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主群里又在骂街。
“这个新来的物业主任有病吧，外面下这么大雨，居然不让快递小哥进楼。”
“就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比以前那个主任差远了。”
“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等着被投诉辞退吧。”
我看着手机屏幕冷笑。
要是让他们知道上个“好心”的主任是怎么带领业委会中饱私囊的，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说。
01
前任主任丢下一句“我不干了”，扔掉工牌就走了。
看着桌面上歪歪扭扭码着一堆投诉表，我叹了口气。这才是我来这个小区物业上班的第三天。
“主任，外面有个阿姨揪着快递小哥不让走。”小王推门进来，神情焦急。
我按了按眉心：“又怎么了？”
“说快递箱子上有点凹痕，非要小哥赔钱。”
我连忙跟着小王出去。
楼下，一个穿着红色绸缎外套的老太太正抓着快递小哥的衣袖不放。快递小哥哭丧着脸：“阿姨，这箱子本来就是旧的啊。”
“胡说，这是我闺女从国外寄回来的高档化妆品，箱子怎么可能是旧的！”
我认出这是陈老太，业委会主任。前任物业主任临走前还特意提醒我，要多“关照”她。
“陈阿姨，这事让我来处理吧。”我走上前。
“哟，这不是咱们的新物业主任吗？”陈老太笑眯眯地看着我，“听说你以前在大牌物业公司上班，这点小事应该很好解决吧？”
她松开快递小哥，转而握住我的手：“杨主任，你看这箱子，明显是快递的责任，要赔偿的吧？”
我低头看了看箱子，那点凹痕根本看不出是新旧。
“陈阿姨，这事得讲证据。您说这是新箱子，能提供购买证明吗？”
陈老太的笑容僵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相信我咯？”
一旁的快递小哥见缝插针：“主任，这箱子我收件的时候就是旧的，寄件照片我还留着。”
我点点头：“那麻烦师傅把照片调出来看看。”
陈老太顿时拉下脸：“行啊小杨，这是要给我难堪呗？也是，你这个新官上任，得给大家露露脸。”
她一甩手，“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们计较了。”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谢谢主任。”快递小哥如释重负。
我摇摇头：“举手之劳。不过下次记得拍好收件照片，免得遇到这种情况。”
回到办公室，我开始翻看桌上的投诉资料。撞坏的公共设施没人承认、占用消防通道不肯挪车、装修扰民无人制止......
这些都是前任主任遗留下的问题。按理说，他在这个小区当了五年物业主任，跟业主们关系都不错，怎么说走就走了？
正想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02
“进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推门而入，是退休教师老李。他是这个小区的元老，听说从小区建成就住在这里。
“杨主任，我想跟你谈谈业委会的事。”老李坐下后沉声道，“陈主任那边，你还是要多担待。”
我笑了笑：“李爷爷，我知道该怎么做。”
“你不知道。”老李摇摇头，“之前在业委会，陈老太一手遮天。你刚才得罪了她，估计要吃苦头。”
果然，下午的业主代表大会上，几乎所有人都摆着一张写满不信任的脸。
“这么年轻的物业主任，行吗？”
“以前赵主任多好啊，事事都给业主着想。”
“年轻人不懂人情世故，怕是要把小区搞得乌烟瘴气。”
窃窃私语声中，陈老太款步走上台：“各位业主，这次会议主要讨论两个问题。第一，关于小区电梯维修基金的使用问题。第二，关于提高物业费的提议。”
我皱起眉头。这两个议题之前并没有听说过，更没有在议程上。
“我提议电梯维修基金暂时不动用，毕竟电梯才用了五年。”陈老太看着台下，“至于物业费，是该涨一涨了。”
“反对！”一个中年男人站了起来，“电梯天天出故障，维修费每个月都在交，凭什么不用维修基金？”
“就是，物业费已经不低了，服务又不见得好。”又有人附和。
陈老太不慌不忙：“这位业主说得对。不过我们要考虑到电梯维修基金得留着防备大修。再说了，咱们小区的物业费在周边算是最低的了。”
我翻开资料，忍不住打断：“陈主任，根据规定，电梯维修基金就是用来维修电梯的。如果不动用，业主每月交的维修费岂不是白交了？”
“你这个新来的懂什么？”陈老太冷笑，“我们这些业主在这住了十几年，还用你教？”
我站起身：“恰恰相反。正因为我是新来的，才能不带任何偏见地处理问题。陈主任，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上个月的电梯维修费用是往常的三倍？”
会场一片哗然。
我继续道：“还有，关于物业费的调整，按规定必须提前一个月通知业主，并且要有具体的收支明细。请问这些材料准备好了吗？”
陈老太的脸色开始发白：“这些...这些等会再说。现在请杨主任先谈谈你上任后的工作计划。”
我接过话筒，深吸一口气：“各位业主，关于小区的管理，我有以下几点想法......”
