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死后,男丁被判流放,我和姐姐则被贬为奴。
绣坊坊主贪图我们家女子独有的针绣绝艺,便出钱将我们买下。
“我可是沈府的千金沈颂音,我才不会给那些低贱的庶民穿针引线!”
她说着,就把我捧给她的布料推搡到地上。
似是不解恨般,她还站起身来踩上了几脚。
“只有你才会这般下贱,竟然把这么好的手艺用给那些个贱民!”
“他们能有几个钱,竟然如此贱卖我沈家的手艺!”
我捡起那布料,拍了拍上面的鞋印。
可是她的鞋底早就脏兮兮的,这原本干净的布料,一时间竟然脏乱不堪。
就在这时,坊主走了进来。
“那布料是对面米铺老板娘定的衣服绸缎,你们……”
她的目光落到那布料上,瞧见满是脏污,立刻厉声尖叫起来。
“杀千刀的!这到底是你们谁干的!”
我张了张嘴,话未出口,姐姐便已经冷不丁开口。
“都怪我没看好妹妹,她方才手抖,这布料便掉了……”
坊主满面怒气地向我看来。
而姐姐正朝我使眼色,楚楚可怜地看着我,想让我替她担下这罪名。
我呼吸一滞,才发觉自己竟然重生了!
上辈子我认下了这莫须有的罪名后,被丢进了柴房。
整整三天,我吃的只有馊饭馊菜,还日夜忍受着坊主的扎针之痛。
她说,要我记住,这辈子要学会认命,学会谨慎,学会看脸色。
而我的姐姐,则在外头得了不少人的崇拜。
因为她虽然不愿意亲自缝纫,却愿意偶尔略略施教,让无数的绣娘赞叹她的能力。
在外人眼里,我与她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一次,我没有替她担下罪名。
我将那布料拿起,神色平静:“回坊主,您仔细瞧瞧这鞋印,可是她的?”
这鞋底精致的纹路,绝不会是我脚上的布鞋留下的印迹。
姐姐立刻脸色难看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没想到我居然不愿意替她担罪名。
她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最看重的衣着得体,此时也成为了刺向她的利刃。
坊主眼睛眯了眯,随后立刻叫人将姐姐的鞋子给扒了下来。
我姐姐慌乱地大喊着放肆,可是没人理睬她。
“竟然真是……”对比了鞋印后,坊主怒气更盛,“你这贱人,竟然还污蔑自己的妹妹。”
“你妹妹可比你识大体多了!”说着,她立刻拍拍手,姐姐立刻被人拖去了柴房。
她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泪声俱下:“妹妹,救救我!妹妹……”
我偏过头去,跪在地上,诚恳地看着坊主:“颂蓉感激坊主明察秋毫。”
坊主将我扶起来,上下打量了我几分。
“你若是愿意献出自己的手艺,我必然不会亏待了你……”
前世,我为了保护父母的手艺,即便是自己亲手做衣,也不曾教授过他人。
可是这一世,我却改变了主意。
我轻轻牵着坊主的手,语气诚恳:“坊主,我愿意。”
她愣了一下,随后脸上堆满了喜色:“哦?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不仅愿意缝纫,此后,我还要传授。
若要手艺有人继承,自然利用绣坊是为最佳。
因为我的识时务,坊主特意为我安排了最好的屋子。
而到了照例放饭的时候,坊主也将姐姐的吃食递给了我。
我被安排去给姐姐送饭。
食盒里的饭菜算不上山珍海味,但却有荤有素。
想来是为了讨好我,姐姐这才有了这般正常的饭食。
相比起我此前落入柴房的待遇,可谓是天壤之别。
但我知道,这些饭,姐姐定然是一口也吃不上的。
面子功夫却总要做足,我拿着饭食,推开了柴房的门。
看清是我,她手里扬起的东西这才没砸过来。
她连忙软了语气:“妹妹,你快去求坊主把我放出来!”
“这里阴暗潮湿,脏的要死,我当真是待不下去了!”
