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后，父亲将年级第一的妹妹和全班第二的我一同赶出了家门。
可他不知道，这是我的蓄谋已久。
后来，父亲求我们原谅他。
我和妹妹一拍即合，离开了这个家。
1.
「妈的，老子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生不出蛋的。一屋子三个赔钱货，老子的儿子呢！」
我的童年记忆里，父亲总是因酗酒涨红了脸，先推开母亲，再一脚踹向蜷缩在角落的我们。
这一脚，只会落在大姐的背上，我和妹妹被大姐护在怀里，耳边全是隐忍的闷哼。
「叮咚！」
最后救了我们的，是一封从天而降的北大录取通知书。 大姐姚桃考上了北大。
父亲从那天起就变得不一样了。他先是大张旗鼓地请了所有亲友吃饭，又带我和妹妹改名。
于是我们有了新名字。从姚兰和姚菊变成了姚清和姚华。
父亲还想要一个能上清华的孩子。
父母不再为儿子的事情发愁，改为大姐骄傲。 逢人父亲便说，丫头不比小子差。连对我和妹妹都和善不少。
我和姚华年纪虽小，但都清楚这样的改变是源于大姐考上了北大。
对于父母来说，生了个上北大的比生儿子更有面子。 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学习，才能改变命运。
2.
我和姚华是异卵双胞胎。
随着年龄增长，父母愈发偏心姚华。 在父母眼里，我处处不如姚华——或者说，是不如姚华来得像大姐。
我生得更为貌美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灵动明艳。 父母说，一看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子。
姚华则成日戴着黑框眼镜，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举手投足都冷漠疏离。 父母说，姚华这才是学霸模样，像大姐。
事实上，姚华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学霸，常年稳坐年级前三。 而我，无论怎么努力也只能堪堪稳住班级前十的位置。
老师们表面上安慰我，说我已经足够努力，这个成绩上本科还是很有希望的。 但背地里，他们只会感叹我「天赋不足，再努力也不如姚华」。
姚华长得像大姐，性格像大姐，成绩像大姐，连喜好习惯都像大姐。 于是父母对大姐的爱，也都给了姚华。
对我只剩下一句话:
「三个孩子，就你最没用。」
3.
为了让姚华考上清华，家里的一切事物全部紧着她为先。
家里不大，只有三室一厅。父母住一间，我和姚华住一间，大姐单独一间。
其实大姐上大学后就偶尔在过年时回家，这间房父母却不肯匀出来，说要为大姐保留。 那间屋子常年紧闭，只在大姐要回来前才会被打开打扫一番。
我曾经偷看过一眼屋内的景象。满墙的奖状与试卷，桌子被套衣柜皆是一片雪白。
我被选上文艺汇演的主持，写完作业后便抓紧时间练习台词。
我本来打算去客厅练，姚华见状却主动提议让我留在房间里，随后自己去了客厅。
没过一会儿，开门声响起，随后响起的就是母亲的声音: 「华华，你怎么在外面做作业啊。」
我心道不好，来不及反应门就被一脚踹开，母亲因愤怒阴沉的脸出现在眼前。
「姚清，你要不要脸！你居然让你妹妹给你腾地方？」
母亲打我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哦，我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姚华，她盯着我看，大概是在嘲笑我。
从那天起，我们的房间变成了姚华的房间，而我被赶到阳台，放了一张临时搭的床。
父亲说:「你要懂事，华华是上清华的料。」
大姐和姚华都很爱吃鱼，所以爸妈对吃鱼能聪明深信不疑。
今天是清蒸鱼，明天是红烧鱼，后天是水煮鱼。 我不爱吃鱼，因为不爱挑刺。每次父亲看到了都会嘲讽一句: 「果然脑子不好，吃什么都没用。」
因为漂亮，我从初中开始收情书。
一开始我还会将情书带回家，偷偷藏起来放好。即使我不喜欢对方，我也认为这是很珍贵的、值得珍藏的心意。
直到有一天，母亲趁我不在房间，翻了我的书包。
那天晚上，我从房间被打到客厅，又从客厅被母亲拎着头发拽回了房间。 她踹我的膝盖，逼我跪在地上。头皮被拽得生疼，眼泪鼻涕糊住了我的脸，两颊火辣辣的厉害。
