然都万里挑一,她更是,一颦一笑美得很有味道,让人挪不开眼。
“我记得,嫂子不是退居幕后了吗?”
“可能台里又有安排?谁知道呢,女主播这块本来就稀缺,说不定是顶班。”
几个人打着牌,目光时不时往电视机那瞥。
“话说回来,你们知道了没?”
“知道了。”
“有听说过。”
唯一那个不知情的挠挠后脑勺:“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建小群了你们?”
三个知情人互相对视一眼,面色犹豫。
经不住那个好奇的死锤滥打,有人松了口:“就是嫂子的前男友吧,好像要回国了。”
话音刚落,包厢门被推开。
几分钟前说过来打牌的男人此刻站在门口,深色高领毛衣包裹到颈口,露出锋锐的喉结,往上是一张情绪冷淡的脸。他推门而入,嘴里吐出的话和他这个人一样冷淡:“谁要回来了?”
“没谁,我们聊八卦呢。”
周沉眸光一瞥,那人立马老实:“好吧,是那个打网球的。”
周沉的世界里“打网球的”这几个字有特殊指代,身边这几个总是有意无意不去提对方大名,时间久了,“打网球的”就成了一个专用代名词。
周沉将搭在臂上的大衣丢进沙发,并未因为刚才那个名字产生波动。
他坐下:“打了几圈了?”
“第三圈快结束了,要不你看会儿电视?嫂子的新闻,想你也没心思跟我们打牌。”
“今天不打。”周沉抬腕看表,“一会我还要去接她。”
南湖会所离电视台五分钟的车程。
这才是周沉今晚出现的真正原因。接人为主,过来歇歇脚只是顺道。
牌桌上的那几个暧昧地笑,纷纷喊着别来单身狗面前秀恩爱。
周沉没说话。
他和沈颐乔结婚才数月,是别人眼里蜜里调油的新婚阶段。沈颐乔晚归,加之贪睡,他就早起准备早点。沈颐乔周末喜欢逛展,他这种向来只爱和经济数字打交道的无趣男人就陪着她就近溜达。
这么想,也确实是蜜里调油。
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里边传出今早餐桌上沈颐乔还在不断练习的稿件,其中有一段早晨不曾听过,是突发新闻,不过她依旧从容,顺利地应对了过去。
今晚沈颐乔是替生病的同事顶班,一段时间没回台前,业务能力却丝毫没见生疏。
周沉许久没见到这样的她了,光彩照人。
他下意识去扯领结,这才发现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偏休闲,压根不用打领带。手垂了下来,忽得想到刚才进来时听到的闲话。
心口没来由地烦躁。
等反应过来,牌桌上的人已经转过头来,惊愕地望着空气中腾起的青烟。
“你不是不抽烟吗?”
周沉夹着烟的手按了下眉心,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揿灭烟头:“打你们的牌。”
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周沉离开会所。
夜间道路畅通,五分钟的车程缩短到了两三分钟。周沉在停车坪熄了火,摸到手边一盒烟。
犹豫几秒,他还是把烟盒抛进了手套箱。
沈颐乔告诉他,今晚有两个带子要审,起码十点以后才能下班。他说好,不急。眼下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次次点开手机,看她有没有发消息过来。
沈颐乔的消息是十点二十五进来的。
她说快下班了,不过时间太晚,不用特意来接。她可以自己打车回家。
周沉回:不用,我在楼下。
她发了个诧异的表情,很快又回了两个字:嗯嗯。
不出十分钟,沈颐乔就下楼了。
她身边还有几个同事,一同从白炽灯下走来时,周沉眼里只看到了她。白皙漂亮的脸,自然垂到胸口的浓黑长发,在夜风中稍显单薄。
她已经卸了妆,和电视前判若两人,五官没了昂扬的攻击性,是清水出芙蓉般本色的美。
周沉喜欢她这样不染纤尘的模样。
每晚睡在他身边,在他身下喘不匀气时也是这副样子。
或许还要再美一点。
压下胡乱的心思,周沉朝她招了招手。
沈颐乔转头跟同事说了两句立马跑过来。她的头发被风吹了几缕贴在脸上,嫌烦,随手扎起马尾。做过造型后发根还有些蓬,扎起来时拱起一点弧度。
周沉伸手替她抚平:“回家?”
