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前线,军车隆隆,大战一触即发,军队严阵以待。冯玉祥已由潼关移驻华阴县,连日召开军事会议。
西北军中,冯玉祥实行家长制,对高级将领如子侄一般,每次提升前,命人用军棍打一顿屁股,然后再封官,鹿钟麟等大将都享受过如此“殊荣”。在军事会议上,冯玉祥予智子雄,他一布置,无人敢提异议。华岳庙中,他高声大气,声若宏钟:
“蒋介石令晋阎出兵豫西,令刘峙直捣汴洛;又利用杂牌军队攻我南面,对我军采取大包围之法。我看,河南省政府从开封速移洛阳办公,以便征收粮秣,此为其一。洛阳以西铁路,火车拥挤,运输困难,所有空车,可全返回,免碍交通,此其二。灵宝、潼关之间,运输更难,水道固佳,万一有变,即不能用。汽车来往,也必须夜行,此其三。巩县与开封兵工厂的机器,可暂移到华岳庙,以免资敌。打胜了再运出关,此其四。令过之翰负责由汉中运粮,此其五。韩复榘部驻陕州,孙良诚部驻灵宝,张自忠负责潼关阵地。······”
“冯先生······我有个建议。”韩复榘突然打破了多年来的规矩,斗胆打断了冯玉祥的铺排,令全场人大惊。
冯玉祥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瞟了一眼,原来是韩复榘,他的爱将之一。
韩复榘,字向方,河北霸县人。作战骁勇,深为冯玉祥宠爱。南口大战后一度降晋,冯玉祥五原誓师时又回归,任第六路总指挥。北伐胜利后,自认战功最大,与奉军在彰德大战中,手下孙桐萱、曹福林、张凌云三个师长均负重伤;在克复京津时,韩部一马当先,首先进入北京。但冯对孙良诚一味提拔,保荐其为山东省主席;对韩的战功未有表彰,令韩窝了一口恶气,开始对冯玉祥不满。冯有所察觉,遂保荐韩为河南省政府主席。韩将其第二十师交孙桐营暂代;而冯玉祥不久即派总参谋长石敬亭兼第二十师师长,重新整顿,将韩的旧人进行撤换,并说该师军风纪不好,“像土匪一样”,从而加深了韩与石之间的矛盾。
1929年2月初,冯玉祥从南京返回开封时,韩复榘新娶漯洞唱坠子艺人纪甘青当姨太太,怕见到冯受其责骂,便与石友三合伙借故离开开封,去了许昌。冯玉祥到开封后,河南省政府官员前往车站迎接,冯的脸一沉,就问:“韩主席为何未来?”
副官长张俊声赶紧解释:“韩主席赴许昌视察部队去了。”
冯玉祥环视左右又间:“石友三呢?”
张俊声看着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去郑州了。”
冯玉祥哼了一声,甩手就走。
第二天下午,冯玉祥在省政府与民政厅长邓哲熙、傅正舜、张俊声等十余人开会,讨论妇女生产、新物质文明(如电灯、电话和无线电播音机)等问题时,谈到各县政府极黑暗,须力为改良。他话题一转说:“省政府又如何呢?现在许多高级人员,生活全很腐化、吸烟、喝酒、打牌还不算,有的人打了几个胜仗,自己以为了不起,你弄个唱戏的,他弄个说书的······”
冯玉祥虽未提名道姓,大家都明白在说韩复榘 ,韩后来听说后,认为冯竟一点面子也不给,气得直骂。
蒋桂战争时,冯玉祥迫于形势,令韩复榘南下平汉线,赴武胜关督师。桂系很快瓦解。蒋介石在汉口召见韩复榘,一见面便很亲切,呼之为“向方兄”;宋美龄还送给纪甘青礼物。蒋介石说:“西北军太苦了。”为表达一点点心意,送了韩复榘30万元。韩当时便认为蒋介石礼贤下士,不像冯玉祥那样,自己已经成了省主席,冯还不拿自己当作人待。
蒋介石早已看透西北军的一些将领已经耐不得清苦,杨永泰告诉他用“银弹”对待冯玉祥的部下。果然,这招极灵,第一次见面礼便赢得了韩复榘的心。
蒋介石还派钱大钧赴襄樊慰劳石友三,给了石30万元。石当时就表示:一旦有事,决不与中央交手。
此番冯蒋交兵前的军事会议上,韩复榘认为全军退缩潼关以西的军事方略并不高明,于是冒大不韪,站起来发言。
冯玉祥正在兴头上,韩复榘竟敢打断他的话,心里十分不痛快,还是强压着怒火。
“向方,你有啥事非现在说?”