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嘘声。
但我没有理会，而是打开准备好的PPT：“首先，关于电梯问题。我让人统计了最近半年的维修记录，发现每次维修都是同一家公司，而且件件都是大项......”
投影仪亮起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陈老太的脸色变得煞白。
“还有车位问题。最近有业主反映，地下车库的机动车位莫名其妙地'转让'了。我查了查记录，发现......”
“够了！”陈老太突然打断我，“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但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老李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有胆量。不过，你要小心了。”
我点点头。上任第一天就把业委会主任得罪透了，这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但我别无选择。因为就在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里面是前任主任赵伟的辞职原因——他在查账的时候发现了一笔五十万的可疑支出。
而经手人，正是陈老太。
03
接下来的一周，整个小区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每天早上我打开办公室的门，总能看到一堆投诉单。内容五花八门：楼道灯太亮了扰民、绿化带的草长得太高了、业主遛狗不牵绳。
以前都是事情发生了来投诉，现在倒好，事情还没发生就先投诉上了。
更有甚者，直接在业主群里开骂。
“这个新主任，就是来跟我们作对的！”
“天天查这查那，把小区搞得乌烟瘴气。”
“赶紧换掉她吧，再这样下去小区就要乱套了！”
我知道，这些都是陈老太在背后煽动。但她还有更狠的手段。
这天，小王脸色惨白地冲进来：“杨主任，不好了，12栋地下室漏水了！”
赶到现场，只见一群业主正围着陈老太大吵大闹。
“你们看看，这就是新物业的水平！”陈老太的声音特别响亮，“前几天下雨，赵主任在的时候都没出过这种事。”
我蹲下检查漏水的地方。很快发现了问题——地下室的防水层被人为破坏了。
就在这时，王阿姨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她是菜市场卖菜的，平时话不多，但观察得很仔细。
“杨主任，今天凌晨四点我去进货的时候，看见有人在这鬼鬼祟祟的。”
陈老太脸色一变：“王兰花，你可别乱说话！”
“我没乱说。”王阿姨不紧不慢道，“我还拍了视频。”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王阿姨掏出手机，放开了监控录像。画面虽然有些模糊，但能看清两个人正在地下室鼓捣什么。
“这两个人，”王阿姨指着屏幕，“一个是小区外的装修队老板，经常接我们这的活。另一个......”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老太一眼。
陈老太的脸色变得煞白：“你、你胡说！我昨晚在家睡觉！”
“是吗？”我拿出手机，“那这个视频里，穿红色衣服的是谁？”
手机屏幕上，正是凌晨三点多，陈老太和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出入地下室的画面。画质比王阿姨的还要清晰。
“我...我......”陈老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陈主任，我建议您跟业主们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故意破坏小区设施？”我冷声问道，“还有，上个月那笔五十万的可疑支出，是不是也该说明一下？”
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五十万？那是我们的维修基金吗？”
“难怪电梯坏了不让用维修基金！”
“太过分了，这是我们的血汗钱啊！”
眼看场面要失控，陈老太一把推开围观的人群，夺路而逃。
“拦住她！”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但已经来不及了。陈老太跑得飞快，转眼就消失在小区的拐角处。
04
我松了口气，转身对围观的业主说：“各位，关于维修基金的问题，我们已经向相关部门反映了。至于地下室漏水，我这就安排人抢修。”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王阿姨还站在原地。
“谢谢您，王阿姨。”我真诚地说。
王阿姨摆摆手：“我看不惯她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再说了，我相信你是个好主任。”