“嗯,你等很久了吗?”
“刚到。”他温声说。
两人一同上了车。
刚关上车门,周沉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之前一直坐在车里没察觉,这会再上,隐隐能闻到很淡的烟草味。来源正是他搭在扶手上的那件大衣,毛呢质地,很容易吸味。
沈颐乔嗅觉很敏锐,果然,她也同时转过头来。
“你抽烟了?”
周沉嗯了声,不动声色地说:“谈生意的时候没推掉。”
沈颐乔不是好管闲事的人。
何况周沉的工作她也知道。周沉创办微澳没几年,便在一众互联网大厂里脱颖而出。微澳近年主攻VR的实时三维生成技术,已经突破了许多关卡,将会全方位应用于演唱会、体育赛事等大型活动。
半年前初试水的线上开幕式体验票一售即空,基本上实现了与现场同步的“身临其境”。
因此想和微澳合作的公司踏破门槛,尽管周沉不大爱应酬,也难免有推不了的局。
沈颐乔没再问,将他的大衣掖平整,重新搭了回去。
车辆平稳驶出停车坪。
广播里正在播晚间资讯。
职业使然,沈颐乔在车里的时候周沉从来就只放电台广播。这会正播到体育类,主持人俏皮的声音从音响里传了出来:“竞速赛不再是欧美人的天下,这些年国内也不乏这样的天才。”
“的确,譬如游泳、田径、滑雪。”
“还有一些西方为主流的运动,同样有国人跻身前列。”
“你是指马术和网球?说到网球,还记得17岁获得ATP年度最佳新人奖,从一众欧美人中脱颖而出,一年内闯进TOP50、巡回赛四强,紧接着高歌猛进第三年拿下首冠,但近段时间几乎销声匿迹的……”
向知南。
这个名字浮现的同时,周沉的电话响了。
他正开车,示意沈颐乔帮忙接。
沈颐乔拿起手机,划开接通键的同时在心里盘算刚才周沉到底有没有听到那个名字。
最终她抬手,将音量旋钮旋到最低。
电话对面是周沉的朋友。
“啊,是嫂子。”
“你好。”沈颐乔温温柔柔地打招呼。
“麻烦嫂子跟沉哥说一声,他钱包落在会所了。”
沈颐乔去过南湖会所,知道那里是周沉和好友相聚的地方,他向来不带生意上的人过去。至于他那几个朋友,沈颐乔都见过,他们平日里为周沉马首是瞻。他不抽烟,他们更不会相劝。
周沉从会所过来,身上的烟味自然不像他说的那样,是谈生意时推不掉。
沈颐乔没拆穿。
晚上到家,她去厨房冲了杯蜂蜜水给周沉。
周沉诧异。
她迎着他的视线张开手臂,松松环住他的腰:“不是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点甜的有助于恢复吗?”
一个晚上,听到两次向知南的消息。原本还在烦乱的心情忽得被柔软包裹了起来。周沉抬手将她压在怀里:“没有心情不好。”
沈颐乔仰首,直勾勾地看着他:“新闻工作者的眼睛很敏锐的。”
“……是一些工作上的事。”他滞涩道。
“那这样呢?”