我跪在地上，被母亲拽着抬起头。暖黄色的台灯照亮了姚华书桌前的一片，连带着让她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光。 她纹丝不动地做题。
母亲的谩骂，我的哭喊，都没法让她分出一丝心神。 即便我此刻就跪在她身后狼狈不堪，她也不会回头。
母亲满意道:「看看你妹妹，这才是好学生，这样才能考清华。」 我看着老僧入定般的姚华，突然觉得恶心。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考名校不可？
为什么非要像大姐不可？
坐在那儿的究竟是姚华，还是大姐，又或者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又是谁？
4.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 大姐在高一的那一年收到了一封情书。对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我们至今都不知道。 只记得我和姚华躲在姐姐的房门外，家里不许锁门，得以让我们扒着小小的缝隙窥探。
大姐坐在书桌前，头一回没有第一时间写作业，而是拿着那封情书看了又看。
她一边看，一边笑，一边笑着，一边落泪。
姚华小声问我:「大姐为什么看了那么久？」 我认真地答:「大概有不认识的字。」
直到父母的脚步声从楼道传来，我和姚华下意识地要离开。 也正是那一刻，我看见大姐撕开了那封信，撕得粉碎，然后打开窗户扬了出去。
睡觉前，我隐隐约约听到父母和大姐的谈话。 「恋爱」、「学习」、「不允许」。 这件事最终随着我的长大被遗忘。 但记忆会被忘记，却不会消失。 我收过很多情书，只有宋祁的那一封，我看了很多遍。
我一边看，一边笑，一边笑着，一边落泪。
没有繁复的情话，没有热烈的盛赞，只有短短的一句：
「姚清，看看我。」
我不肯像大姐一样撕碎它，我要将它紧紧握在手里。
哪怕离经叛道，哪怕万劫不复。
5.
宋祁的字很漂亮，清爽有力。
字如其人，他长得也漂亮，白皙高瘦，轮廓温和。
他是班长，常年与姚华的名字一前一后出现在年级榜的榜首。
但他和姚华还不大一样。姚华的所有时间都投入了学习，宋祁还参加了篮球社。他爱摄影，家里的两只猫是他的模特。
第二天，班里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抄作业的、交作业的、聊天的。
都是我的保护色。
宋祁一个人站在后排柜子的一侧清点作业数量，我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侧，歪头看他。
宋祁只是瞥了我一眼，嘴上说着生疏的话：「同学，什么事？」
我却将他扬起的嘴角尽收眼底。
我笑容灿烂，故意凑到他面前，按住了他记录名字的手，说：
「宋祁，我看到你了。」
宋祁出身于书香门第，从诞生就享受鲜花、掌声、充沛的爱。
这样的人，他肯喜欢我，甚至卑微地让我看看他。
我不忍心让这样的天之骄子伤心，更何况我也喜欢他。
我们约定高考结束再正式交往。
但两心相悦的少年按捺不住看向对方的视线。
他会给我带早餐，给我讲每一道晦涩难懂的数学题，放学后送我到家前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
我则披着他的外套站在教室的窗边，看他在操场上投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三分。
6.
事情败露得很快，甚至只用了三天。
那是一个和平常无差的语文课，我撑着脸颊百无聊赖地听课，是周遭微小又杂乱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下意识侧过头看去。
靠近走廊的窗外，一对男女并立着贴在窗边，面色阴沉晦暗，像极了黑白无常。
同桌下意识拉了拉我的袖子，低声道：「清清，那是不是你爸妈？」
是，那是我的父母。
下一秒，班主任敲响了前门，带着歉意向语文老师颔首表示，随后将目光投了进来。
「宋祁，姚清。你们来一下。」
我下意识看向的不是宋祁，而是姚华。
姚华面色如常，但像是丝毫不意外父母会来，甚至故意埋低了头在书本上写写画画。
我刚踏出教室，父亲的巴掌就迅速招呼上来。门口狭窄，我来不及躲闪，牢牢挨了一掌。
这一掌，连带着教室里都鸦雀无声，一道道目光像要将我看穿，连班主任都愣在原地。
我最不堪的一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
7.