我心里一暖。打从上任第一天起，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相信我。
小王凑过来压低声音：“主任，那个视频是您什么时候拍的啊？”
我笑而不答。其实那段视频是临时找人P的。但有了王阿姨的证据，再配合这个视频，总算是逼出了陈老太的真面目。
不过，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难啃的骨头——那笔消失的五十万维修基金。
“小王，去查一下最近几年的电梯维修记录。每一笔支出，都要详细核实。”
“是！”小王应声跑开。
我望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当这个物业主任，似乎也没那么糟。
至少，总会有人愿意支持正确的事情。
就在我准备继续清查账目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找上门来。
物业办公室里，坐着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两撇小胡子打理得极为整齐，手里把玩着一串檀木佛珠。
“你好，我是业委会副主任王德胜。”他笑得很有风度，“听说你在查维修基金的事？”
我点点头，没说话。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有些事，还是要懂得变通。”王德胜压低声音，“否则，大家都不好做。”
我一愣：“王副主任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陈主任跑了。现在业委会群龙无首，正是需要新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可以保证你在这个位置上坐得稳稳当当。”
我故作天真：“那维修基金的事......”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王德胜往我桌上推了个信封，“这是一点小意思，你先拿着。”
我没动：“王副主任，你这是在贿赂我？”
“贿赂？”他笑了，“这叫懂得变通。你们这代年轻人啊，就是太死板。”
我拿出手机，点开录音键：“那您能具体说说，该怎么变通吗？”
王德胜脸色骤变：“你......”
“王副主任，我建议你回去好好想想，是主动交代，还是等着纪委来查。”
他腾地站起来：“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告诉你，这个位置不是你能撑得住的！”
“那就试试看。”我不为所动。
王德胜气冲冲地摔门而去。不到半小时，业主群又开始沸腾。
“听说新来的物业主任不懂事，把王副主任都得罪了！”
“完了完了，这下小区真要乱套了。”
“王副主任可是有背景的，得罪他没好果子吃。”
我正要关掉群消息，一条私信跳了出来。是老李发来的。
“丫头，你很勇敢。但是要小心王德胜，他在区里有人。”
我回复：“李爷爷放心，我心里有数。”
关掉手机，我打开电脑，调出一份文件。这是我来之前就准备好的——王德胜的资料。他在区里确实有人，但那位领导已经在上个月的巡视中被双开了。
现在的王德胜，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05
第二天早上，我例行巡查小区。刚到地下车库，就听见一阵争吵声。
“凭什么我停了一年的车位说收回就收回？”
“对不起先生，但是您的车位使用期确实到期了。”
“放屁！我这车位是买断的，怎么可能到期？”
走近一看，是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指着小王的鼻子骂。小王缩着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我走上前。
“你就是新来的物业主任？”西装男冷笑一声，“好啊，我问问你，这车位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接过小王手里的资料看了看：“根据合同显示，您的车位是租用的，使用期限是一年。”
“不可能！”西装男掏出一张纸，“你看看这个！这是王副主任签的，明明写着买断！”
我仔细查看那张纸，发现并不是正规的车位买卖合同，只是一张收据。而且金额明显低于市价。
“这位先生，您这张收据并不具备法律效力。如果您觉得自己的权益受到侵犯，可以去法院起诉。”
西装男愣住了：“你是说，我被骗了？”
我把收据还给他：“建议您找王副主任问个明白。”
看着西装男怒气冲冲地离开，小王担忧地说：“主任，这事会不会......”
“不用怕。”我打断他，“你去调一下监控，看看最近半年，地下车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周后，我的办公桌上摆着一沓厚厚的资料。
监控显示，过去半年里，至少有二十个“买断”车位的交易。而这些交易，无一例外都经过王德胜的手。
“好大的胆子。”老李看完资料，叹了口气，“难怪陈老太一跑，他就坐不住了。”
我拿出计算器：“按照市场价，这些车位的差价至少有一百万。再加上之前消失的维修基金......”