沈颐乔说着踮起脚,嘴唇碰了碰他的下颌,再得寸进尺地触碰唇角:“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他曾说过,好的亲密关系会让人更快走出困境。
显然周沉也想到了当时与沈颐乔说的这句,只是诧异于她会记住,并且笨拙地在他身上实践。
周沉低头看她。
今晚的蠢蠢欲动在此刻忽然勃发。
他倏地攥住沈颐乔腕骨把人压在岛台上。
“睡一觉才会好。”
……
不到六点,周沉起床跑步。小区临湖,他环湖跑了两圈。覆在身上的漂亮线条在运动后轻微充血,密汗砸砸,从喉结一路滚进衣领。
昨夜体谅沈颐乔太困,精力没完全释放完。
今早一通运动下来,他才觉得浑身舒畅。
回到家,沈颐乔刚醒。
她坐在餐桌边小口喝着温白开,浑身散发出被浇灌后的惺忪和疏懒:“又出去跑步了?”
“嗯。”
周沉路过她时忍不住俯身,唇与唇碰了一下。
“我先去洗澡。”
他是个很讲究的人,或许是怕身上的汗渍弄脏她,这吻并未深入,浅尝辄止。在创办微澳前,周家便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大家,家里把周沉当继承人培养,因此他向来沉稳,万事游刃有余,包括突然要他扮演婚姻里丈夫的角色,他也做得非常出色。
最重要的是,周沉挺尊重她的。沈颐乔想。
她说不喜欢汗味,他就次次避着她。
其实她也没那么讨厌男人出汗,尤其像周沉这样讲究的人。
他不会把自己弄得太狼狈。衣帽间那些属于他的衣物,都有独特的冷香,即便运动后大汗淋漓,也不至于让人生厌。
她讨厌的是不修边幅、勾肩搭背也不忘了要侃侃而谈,钻研女性话题的臭男人。
这两者间有很大的差别。
一杯水见底,沈颐乔开始回今天的工作信息。
本来昨晚应该当班的主播向她发来致谢,台长公布了新的工作规划,小助理把校对好的稿子交上来等待审核。一通消息中夹了一条私人信息。
她的好友常弯弯说:你知道吗?向知南闭关结束,回国参加巡回赛了。
常弯弯是铁杆球迷,她的消息不会有错。
而中巡赛的举办地点就在深市。
十二月,全国各地都在寒潮来临的时刻,深市依然温风习习。窗外小叶榕成荫,投下一片凉爽。
沈颐乔回:那挺好的,祝他顺利。
常弯弯:中巡赛说真的含金量和三大巡回还是有差别的,CTA1000都只有几千块奖金。他怎么想的,那么多赚积分赚奖金的比赛不去,选这个?
沈颐乔:得问他。
常弯弯:当初他一走了之的确是他不对,但现在他第一战选深市,很难说不是为了……
沈颐乔合上手机,没再往下看。
常弯弯是铁杆球迷没错,可她还是沈颐乔和向知南的头号CP粉。他俩散了,粉头不死心。
手机在身后震了又震,沈颐乔没再管,径直回卧室衣帽间挑衣服。
选到一半,后面传来动静。她回头,看到周沉腰间裹一条浴巾从后路过,湿漉漉的黑发被他捋到了额后,宛如上了厚厚的发蜡,眼睛瞥过来,精英感十足。
A字裙卡在腰间,沈颐乔正要去摸腰间拉链,周沉的手先覆了上来。
他低声:“我来。”
有一些比较难搞定的礼服,沈颐乔会找他帮忙,但这种日常的A字裙,她自己也能轻易弄好。不知道周沉是不是眼下流行的那种爹系老公,很多细枝末节,他都喜欢亲自参与、亲自把控。
就像周末他们在家的一日三餐,周沉不让保姆过来,事必躬亲。
换好裙子,还有上衣。
沈颐乔拿了件针织毛衣。她在等周沉出去,他却定在了原地,用眼神示意她。
怎么不换?