我没有理睬她,只是把食盒放到她面前:“这是今日的饭食。”
她见我不回应,当即气不打一出来,狠狠推翻了那食盒。
食盒里的饭菜散落一地,立刻便有不惧人的老鼠和虫子涌上来。
饭菜香气和肮脏的臭气混在一起,叫人作呕。
我皱着眉头后退一步,她却吓得尖叫起来,缩成一团,狼狈不堪。
“沈颂蓉!你快去求坊主让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待下去了!”
我哂笑道:“姐姐若是没胃口,不吃便是了,何必打翻了食盒呢?”
“想来姐姐是千金之躯,吃不得这些寡淡的饭菜,既然如此,我明日便不送了。”
她见我要走,急急想拉住我,却被那鼠虫生生遏住了脚步。
急得她当即大喊我:“沈颂蓉,我要吃那家门口附近集市的桂花糕。”
我脸色冷下来,扭头看着她:“我们哪还有家?”
她自知说错了话,脸色白了一下,随即又命令道:“反正你快去给我买来就是。”
于是我朝她伸出手:“钱呢?”
她脸色更难看了,理直气壮地反问我:“我哪来的钱?!”
我笑了:“那姐姐就莫要这般理直气壮了,那桂花酥,可不是你一个穷人吃得起的。”
我扭头就走,还顺手关上了柴房的门,门外的小厮立刻将门锁起来。
沈颂音在柴房里怒不可遏地喊着我的名字,咒我不得好死。
我只当没听到,转头就去绣坊里练绣法。
此后我也没再给姐姐送饭食。
三日之后,我听说姐姐饿昏了,晕倒前喃喃着要见坊主一面。
可是坊主正巧进了宫去,她的想法落了空。
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听说柴房走水了。
姐姐趁乱跑了出来,却被小厮抓了个正着。
坊主正好下了轿子回来,似乎是得了好消息,满脸喜色。
可是在看到烧焦的柴房时,坊主气得当即便将她关在房子里。
当晚我听见姐姐哭得凄惨,想来也是受了扎针之痛。
那扎针之痛如影随形,即便我已重活一世,却依旧能想起那刺痛。
我鼻尖一酸,只为自己前世种种行为感到不值。
那一晚,我做了一个香甜的美梦。
那个梦里,我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幸福的沈府。
彼时,我爹爹还是京城里有名的富商。
爹娘相敬如宾,也不曾纳过妾,这一辈子都相互扶持着。
我和姐姐仅相差一岁,可性格却有着天壤之别。
姐姐是个才女,从不收敛锋芒;我则是个不爱说话的,整日沉迷绣工。
我们沈家最有名的手艺,就是缝绣的技艺。
这是我爹娘的致富手段,亦是我沈家的独家技艺。
因为我不善言语,爹娘对我总会更关照一些,可落在姐姐眼里,便是偏心。
后来,二王爷逼宫谋反,上位成功。
所有跟随太子护驾的重臣和文官尽数被灭门。
我爹死在牢里,母亲本就身体抱恙,跟着去了。
沈家的男丁被尽数流放,女子则被贬为奴。
一夜时间,我们从名门贵女,变成了任人踩踏的贱奴。
娘临终前,仔细拉着我和姐姐的手,要我们相互照拂。
因为我们是他们唯一的血脉,亦是沈家技艺最后的传承人。
梦里,沈府被贴上了大大的封条,我和姐姐被人盖住眼睛,嘴里塞上布条。
像是商品一般,被送来了绣坊。
耳边,娘亲要我们好好活下去的话语还在回荡着。
可一声惊雷,我却猛然从床上惊醒。
我疲惫地从床上坐起来,脑海里依旧是那些混乱的记忆。
深深吐出一口气,看着床边洒落下来的月光,我只觉得满身寂寥。
第二天一早,我出了屋子,却瞧见了脸色不济的姐姐。
几日不见,她似乎瘦了一大圈。
缝绣的时候,她面色苍白,连针都拿不稳。
身边的绣娘立刻嘲笑道:“就这还沈家绣艺的继承人?”
“瞧瞧这位大小姐,竟然连针都拿不稳,穿针引线都不会,还这般清高!”
“莫要绣错了地方,毁了上好的布料!”