还没说完，王德胜就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
“杨主任，听说你在查我？”他把一份文件摔在桌上，“今天业委会开会决定了，要求物业公司换人！”
我扫了一眼文件，笑了：“王副主任，您确定要这么做？”
“怎么，你还想负隅顽抗？”
“不，我是想问问，您准备什么时候把贪污的钱退回来？”
我打开电脑投影，放出一段监控视频。画面里，王德胜正在跟人交接车位费用，而收款账户赫然是他个人的。
“这......”他脸色大变，“你敢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在给您一个机会。”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文件，“这是所有证据的复印件，您自己看着办。”
王德胜瘫坐在椅子上。
06
一周后，所有非法交易的钱款全部追回。王德胜主动辞去职务，消失在小区。
而那笔维修基金的去向也水落石出——全都进了陈老太和王德胜的腰包。
“这么说，赵主任是发现了这些所以才辞职的？”小王恍然大悟。
我摇摇头：“他不是辞职，是被威胁的。”
两天后，赵主任回来了。原来他一直在老家躲着，就等着有人把这些事情查清楚。
“对不起，我太怂了。”他愧疚地说。
我递给他一杯水：“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重要的是，小区要重新选举业委会了。”
赵主任赶紧摆手：“我可不想参加。你来当业委会主任吧，我给你打下手。”
“开什么玩笑，我是物业的人，怎么能......”
“为什么不能？”老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们都觉得你最合适。”
门口不知何时围了一群业主，都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一时语塞。
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这个小区还有太多问题需要解决：老旧电梯的更换、地下管网的改造、车位的重新规划......
但至少，现在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那群人怎么说来着？”王阿姨端着热茶走进来，“物业工作就是服务，不需要动脑子？现在可打脸了吧！”
是啊，打脸了。
因为我终于证明，物业不只是修水管通马桶的。在这个老旧小区里，我们还要为每一个善良的人守护公平。
“行了行了，都别杵在这了。”我站起身，“去开会，今天要定下电梯改造的方案。”
07
“欢迎致电物业中心。”
从这天起，我的工作电话就没停过。
“我说杨主任，1号楼的电梯又坏了！”
“3号楼电梯门关不上，我女儿上学差点迟到。”
“什么时候能把这破电梯换了？这个月第四次困人了！”
看着维修记录，我的头都大了。整个小区12部电梯，平均每天就有2部出故障。
“这些电梯确实该换了。”检修工小李擦着汗说，“关键部件都磨损严重，修也是治标不治本。”
“要是再出现困人事故，后果不堪设想。”赵主任也附和。
我知道他们说得对。但更换一台电梯至少要30万，12部电梯就是360万。
维修基金刚追回来200万，就算全部用上也不够。
“那就分批更换呗。”小王提议，“先换最危险的几部。”
我摇摇头：“不行。这样对其他楼栋的业主不公平。而且一旦开了先例，后面想筹集资金就更难了。”
正发愁时，16楼的张奶奶来找我。
“杨主任啊，我腿脚不好，每次电梯坏了我就出不了门。这大冷天的，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看着老人家布满皱纹的脸，心里一阵难受。
这个老旧小区住户的平均年龄偏大，电梯对他们来说不是简单的代步工具，而是基本的生活保障。
“您放心，我们一定会解决这个问题。”
送走张奶奶，我立刻召集工作人员开会。
“各位，关于更换电梯的事，我有个想法......”