还能为什么,里面真空,总不能就这么脱吧。
结婚以来,他们对对方的探索还在途中,晚上关了灯用的也是最传统的姿势,从未这样青天白日,当着他的面脱光的经历。沈颐乔将手里的毛衣越捏越紧:“我还要穿内衣。”
到底是男人,周沉脸皮要厚得多。
他没说什么,转身往外,顺便体贴地替她带上衣帽间大门。
隔着法式马赛克玻璃,衣帽间里的人影只勾勒出一个轮廓。等他走远,人影才慢吞吞动了起来。先是双手掀高睡衣,随后搭在后背,扣一件同样色系的内衣。
周沉低笑。
其实他夜视很好,晚上关了灯照样能看清。她靠近右胳膊的乳侧,有颗小巧又漂亮的朱砂痣。该看不该看的,其实他都已经看过。
……
沈颐乔昨天是晚间新闻,今天可以中午再去电视台。周沉交代好保姆提前过来给她准备午餐,自己先去了公司。
昨天在南湖打牌的朋友给他送钱包来,在贵宾室候了半天,见到他立马迎上来。
“瞧瞧,我见到了什么奇迹。赫赫有名的工作狂周老板居然也有迟到的一天?哦!昨天去接嫂子,一定干柴烈——”
话没说话,周沉凉凉一瞥:“别拿她开玩笑。”
来人立马收了神通,正经道:“明白。”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办公区域。
刚被训斥过的那位脑子里正儿八经,什么都没敢再想,而训斥人的那位自己倒是想起了迟到的原因:那颗漂亮的痣在脑海中反复出现,他离开衣帽间的脚步微顿,掉头又闯了进去。
沈颐乔低呼一声,随即被他抵在柜门上。
她的衣服还没穿完,领口歪到肩下。
周沉低头,重重吻她的脖颈。一向自傲的分寸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满腔邪火。他们是正正经经的夫妻,白纸黑字,结婚证盖过章,受国家法律保护。他凭什么从昨晚开始焦躁不安?这很不对。
周沉边吻边想,想不通,于是就这么算了。喉间急促喘了一阵,问她:
“试试白天来一次?”
批了几份文件,心才静下来。
周沉察觉到赖在沙发上的人还没走,抬头。
“还有什么事?”
“下周你不是要和负责人去项目上吗?这活儿,要不还是我去吧?”
周沉的这几个朋友并非酒肉朋友,或多或少都在微澳有点股份。来送钱包的这个叫李木,同周沉一样,懂技术上的门道。周沉向来注重核心技术,项目上的数据采集都会亲自去把控一眼。实在分身乏术,李木就会顶上。
李木说:“下周我正好没事,闲得发慌。”
如果没有昨天的事,周沉还不至于多想。
不过现在……
他淡声道:“你是怕我碰上向知南?”
“……”
微澳目前最大的项目是做赛场VR。线下观赛最大的吸引力是身临其境,氛围感强。把现场一比一复刻回家,简直太对i人和懒人的胃口了。
在这之前,微澳的实时线上演唱会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相较于动态感并不那么难捕捉的演唱会现场,体育赛事现场的多重动态捕捉对帧率要求会更高。
周沉次次亲临现场。
尝试过无数次不同的数据采集点后,周沉心中大概有了接下来的调整方向。
关键时刻,他不会换人。
更何况向知南算什么?如今和沈颐乔名字并列的是他周沉。
看他态度坚定,李木不好说什么。
转念一想:也是,虽然他俩结婚没几个月,但周沉想撬墙角可是两三年了。数百一千个日夜都不曾动摇过,这怎么不算是神仙眷侣呢?
李木由此想起第一次见沈颐乔的场景。那天恰好在微澳,遇上她来出采访,采访对象正是当时各大电视台争相预约采访的周沉。
沈颐乔身上一件米色高领针织衫,配浅驼大衣,看起来气质卓然。她坐在周沉对面,裙下笔直的双腿微微歪向一边,姿态优雅得宛如古希腊女神石膏像。很难有男人不去看她。
而与她一几之隔的周沉,面色坦荡淡然,仿佛丝毫没有被美色影响,举手投足间皆是从容。
如果不是人家走后,他眯眼看了许久,最终被李木一嗓子打断。
周沉敛眸:“喊什么?”