韩复榘陪着小心:“冯先生,您让弟兄们都退入陕甘贫瘠之地,部队给养不足;加上近年来陕甘灾荒严重,时间略微一长,怎样生存下去?况且全军几十万将士,好不容易从西北贫困饥寒的环境中打出来,刚刚占领中原地区,还未喘过气来,又让我们一枪不放拱手退出,自然大家都不情愿。我们是不是还有更妥善的两全之策呢?”
韩复榘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在座的高级将领吓得面如土色。虽然大家认为韩复榘说得不无道理,但谁也没有这个胆量在冯玉祥面前公开提出反对意见。
然而,冯玉祥却没有大发雷霆,他耐心解释:“向方,咱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这样做,全军就有被截成几段的危险。”他择起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握起拳,再缩回去:“我们的拳头缩回来,还是要打出去的!”说完猛地出拳,带着风,既有力,又势不可挡。大家都一个劲地点头。
韩复榘拧着脖子,自负地说:“我看采取进攻的办法,不收回拳头也是一样的。我自愿领十万精锐之师,沿平汉线南下,南面都是杂牌,我包打武汉,再与桂系通声气。另由孙良诚带十万人马,沿陇海线东进,拿下徐州转津浦路南下攻占浦口,直捣南京。然后,再以石友三统兵十万控制郑州、开封至徐州,沿陇海路一带为总预备队,左右逢源,起策应作用。后方留宋哲元、刘郁芬大军出潼关,监视山西的阎老西,他根本就不敢动。如此这般,我们西北军就化被动为主动,英勇作战,这次必获大胜!”
会议室中骚动起来,显然,韩复榘的计划有独到之处,愚者千虑,终有一得,何况这个计划确实比老冯那个高明。高级将领们交头接耳,有支持、有反对,只有冯玉祥憋着气,一声不吭,脸涨得通红。
石敬亭赶快给冯玉祥搬来梯子,好下台阶,瞪着韩复榘说“小子,能耐你的,比冯总司令还高明,西北军让你指挥得了。”
韩复榘最恨石敬亭,反唇相讥:“西北军有石敬亭在,就没有我们的饭吃,这全面退缩的馊主意一定是你出的!”
冯玉祥目瞪口呆,表情十分复杂。他一向认为自家拉扯大的孩子,长到娶媳妇、生孩子,在他眼里总还是个孩子。何况,在如此重要决定全军生死命运的会议上,韩复榘视作儿戏,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真太不成体统了。他训斥道:“胡闹,这样干危险性太大,一旦老本赔进去,昨办?凡事多思是对的,但不能想入非非!”冯玉祥俨然摆出家长派头。
兴许是仗着人多,韩复榘人来疯,怕折面子,反问道:“我们从前南口兵败,退到绥远、甘肃,只剩下数万人,装备又差,怎么倒能冒险死拼,勇敢前进,卒成大功呢?今非昔比,我们拥兵几十万人,枪炮装备比中央军也不差,何以丧失勇气不进攻而一味后退呢?兵家自古争中原,未听说不战而拱手让出中原的。”
冯玉祥摆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愤愤地说:“从前我是个穷光蛋,只剩下小本钱,因此不得不孤注一掷,以博大利。现在与从前不同,我已赢了许多本钱,这些钱来得不易,不能不慎重从事,稳扎稳打,怎能不顾家底,干冒险赔本的买卖?”
韩复榘仍不甘心:“既然这样,那我要求驻兵平汉路以西的洛阳至南阳一带,掩护你们退守潼关。”
冯玉祥雷霆震怒,拍案大吼:“这是关系到团体的大事,你小孩子家懂啥?还不给我滚出去!”
众将领面面相觑,没人敢出来为韩复榘讲情,韩复榘气唬唬地一跺脚,冲冯玉祥一敬礼,转身便走。
韩复榘跪在一棵大槐树下,兀自生气,不由得想起月前在汉口查家墩蒋介石的总司令部受蒋礼遇时的情形,也坚定了投蒋的决心。直到冯玉祥令其滚起来,他跨上马,带着马弁,一溜烟地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