第二天一早，我就带着方案去找了街道办。
“加装电梯能申请政府补贴，但更换电梯没有这个政策。”街道办主任为难地说。
我据理力争：“但我们小区的情况特殊。首先，这些电梯都超期服役；其次，小区老年人口比例高；最重要的是，如果发生事故，影响的可就不只是一个小区了。”
主任沉思片刻：“你说得有道理。这样，你先把具体方案写出来，我帮你反映上去。”
我赶紧掏出准备好的文件：“方案在这里。我们准备采取'政府补贴+维修基金+业主分摊'的模式。”
主任翻看着资料，脸色逐渐缓和：“嗯，考虑得很周全。不过业主那边同意吗？”
“这个......”我硬着头皮说，“还在做工作。”
回到小区，我开始挨家挨户走访。
有人支持：“早该换了，就怕到时候有人不掏钱。”
有人反对：“凭什么要我们掏钱？政府不管吗？”
还有人干脆不开门。
但我没有放弃。每天风里雨里，一层一层地爬楼，跟业主们解释政策，倾听诉求。
直到这天下午。
“杨主任！5号楼电梯又困人了！”小王气喘吁吁跑来报信。
等我赶到现场，消防队已经在救人。
被困的是一个孕妇，脸色苍白地躺在担架上。她丈夫怒不可遏：“这破电梯是想害死人吗？”
围观的业主纷纷议论：“就是，这么大个小区，怎么这点事都办不好？”
“早就说要换电梯，现在出事了吧！”
08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扩音器：“各位业主请听我说......”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大家都知道，我们的电梯确实到了非换不可的地步。”我举起手中的方案，“所以我争取到了政府补贴，每台电梯补贴10万。维修基金出资15万，剩下的5万由每个单元的业主分摊。”
“凭什么要我们掏钱？”有人喊道。
“对啊，我住一楼，又不坐电梯。”
我早料到会有这种声音：“一楼的业主可以少交，按楼层分摊。而且我们已经联系好了分期付款，每户每月只需要几百块钱。”
“那万一有人不交怎么办？”
“对，我看隔壁王大爷就说不会出钱。”
我正要解释，孕妇突然开口了：“我同意换电梯，也愿意交钱。刚才被困在里面的感觉，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她丈夫也点头：“我们年轻人还能爬楼梯，楼上那些老人家怎么办？”
一时间，现场鸦雀无声。
我趁热打铁：“各位，这不仅是换不换电梯的问题，更是我们要不要为自己的家园负责的问题。”
“可是......”有人还想说什么。
这时，张奶奶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我年纪大了，但我还是要交钱，为了我们小区的孩子们。”
老人的话像一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湖面。
“张奶奶说得对，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是啊，为了老人和孩子，这钱得出。”
人群中，赞同的声音越来越多。
但我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因为在业主群里，一条消息正在疯传：
“听说这个电梯项目是物业从中牟利，价格虚高了至少一倍！”
发消息的人，我再熟悉不过——王德胜的小舅子，同时也是一家电梯公司的销售。
他的下一条消息更是直指要害：“我们公司的电梯品质更好，价格只要原方案的一半。有意者请私聊。”
果然，不少业主开始动摇。
“要不要听听他们公司的方案？”
“是啊，能省一半钱谁不想啊。”
我立刻在群里发言：“这位业主说得对，我们确实应该货比三家。不过为了保证公平公正，所有投标方案都必须公开透明。”
“另外，我建议大家去查查他说的那家公司的资质。顺便说一下，这家公司去年在隔壁区就发生过电梯坠落事故......”
群里瞬间炸了。
“什么？还有这种事？”
“吓死人了，这种公司打死也不能用！”
“杨主任威武，差点被人忽悠了。”
看着群里的反应，我松了口气。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把投标要求贴在了公示栏：电梯生产资质、安装资质、售后服务方案、分期付款方案、质保期限......事无巨细，每一项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下谁也挑不出毛病了吧？”小王看着厚厚的标书说。
我笑了笑：“但愿如此。”
09
投标会当天，意外地出现了五家公司。其中就包括王德胜小舅子的那家。
“杨主任，几家公司的方案都收到了，要开会讨论一下吗？”赵主任递给我一摞文件。
我点点头：“通知所有业主代表参加，我要让整个流程公开透明。”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每家公司轮流上台展示方案，从电梯型号到维保计划，事无巨细地讲解。
王德胜的小舅子站在台上，滔滔不绝：“我们公司的价格优势明显，完全能为业主省下一大笔钱......”
“请问贵公司有多少年的安装经验？”我举手打断他。
“这个......”他支支吾吾。
“还有，你们的质保期只有一年，是不是太短了？”
“这个是行业标准......”