“喊你回魂。”李木说,“你不认识她?”
“我应该认识?”
“主播届的女神啊!网上男粉比韭菜还多。我这也是第一次见真人,只能说——绝。”
顿了顿,李木提醒道:“人家有男朋友的。”
周沉靠在椅背上笑:“关我什么事?”
要是知道他们后来会结婚,李木当时就应该明白,“关我什么事”这句话并不是撇清关系的作用,而是表达了主人公无比想撬墙角,想到人家有没有男朋友他都无所谓的程度。
都怪自己从小语文不好,阅读理解没过关。
李木悻悻:“我错了,是向知南碰上你才叫倒霉。”
……
向知南。
一上午,这个名字在脑海中不停打转。
沈颐乔心不在焉,倒车时差点刮到后车门。她下去检查,见没什么大事,这才重新坐进驾驶座。
熄火,关灯,打开手机,反应过来时手机上已经跳出了向知南的资讯。
大半年前,他拿下巡回赛首冠正炙手可热,没想到在同月另一场公开赛爆冷,止步八强。当时官方的消息是因为腿伤不适影响到正赛,粉丝直呼惋惜。但有细心的粉丝发现失利前他其实短暂地飞过一趟深市。
两场比赛之间赛程本来就短,向知南又不是深市本地人,到深市做什么?这趟深市之行后他忽然状态成迷,紧接着就是爆冷,腿伤。
网友侦探属性大爆发,对其中关联层层剥丝抽茧,最后全一股脑怪在当时作为向知南绯闻女友的沈颐乔头上。
沈颐乔看到这段文字时,还能想起当时冷得像被冰凉海水吞没的感觉。过去那么久,又被周沉刻意压过,仍然能在网络上捕捉到“扫把星”,“不配当向知南女友”,“怎么不去死”等等字眼。
她快速退出搜索页面,最终将手机扔到一边。
到电视台的时候已经过了午休。
走廊上,昨天还病恹恹的万宜逮住她:“昨晚太感谢了,要不是你帮忙顶班我估计得出岔子。”
沈颐乔笑笑:“身体好点了?”
“还是不太有劲儿。不过录播没什么问题了。”
“没事就好。”
沈颐乔抬腿要走,万宜又拉住她。
“你真不打算回幕前了?现在台里那么缺人,新人又没法顶上大梁。像昨天,没有你在可怎么办?”
地方台不比中央,尤其新闻这块儿,每天地方上的事情就那么点。晚间八点新闻档,万宜、沈颐乔,再加上两个男主播,完全顾得过来。
那会儿有人开玩笑说深市电视台一姐她俩得竞争一下子。可自从沈颐乔有意退居幕后起,这个称号便自然而然落在万宜头上。
她们平时在台里是竞争关系,各忙各的,没见得有多近。但私底下其实还好。
沈颐乔说:“我昨天又没跑,不是帮你顶上了?”
“我是说你正式回来,混搭排班。”
“饶了我吧。”沈颐乔颇为认真地玩笑,“动不动熬大夜的日子我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晚间新闻,有时候还连轴凌晨档,的确要命。
万宜动动嘴皮子:“哦对,你结婚了。该不会是周总不让吧?”
“没有。”沈颐乔态度肉眼可见地软化,“他不会。”
“秀恩爱啊?”
万宜说着慢慢靠近,在她衣领边缘捕捉到一枚绯色痕迹:“啧,遮遮。”
沈颐乔出门前已经检查过了。
周沉很有分寸,向来不会在她身上留下显眼痕迹。今早不知道怎么了,用了不少蛮力不说,还逮着她吻。耳鬓厮磨间给她留了两枚痕迹,一枚稍低些,被衣服挡住。另一枚贴近耳后,在万宜说之前,沈颐乔压根没注意到。
她松了马尾,去洗手间用粉底盖住,这才出来。
几步后,又碰到台长。
台长朝她招招手。
两人进到最近一间会议室。台长开门见山:“台里新发的安排你怎么想?”