办公室里，宋祁的父母和我的父母对坐茶几两边，我和宋祁各自站在父母身侧。
我忽视宋祁投来的目光偏开头，侧脸一片火辣。
宋祁父亲先开口表态：「孩子们互相有感情，本身没什么错。只是马上要高考了，我们做家长的还是要好好引导。」
宋祁母亲点头，目光在我身上停驻了一下，补充道：「尤其是，这么大的孩子了，还是不要随意动手。」
我以为宋祁的父母将我视为洪水猛兽，带坏他们儿子的罪魁，他们却肯为我说话。
但我的父亲反而怒道：「老子怎么教孩子，关你什么事？管好你儿子，老子好好一个闺女儿就被糟蹋了！」
宋祁一家有些震惊。宋祁母亲不大确定地看了一眼宋祁，只是素养让她面不改色。
我猜，她一定在想宋祁怎么会看上这种家庭的女儿。
我父亲赶紧给母亲使了个眼色，只听母亲壮着胆子大喊一声：「对！对我女儿负责！」
宋祁母亲突然看向我：「孩子，你怎么想我们家宋祁的？」
一时间，满屋子的目光都落到我一个人身上，以至于谁都没注意到下课铃响了以后，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我说：「阿姨，宋祁很好，我还是不耽误他了。」
话音刚落，手腕上的软肉就被母亲狠狠拧了一下，痛得我眼睛发酸，却强忍着不叫出声。
宋祁猛地上前一步，被他父亲拽住了手。他死死盯着我，眼角泛红：「姚清，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很好，什么叫不耽误？」
我深吸一口气：「宋祁，我仔细想了想。我可能只是喜欢成绩好的人，不是喜欢你。」
一阵狂风刮过，办公室的大门突然被吹开。
门外乌泱泱站着我们班的同学，姚华也在其中。映得宋祁的脸色更加难看。
不欢而散。
8.
父亲罚我跪在家门前，一夜不许起。
他们一则气我早恋，二则怨我没有利用这件事好好敲上宋祁家一笔。
甚至父亲说：「反正你也没用了，不如缠着宋家那小子。要是把他成绩拉下来，你妹也少个竞争对手。」
如坠冰窟。
我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父亲面色一沉，叱问我笑什么。
我怔怔地看向他：「父亲，你和母亲爱我吗？」
父亲面露不屑：「就你也配？你满世界问问，谁会喜欢像你这样成绩差没前途的赔钱货。」
可我不是您的女儿吗。
父母之爱子与子爱父母，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深夜，门「吱呀」被推开，我双膝已经跪得没有知觉。
姚华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走廊里昏黄的光照得人有几分不真实。
「姚清，我以前以为你只是成绩不好，没想到你这么蠢。」姚华将包子递到我面前，道，「爸爸妈妈当然会爱成绩好的孩子，比如大姐，比如我。」
我没有去接包子，而是抬头望向她：「你觉得那是爱吗？」
「他们到底爱的是姚清、是姚华，还是那份能让他们长脸的成绩单。」
姚华飞快答道：「那有什么区别！我就是我，成绩好、乖巧，就是我的一部分，爸妈爱的就是我。」
「那你真的开心吗。」我冷笑一声，「要不要来打个赌？」
「如果下次月考，年级第一的是我，而你只考了全班第十，看看父母还爱你吗？」
姚华秀眉微蹙，神色却有些动摇：「我为什么要和你打这个赌？」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这或许能让你认清现实，我们的父母确实不爱我们。」
姚华没有答话。过了很久，走廊上的声控灯都暗了一次，她才道：
「你先考得上年级第一再说。」
9.