“不对吧，”我拿出一份文件，“按照规定，新装电梯的质保期至少是两年。”
台下的业主开始窃窃私语。
我继续发问：“另外，你们的分期付款方案里，年利率高达15%，这是不是太高了？”
王德胜的小舅子终于撑不住了：“你...你这是针对我们公司！”
“不，我只是在维护业主的利益。”我转向其他业主代表，“大家觉得呢？”
最终，一家老牌电梯企业中标了。虽然价格不是最低的，但各项指标都很过硬，而且提供了最优惠的分期方案。
“杨主任，我服了。”赵主任感慨道，“你连这些专业知识都懂。”
我笑了笑：“其实我这段时间每天下班都在恶补电梯知识。”
可就在合同即将签订时，一个更大的麻烦来了。
物业公司突然来了新规定：所有超过100万的项目，必须由总公司审批。
“这不是故意刁难吗？”小王气愤地说。
我却很冷静：“没事，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事情闹大。”
第二天，一则新闻出现在本地媒体上：《老旧小区自筹巨资更换电梯，却遭遇“卡脖子”困境》。
报道详细描述了我们小区的情况，引发了广泛关注。
街道办的领导很快找上门来：“这事闹得太大了，对谁都不好看。要不这样，我们再增加点补贴......”
我直言不讳：“领导，问题不在补贴，而在流程。这种涉及安全的工程，拖得越久风险越大。”
领导思考片刻：“这样，你们准备一个详细的报告，我直接向分管副区长汇报。”
三天后，审批一路绿灯。
更换工程正式启动。为了不影响居民日常生活，我们采取了“单双号楼轮换”的方式，每个单元都预留一部电梯应急。
工程持续了两个月。期间难免有不少抱怨声，但每当看到新电梯一部部安装完成，那些怨言也就渐渐消失了。
直到最后一部电梯调试完毕，我才真正松了口气。
“杨主任，来喝杯茶。”张奶奶招呼我，“这段时间你瘦了不少。”
我接过热茶：“值得的。”
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居民，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我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时，手机响了。是总公司打来的电话。
“杨主任，恭喜你。这个项目做得很漂亮，公司决定给你记一等功，同时提拔你到......”
“谢谢领导，但是我想留在这里。”我没等对方说完就打断了。
“为什么？你在这个老小区能有什么发展？”
我望着窗外说：“因为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挂掉电话，我打开工作清单：地下管网改造、露天停车场规划、小区绿化升级......
新的挑战正等着我。
而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10
夏天的第一场大雨来得措不及防。
凌晨三点，我被一连串的电话轰炸醒。
“杨主任，我家厕所返水了！”
“地下室积水半米深了！”
“快来看看吧，下水道好像堵了！”
等我赶到现场，6号楼的地下室已经成了小型游泳池。污水倒灌，臭气熏天。
“这下水道年年都通，年年都堵，到底什么情况？”业主们七嘴八舌地抱怨。
我打着手电筒查看排水管道，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主管道锈蚀严重，多处开裂，而且管径明显不够用。
“小区建了二十多年，排水系统从没改造过。”赵主任叹气道，“以前总想着能用就行，现在终于出大问题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通知疏通公司来处理啊！”有业主急道。
我知道，这种应急处理只是治标不治本。要彻底解决问题，必须对整个地下管网进行改造。
但这笔钱从哪来？电梯更新刚花了大笔资金，业主们的钱包已经很“干瘪”了。
“先把眼前的急事解决再说。”我拨通了疏通公司的电话。
一整夜的抢修后，总算把污水排空了。但我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杨主任，你来看看这个。”小王拿着一份报告过来。
是上个月的化验单。地下水样本显示，污染物指标已经超标。如果管网继续这样渗漏，迟早会污染地下水源。
“这事不能再拖了。”我立即召集工作人员开会。
但第一个难题就卡住了我们——改造资金。初步预算下来，至少需要500万。
“要不分期改造？先改最严重的几栋楼。”有人提议。
我摇头：“不行，管网是个整体，分开改造反而会加大成本。而且污染问题也没法根本解决。”
“那只能再跟业主们集资了。”赵主任说。
我咬咬牙：“先别惊动业主。这事得好好谋划，不然肯定又要闹翻天。”
接下来几天，我带着人挨家挨户查看管道情况，做详细记录。同时也在研究各种融资方案。
这天，一个意外的发现让我眼前一亮。
“你说什么？开发商当年承诺过十年免费大修？”我重复着老李的话。
老李点头：“对，当时是写在合同里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我立刻让人翻出了当年的买房合同。果然在附加条款里写着这么一条。
虽然合同已经超过了约定期限，但这至少是个突破口。
“杨主任，你该不会是想......”赵主任欲言又止。
我微微一笑：“开发商虽然不用再负责了，但他们当年承诺过的维修资金呢？”
“问题来了，这个开发商早就不存在了。”赵主任泼冷水。
我胸有成竹：“那可不一定。”
调查过后，我发现这家开发商确实已经注销，但它是被一家大型房企收购的。而那家房企，现在就在我们小区旁边开新楼盘。
“这不就有意思了。”我笑着对赵主任说，“他们新楼盘的样板房就在咱们小区对面，要是咱们这边管网改造不及时，发生点什么事......”