最新的排班表,今早收到时群里每个人都回了“收到”。沈颐乔自然也是。
台长单独找她来问,反倒显得她多特殊。
沈颐乔说:“我听台里的安排。”
“既然你本人都觉得没问题,那就这么安排下去了。后续有困难,你再和我讲。”
台里的新安排是让她带实习生,顶上栏目空缺。眼下最近的一件事,就是中网巡回赛的深市站,要出现场采访。
她和向知南的事当初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直接导致了如今与他有关的工作都变得掣肘起来。要不是真的人手不够,不会派到她头上。
领导的意思是让她带实习生,没说让她亲自上阵。
沈颐乔找到漏洞,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确定要出采访,沈颐乔提前整理了所有参加运动员的资料。视线在向知南那一页上停留片刻。
近半年,他的参赛纪录果然都是空的。
运动员的在役生涯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其实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空缺半年,在别人眼里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
放在台面上的理由是他去澳洲封闭集训了。
至于内因,沈颐乔想,或许谁都没错。
她放下稿件,重新找了份电子档发给实习生。
眼下心态失衡,在频繁看到这三个字后她开始后悔,不应该那么快答应台长。她去采访向知南,马路上随便逮条狗能看出——哪哪都是问题。
生活好不容易才回归正轨,她不想再变得乱七八糟。
到晚上回家,这件事仍没绕过去。
沈颐乔心有不甘地打开微信,好几次罢工的消息已经编辑好,只差发出去。
嗡得一下,台长预料到似的,先发制人。
台长:通行证在你办公桌上。
沈颐乔洋洋洒洒一大段找的借口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原地删除了。
她懊恼地趴下,头枕双臂,居然累得睡了过去。
梦里还是五月初。
向知南特意飞来深市找她。
在察觉到梦是现实的反射后,沈颐乔潜意识觉得这是个噩梦。果然不出所料,梦里向知南将她堵在狭窄的楼梯口,像小孩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那样不安地问她:“这段时间有个姓周的在追你?”
沈颐乔愕然。
她知道他赛程紧,却不知道他会因为捕风捉影的小事特意飞这么一趟。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准备比赛吗?”
向知南年轻的脸庞写满了郁气:“我不放心,备赛的时候一秒都静不下来。除非你亲口回答我。”
姓周的?
沈颐乔只想到了周沉。
可他是自己曾经的采访对象。
除了工作上很少的联系,以及有一次下了饭局顺路送她回家。哦对,还有前几天在电视台楼下遇见,他受邀参加一档访谈,结束后问她是否有时间。短信刚发出去,就在门厅凑巧碰到她外勤回来。
周沉送她一束花。
他说是访谈结束后现场其他观众送的。他花粉过敏,接下后很是为难。
“没法带到车里,台里除你外也没有其他认识的朋友,就这么扔了很浪费。实在是抱歉。”
那束花完全是沈颐乔的心头好。
漂亮的白玫瑰,花心泛着淡淡的香槟黄,用旧英文报纸包着,很有腔调。
她大方地笑着接过:“恭敬不如从命。”
如果这也算是周沉在追她?
沈颐乔打消这个念头,警告自己的小男友:“听风就是雨,你怎么不说离谱点,说我要和人家结婚了?”
向知南捂住她的嘴:“你敢。”
她的声音在男生带有薄茧的手掌下唔唔成声。
向知南发怒小兽似的瞪着她:“你等着,等我到法定年龄就娶你。”
她弯起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用眼神嘲笑他:几岁了啊,弟弟?