诚如姚华所言，年级第一对我来说不是易事。
所有人都说我足够努力，天赋不足。而人到一定境界，努力就不足以弥补天赋了。
我没什么好反驳的，但我不认为我现在已经到了所谓的天花板。
从前的我为求稳妥，连基础题都会反复演算，耽误了大题的解题和思考时间。
但数学是一个讲究思维的东西。我买了很多难题偏题的专项卷，只有见过难题和难题的解题思路，才会对降级的题目了然于胸。
也就是说，只有题海战术，我才有可能弥补天赋的不足。
我开始对白天的课程有了取舍。从前我爱听我擅长的科目，因为能够找到自信和存在感。
而现在，我只针对自己做错的题目题型留意，剩下的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数学大题的研究当中。
但身体很快就在高压下趋于疲惫，我能做的只是咬牙挨过去，我已经没有时间看顾自己了。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的桌上每天都会多一份早餐。
而我前一天和同桌讨论不得其解的题目，第二天在我去找老师之前就会从桌肚里翻出一张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
那是宋祁的字。反面写着：我多管闲事，你别多想。
我忍不住噗笑一声。
如果是之前，我一定会拒绝这份好意。
但我现在没有时间了，我太需要一个随时能够为我解惑答疑的人。请教老师固然好，但到底有课间的限制，何况大题的讲解往往十分钟根本不够
于是，即便没有正式交流，我和宋祁也达成了一种默契。
每次遇到不会的题，我就将我的思路写在本子上，并标明哪里让我困惑，然后麻烦同桌帮我传给宋祁。
宋祁则会在解题步骤旁边写下思考方向，如果是多解的题目还会标明难易程度和哪个更适合我学习。
连轴转了三个星期，月考如期而至。
我和姚华在一个考场。她坐在我斜前方，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而我则是闭目养神使自己放松下来。我没有把握这次就能拿到第一，但我想如果有所进步也能肯定我这段时间的努力。
随着一声铃响，试卷发下，我的战场正式开始。
10.
等数学考完，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甚至是不可思议。
我看着满卷的笔迹被传上去，我前面的同学拿到我的卷子也愣了一下，转头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我却不大在意。
这是我第一次做完最后一大题。
当然，代价是牺牲了检查的时间。
等监考老师一走，那同学连忙回头打量我一番：「你是姚清，对吧？」
不等我回答，就见她一拍脑袋：「哎呀，我刚刚看见你名字了。姚清，你好厉害啊！这次最后一大题那么难，我才写了第一问。」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只是试着写写，不一定对。」
听到我们的对话，姚华猛地转过头。视线在空中相对，她眼中情绪复杂，最后还是将头转了回去起身离开。
学校月考的成绩出得很快，尤其是数学。
第二天，数学老师踩着铃声进教室，怀中抱着一打厚厚的数学卷。
全班条件反射地屏息，直到数学老师常年紧绷的脸上绽出一抹笑容：
「这次我们班数学考得非常好，不仅是几个班的第一名，而且甩了第二名的三班整整五分。」
全班静了一瞬，随后欢呼声几乎同时响起，似是要冲破屋顶。
连我同桌也拽着我的手兴奋道：「平均分高五分，那我打个对折，也得比上次考得高二点五分吧！」
闹了两分钟，数学老师才清了清嗓子，班级又安静下来。
「这次年级第一是宋祁同学，149分。」
班里一阵倒吸气的声音。试卷传下去，第一个接过卷子的男生故作虔诚地捧着卷子，后面的同学心领神会，有样学样地一路后传。
等这张「149」的卷子传到宋祁手中，班里已经忍不住爆发出笑声。
第二名是姚华，145。大家见怪不怪，只是惯例地起个哄。
「接下来，第三名。」数学老师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我要尤其表扬这个第三名。现在是高考冲刺阶段，她能有这样的成绩和她平常的努力肯定是密不可分的，我们老师也看在眼里。」
「姚清，135。」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聚集在我的身上，不知道谁带的头鼓掌，随后一片掌声雷动。
我的数学，从来没有上过130。
很标准的中等生成绩。基础题不扣分，难题不得分。卷子简单的时候偶尔也会有121、122的运气，卷子难点连上个100都困难。
我拿到那张试卷的时候，手都在抖。
最后两个大题的最后一问还是没有做对，但好在有过程分，前面因为没有检查也做错了两道填空。
连同桌都感叹道：「清清，你真的好厉害啊。」
是啊，我真的好厉害。
回家以后父母得知了我的数学成绩，没有说话。我想，大概是他们不习惯夸奖我，又不得不承认我的进步。
后面几天成绩陆续公布，随着语文成绩和个人成绩条发下，年级排名也挂在了走廊墙上。
我的名字头一回挤进年级前十。
而姚华的成绩，破天荒的只考了个全班第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