赵主任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去，把这些年的水质检测报告整理一下，做成PPT。”我一边收拾文件一边说，“明天我去拜访一下这家企业。”
第二天一早，我就来到了这家房企的售楼处。
“不好意思，这个事情我们没法负责。”项目经理冷淡地说。
“我明白。”我不慌不忙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我就是来通知一下，明天我们要在小区做一次大规模的化粪池清理。”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指了指窗外，“就是这味道可能会飘到贵公司的样板房这边。”
项目经理的脸色变了：“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怎么会。”我笑着把一份文件递过去，“这是我们小区的水质检测报告，还有当年贵公司收购那家开发商的资料。您觉得，如果这些东西被公开，对你们的新楼盘销售会有什么影响？”
半小时后，我拿着一份承诺书走出了售楼处。房企承诺出资200万，协助我们进行管网改造。
但200万还远远不够。
正当我为剩下的资金发愁时，一个更大的危机爆发了。
11
“杨主任，不好了！3号楼的地下室发现了渗水！”小王惊慌地跑来。
赶到现场一看，我的心凉了半截。地下室的墙壁上有明显的裂缝，不断有浑浊的水渗出来。
这哪是渗水，分明是地下水管道彻底破裂了！
“马上疏散居民，拉警戒线！”我当机立断。
十分钟后，另一个噩耗传来：5号楼也发现了类似的情况。
一场危机正在发酵。
如果地下管网全面崩溃，后果不堪设想。但即使现在启动改造，工期至少需要两个月。这期间，居民的正常生活怎么办？
看着手里的检测报告，我咬了咬牙，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市政维修中心吗？我是丽景花园的物业主任......”
市政维修中心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快。
“我们马上派工程师过来勘察。这片区域的地下管网状况我们也很担心。”电话那头的主任说。
原来，我们小区周边几个老旧小区都出现了类似问题。市政部门正打算推进一项老旧管网改造工程，就差一个试点小区。
“那我们这算是歪打正着？”赵主任听完后苦笑。
我摇摇头：“不是歪打正着，是责任到位。这些管网的问题本来就不该完全由小区自己承担。”
很快，市政工程师来了。经过详细勘察，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不仅是排污管网，供水管网也已经到了危险边缘。
“必须立即启动改造。”工程师的结论很明确，“再拖下去，随时可能发生大面积管网崩塌。”
好消息是，作为试点小区，我们能获得政府30%的改造补贴。加上房企承诺的200万，还有一些维修基金，资金缺口已经不大了。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改造期间，整个小区的供排水系统都要暂停。
“这让居民怎么生活？”业主们都慌了。
我连夜拟定了一份应急方案：
1. 联系自来水公司，每天定时送水
2. 在小区空地搭建临时卫生间
3. 划分区域轮流施工，保证部分楼栋正常使用
4. 对老人、病人等特殊群体提供额外帮助
“还有一个问题。”赵主任提醒我，“现在是夏天，天气这么热，工人怎么在地下施工？”
我看了看预算：“给他们加钱吧，从我们物业的服务费里出。”
就这样，改造工程正式启动了。
每天早上五点，我就要到工地巡查。工人们在地下六七米的管沟里施工，暑气蒸腾，像是在蒸笼里作业。
“杨主任，来喝点冰水。”王阿姨端来一大桶水，“我看你从早忙到晚，比工人还辛苦。”
我接过水：“我这算什么，您看那些工人，在地底下干活多不容易。”
王阿姨点点头：“是啊，我这几天给他们送了不少绿豆汤。”
原来不只是王阿姨，不少业主都在默默关心着这些工人。有人送水，有人送冰棍，还有人专门准备了藿香正气水。
慢慢地，原本对改造工程意见最大的业主，也开始理解和支持了。
但工程进行到一半时，一个意外发现打乱了所有计划。
“杨主任，您得来看看这个！”工程师神色凝重地把我叫到施工现场。
在挖开的管沟里，几根管道交错的地方，竟然发现了一个古墓！
“暂停施工！”我立即下令，“马上封锁现场，通知文物部门。”
消息很快在小区传开。业主们都围在施工现场边议论纷纷。
“这下工程要停多久？”
“听说挖到古墓很晦气啊......”