因为这趟深市之行,向知南时差没倒过来,并非以最佳状态参加的比赛。职业赛都是顶尖选手,细微的状态起伏能影响整个赛场表现。
他年轻气盛,爱憎分明,又有青年人特有的急躁与血气方刚。
沈颐乔已经尽量不去打扰他调整状态了,偶尔他发消息来求安慰,她也是简洁几句便催他去练习。
察觉到他状态出问题时已经爆冷。
沈颐乔挺后悔当时没多关心他一下的。
因此这段后悔在梦境里无限延续,让她又一次体验到被网暴的感觉。
曾经她做过网暴的课题,很可笑的是,当自己成为漩涡中心,再怎么伶牙俐齿都会变成别人手里继续伤害她的刀。她只能沉默。
雪花般的投诉信飞到电视台,她“顺应民意”从台前转幕后。
那些信她拆开过。
辱骂的话自不用说,还有好心人替她写挽联。花式侮辱繁多得让一向情绪敏感的她都变麻木了。
最后梦醒的时候,是看到一张她和向知南的合照。属于她的那部分被巨大的红色×覆盖,寄信人力气大得钢笔字都透了纸,上面写着“死”。
醒来后背一层冷汗。
沈颐乔像习惯了似的缓缓平复自己的心跳。等情绪稳住,她打算起身,给自己倒杯水。
一回头,赫然发现客厅里有人。
男人应该刚到家,仍是工作时的打扮。他停在岛台边,正在摘一枚陀飞轮手表,深色衣裤衬出冷白的皮肤。立在那,眉眼透出几分冷夜里的凉气,直到与她视线相对,他又变回往日的柔和。
“怎么在这睡着了?正想把你抱回房间。”
刚从噩梦里出来,沈颐乔摇摇头,看着手边凌乱的桌面,冒出点抱歉的情绪。
她快速将纸张拢到一起:“还有点资料没看完。”
那张属于向知南的,被压到了最下层。
周沉收回目光:“那我去书房,不影响你。”
今晚心性不定,看不到十分钟,沈颐乔就把资料收了起来。
她去敲书房的门,里面倏地传来玻璃摔碎的响声。没等里边邀请,她便闯了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很淡的烟草味,玻璃窗半开,摔碎在窗台边的水晶烟灰缸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想必刚才的响声就是这里发出的。
又抽烟?
沈颐乔温声问他:“最近压力很大吗?”
“还好。盘子铺大了事情就多。”周沉语气微顿,“你别进来,小心扎到脚。”
说罢,他蹲下身。
他身上的西裤因为下蹲,裤腿微微回缩,露出一小截脚踝。踝骨凌厉又流畅的线条没入袜子,像包裹得一丝不苟的庄严骑士,有种难以言喻的禁欲感。
当初那么快答应他结婚,除却迫切想从糟糕的生活里走出来,更是因为周沉本身就是让人抗拒不了的存在。
他身形优越,容貌出众。
加之性格稳重,缜密,又不失细致。
这些与向知南南辕北辙的性格特征,都成了沈颐乔这样的溺水者急于想抓住的点。
放空的这一小会儿,周沉已经起身。玻璃渣用旧报纸包着,他从抽屉里取了马克笔,写上“小心玻璃”的字样,这才放到一边。
“资料看完了?”他问。
不知为什么,沈颐乔在他徐缓的语速里又一次放松下来。她迫切想要他的拥抱,想闻到他的气息,想将自己藏进坚固的堡垒。于是顺从本心张开手臂:
“周沉,抱抱。”
周沉还记得那天是夏至。
气象台发出雷雨黄色预警。
从公司回去的路上,高架发生一起车祸拥堵。雨刮飞速摇摆,层层雨幕中他瞥见路边打着双跳的车,还有一旁双手环胸,被雨浇透了的女人。
她似乎很冷,湿漉漉的黑发衬得脸色苍白。
大到连人影都显得模糊的雨里,周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在颤抖。
拥堵中,车流行驶缓慢。
周沉叫停司机,在距离车祸数十米的地方下车。
一把黑伞直直向她倾斜。