姐姐频频看我,似乎希望我可以帮她说几句话。
我转身就走,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隔天,我正在绣坊里同各位姐妹一起做帕子。
下一刻,坊主欢天喜地地走进来,招呼着坊里的姑娘。
据说是城门口发出公告,要挑选各地绣坊设计缝制新衣。
这旨意乃是皇后所下,想来意义非凡。
我怔愣地听着,忽略了身边姑娘们的兴奋和议论声。
手上的绣针被我指尖无意识的捏紧。
上辈子,姐姐表面上说着哗众取宠,背地里却私下将我哄骗了一番。
不仅拿走了我的设计图,还哄骗我用日渐熟练的绣法,做好了图纸上的衣裳。
她拿去呈入后宫,不出三日,便成了名满京城的‘沈绣娘’。
从此她摇身一变成了绣娘中的佼佼者,不仅得了不少的赏赐,还得以去各地授课。
我则在绣坊中昏花了眼睛,连见她一面都困难。
而她曾答应我,会带我出这绣坊,可我等了一辈子,都没将她等来。
指尖似有几分刺痛,听得一旁的文茵惊呼一声,我立刻回过神来。
竟是我无意识地将针刺到了自己的食指指尖。
那血珠于指尖溢出,险些要掉到帕子上。
她忙不迭地拿出自己的帕子,及时将我手上的血珠擦了去,神色嗔怪。
“颂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触及到她眼里的担忧,我连忙将客单的帕子放下,向她道谢。
我的目光流转,落到不远处的姐姐身上。
她面色淡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文茵问我可想去试试,却招来姐姐一声冷哼:“我们沈家乃是有名的绣艺传人。”
“我若要参加,必然是夺得头筹,哪还有你们参加的机会?”
“只可惜我如今身子不好,这样哗众取宠的东西,我不去也罢。”
当天晚上,姐姐敲响了我的房门。
可她打开房门的时候,却僵住了笑容。
因为她看见我房里还有一个人——文茵。
“姐姐深夜来找我,所谓何事啊?”我出声询问。
对于她的目的,我心里门清儿。
果不其然,她走进来,神色倨傲地看着文茵:“我和我妹妹有话要说。”
这话却是要赶文茵走了。
文茵脸上多了几分不满,不等她出声,我便已经挡在了他们之间。
我笑道:“姐姐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和文茵正在考虑新衣的设计,她尚不能走。”
文茵轻哼一声,狠狠白了我姐姐一眼。
沈颂音气极:“我不过是好心来帮你做设计,你竟然这般不识抬举!”
“我倒要看看,你没了我,怎么拔得头筹!”
她挥袖离去,头也不回。
文茵‘呸’了一声,嗤之以鼻:“像她这般装模作样的女子我见多了。”
“要我说,你与你这姐姐当真不一样,你比她可务实多了。”
我笑了笑:“她骄傲惯了,随她去吧。”
文茵没再多言,当即拿出了她设计的新衣图纸。
只一眼,我便惊讶住了。
那图纸衣裳款式新颖,针脚细密,比我前世的设计还要好看上许多。
“我徒有构思,手艺却一般。但这我最喜欢的款式,如若可以,我是希望它可面世的。”
“我观察你这手艺也许久了。我觉着,只有你能做的出来。”
她眼里闪着光,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若是可以,这图纸你尽管拿去用!”
我愣住了,心里却泛上一股暖意。
可我还是拒绝了。
纵然她或许是好心,可我却不得不防一切有可能的陷阱。
“文茵,我不能收这图纸。”我认真道,“若你喜欢,我便以后有机会了,单独给你做一件。”
“送进宫里的东西,都是极其严苛的。我更希望靠我自己。”
文茵是个聪明人,眼里的光芒更盛,深深点了点头:“颂蓉,你放心,你定然能成。”
隔日坊主告知我们,宫中限制了时日,半月内须得完工。
而在此期间,绣坊内的工作仍要继续,不得偷懒。
我一心想要走出和上辈子不一样的命运,因此对这次的机会倍感珍惜。
白日里我做绣坊里的衣服,夜里我便挑灯点烛设计缝制新衣。
文茵心疼我,便总会偷着帮我多做一些绣坊里的工作。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近来一直安分守己的姐姐身上。
我了解她的个性,我知道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在我新衣即将完成的那日,我房中的新衣和图纸竟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