“我看这改造没法进行下去了。”
12
正当人心浮动时，文物部门的专家来了。经过初步勘察，这是一座明代中期的墓葬，具有一定的历史研究价值。
“必须进行考古发掘。”专家说。
这就意味着工程要被迫中断。但现在正值雨季，如果长时间停工，很可能造成更大的安全隐患。
“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问专家。
专家思索片刻：“可以边发掘边改造。我们负责墓葬周边的区域，你们继续其他区域的施工。不过要稍微绕个弯......”
这一绕，不仅工程量增加了，造价也上涨了不少。
“要不跟业主们再集一次资？”小王建议。
我摇摇头：“别让他们难做。”说完，我拿起电话，又一次打给了那家房企。
“喂，张经理，还记得我们上次的谈话吗？”
没过半小时，张经理就出现在了工地上。看着考古现场和围观的人群，他的脸色很难看。
“你们这是故意的吧？”
我耸耸肩：“我们也不想的。不过您放心，这些古墓的新闻很快就会传开。到时候，你们新楼盘旁边有这么个'历史遗址'，房子应该会很好卖吧？”
张经理咬牙切齿：“说吧，要多少钱？”
“不多，就超支的这部分。”
当天下午，一份补充协议就送到了我的办公室。
考古发掘持续了半个月。除了几件普通的陪葬品，倒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但这个意外反而让小区出了名，不少人专门来参观。
“我听说你们这还有个古墓？”隔壁小区的物业主任打电话来问。
“对啊，要不要来考察考察？”我笑着说，“顺便可以看看我们的管网改造工程。”
工程持续到深秋才全部完工。虽然中间波折不断，但质量和安全都得到了保证。
验收那天，市政部门的领导来了，连电视台都来采访。
“这个项目很有示范意义。”领导说，“既解决了民生问题，又保护了文物，还带动了周边物业的积极性。”
我望着焕然一新的小区，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
忽然，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杨阿姨，以后不会再有臭水了吧？”
“当然不会。”我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发，“以后下再大的雨，我们小区也不怕了。”
13
窗外飘起了雨，是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雨。
站在物业办公室的窗前，我看着业主们从容地撑伞走过。没有人再担心地下室会不会被淹，也不用害怕电梯会在半路罢工。
办公桌上，又一封来自大型物业公司的offer躺在那里。开出的薪水是现在的三倍，还承诺给我一个区域经理的位置。
“听说你又拒绝了？”老李端着热茶走进来。
我笑着点点头。
“傻丫头，你在这个老小区能有什么发展？”他把茶杯放在我桌上。
我转过身，指着窗外：“您看，张奶奶这会儿又去跳广场舞了。”
“是啊，自从换了电梯，她一天能出去好几趟。”
“王阿姨的菜摊前排了好长的队。”
“那是，自从管网改造后，她在小区的口碑更好了。”
我转头看向老李：“您说，这是不是就是发展？”
老李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你这孩子......”
我拿起桌上那封offer，轻轻撕碎：“这里还有好多事要做呢。花园改造、充电桩安装，外墙保温......”
“而且，”我顿了顿，“这里有我的责任。”
老李拍拍我的肩膀，没说话，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雨越下越大，但我知道，这个曾经漏雨漏水、电梯频频困人的老小区，已经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那些曾经对我充满敌意的业主，现在经过物业办公室时，都会笑着打声招呼。
而我，这个当初被嫌弃的年轻物业主任，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成长。
有人说，在基层做物业工作，就是跟业主磕磕绊绊，每天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伤透脑筋。
但我知道，只要用心去做，再小的事也能温暖人心，再难的事也总有解决的办法。
这就够了。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一道彩虹横跨天际。
我打开工作日志，写下新的一页：今天，我们小区又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开始。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