忽然感觉不到雨水砸在身上了,沈颐乔仰首,这才与来人对上视线。黑伞下,男人的五官格外沉静,他什么都没问,脱下西装罩在她肩头。
干燥温暖的气息一下将她包围。
沈颐乔拢紧西装前襟,如抓住水中浮木一样。
后续都是周沉的司机帮忙处理的。见她多了两个高大的成年男性帮忙,另一辆被追尾的车主瞬间变得好说话起来。
要知道那人几分钟前还颐指气使,连划痕都看不见的小碰擦,非要她赔两千块补漆费。
沈颐乔不愿意,正想打保险电话。
那人死抠着你们女司机就是不会开车、考了驾照也是来路上给群众添堵这一点疯狂输出。
沈颐乔被吵得头疼,手机也在推搡间摔在了泥水里。连日来作息混乱和网络暴力让她看起来唇色泛白,摇摇欲坠。她双手环胸,在大雨中做出微弱的防御姿态。
好在周沉及时出现。
她的车被司机开去了事故处理中心。
周沉则让她上了他那辆黑色宾利。车里有很淡的古龙水味,和她身上那件西服闻起来很像。是干净的草木,或是松木之类的混香。她将自己缩在后座一隅,尽量不去接触身下昂贵的皮具。
他似乎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随后下车。
再上来时递过来一件灰色T恤。
“平时去运动时放在车里备用的,就这么一件,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换上,以免感冒。”
见沈颐乔犹豫着没收,周沉补充:“干净的。”
说完这句,驾驶舱和后座之间的挡板缓缓上升,他将她独自隔绝在后座。
两边都是隐私玻璃。
沈颐乔犹豫再三,还是脱下长裙。好在男款T恤足够长,下摆一直遮到大腿。她将湿衣服叠好,放在脚边,随后窝进座椅安静地望向窗外。
窗外雨幕徐徐倒退,雨声渐长,似乎打进了车厢。
她并不知道此刻车前厢车窗半开,男人指尖夹一根烟正徐徐缓缓地抽着。挡板遮住了一片春光,但挡不住刚才安静车厢里的窸窣响声。
男人的想象力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无师自通。
那道后座传来的拉链声仿佛蹭着他心口,一点点剥落而下,他在烦乱的雨幕中幻想到女人无瑕的胴体,这个念头比连绵雨丝还顽固,直到车子停在她家楼下,那支烟的后劲过去许久,他还没缓过来。
数分钟后,周沉撑着伞下车。
后座的人似乎在漫长的车水马龙中睡着了,眉心紧蹙,连睡颜都写满了防备。
他鬼使神差地俯身,想伸手抚一抚她的眉。
忽然间,她睁眼,像是醒了。
也或许没醒。
要不然她怎么会用那副怔愣惺忪的神情望着他,非但没推开,反而手臂环绕缠了上来。
“抱抱我。”她说。
……
见鬼。
如何用一句话拿捏一个男人。
放在以前,周沉或许还会嘲笑这男人定力很差,但对上沈颐乔纯然的目光,再加上那句话,甚至连句话都不算,才两个字——抱抱。他就这么像巴甫洛夫的狗似的贴了上去。
他将沈颐乔打横抱起,边低头吻她,边急不可耐地去踢卧室的门。
绅士,分寸,得体,这些通通失去了作用。
最传统的姿势,给予他最强大的压制力。
周沉很喜欢这样正面相对。他的夜视足够让他仅靠客厅那点微弱的光源看到她眼里倒映的他。
他们结婚了。
她现在属于他。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激起电流。
于是低头,用鼻尖去顶她的脸颊。硬挺的骨骼抵进柔软,沾到一片洇湿。
她在外柔韧坚强,这种时候却多泪。
周沉说:“我在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