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真爱之争

香之感感 2024-03-12 03:39:08

弹指一挥间,岁月不饶人,他们已经结婚十五年了。只是,十五年又如何,一辈子又如何,他们仍旧像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蛋糕上写着“十五周年纪念日快乐”,鲜红的果酱在烛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仿佛某种意味不明的诅咒。

罗燕和周文军坐在餐桌两头,相顾无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这是周文军的母亲示意他的表妹安排的,作为主角的他们临时接到通知,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场。

不过,夫妻俩初见蛋糕时倒是反应一致,双双怔住。想不到,他们已经结婚十五年了,真是弹指一挥间,岁月不饶人。只是,十五年又如何,一辈子又如何,他们仍旧像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陌生人相视一笑,客气疏离,盘中美食入口却味同嚼蜡,所聊话题仅止于老人孩子。吃到一半,周文军突然接了个电话,悲伤的呜咽声传到罗燕耳畔。

她很熟悉这声音,因而反应不大,甚至微微一笑。周文军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皱着眉头离开,走了几步,回头扫了一眼蛋糕上的字,幽幽解释道:石兰出了点事,我去看看。

罗燕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快去。

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后,她用勺子刮起蛋糕上的红字,放进嘴里,是酸的,带着一点隐隐约约的甜,仿佛梦醒后的余温,再温馨都当不了真。

索性不要了。

奇怪的是,除了羽毛掠过心口似的失落,她的情绪再无波动。

下一秒,就打开手机,询问姐妹们何时出发。自然不是亲姐妹,亲姐妹做不到这样惬意。大家都是在美容院认识的,条件旗鼓相当,年龄相差无几,早已没有了小姑娘们争风吃醋的气性,又不存在利益冲突,于是常常作伴旅游。

一来二去,姐妹团越来越大,一群富有而寂寞的中年妇女凑在一起,将枯燥的生活翻来倒去,愈发感到自在洒脱,男人反而成为鸡肋般的存在,很少被提及。

就连罗燕自己,都清楚感觉到了身心的变化,忍不住感叹,时间的确是最好的良药。四年了,目睹丈夫坐享齐人之福,她已经从一个歇斯底里的怨妇变成一个云淡风轻的局外人。

她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白天有事做,晚上睡得着,不再像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当然,偶尔夜深人静,望着孤零零的天花板,她也会想起外面的女人,想起他们的爱情。

不像她和周文军,纵使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

千百年来,这世上流传着无数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爱情,是所有年轻男女渴望的东西。然而,有些人,可能穷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品尝个中滋味。

罗燕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哪怕是韶华正好的青春期,爱情之神都不曾看她一眼。因为她实在难以引起别人的注意。其貌不扬,性格也内向,整个人仿佛在灰堆里滚过,找不出一丝亮点。

孤孤单单熬到二十九岁,在亲戚的介绍下,嫁给了比她大两岁的周文军。

她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他家里实在太穷,周文军绝不会愿意娶她。就连最基本的夫妻义务,他都需要关着灯才能进行。

饶是如此,罗燕对这份婚姻很知足。

周文军是上过大学的人,哪怕不爱她,平时仍表现得温文尔雅。除了夜里关灯,他对她并无刻薄之处。发了工资,也会多半上交给她。看得出,他是想好好过日子的。

既然他愿意好好过日子,她便不胡思乱想,尽力做好妻子的本分,工作之余,照顾好他中风的母亲,一家人将日子过得妥帖温馨。

那时的日子,宛如冬日下的一潺溪水,静谧绵长,萦绕在人心头,舍不得拂去。寡淡是寡淡了些,却是罗燕婚姻里最舒心的一段。

如果,周文军没有发迹,如果,他和石兰没有再遇见,该多好。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儿子上小学后,课外补习班的开销变多,加上老人家的医药费,生活越发捉襟见肘。周文军犹豫了许久,最终在罗燕的支持下,放弃了原本的死工资,辞职下海经商。

精明的他,很快在生意场上崭露头角。不到三年,他成立了自己的团队,成为亲友嘴里的大老板。罗燕跟着沾光,从远近闻名的闷葫芦,变成亲戚们追捧的有眼光的老板娘。

然而,老板娘的位置还没坐热,就有人找上门来。

找上门来的是一个男人,他还牵着一个小女孩,比罗燕的儿子大不了多少。

男人在罗燕家门口大喊:周文军石兰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我出来!

他喊第二遍时,罗燕才反应过来,遍体生凉,浑身发软,扶着门框勉强撑下去。她下意识往身后扫了一眼,无比庆幸儿子不在家,不用看到这丑陋的一幕。

邻居们闻声围观上来,男人便双眼赤红地说起周文军是如何利用同学聚会勾走自己的老婆,石兰又是怎样的嫌贫爱富为了钱抛夫弃女……

围观群众听得连声哀叹,罗燕的心则一点点凉透。

大约是听到了风声,周文军一直没有出现。男人等不到他们,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罗燕一个人,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缓缓关上门。

过了很久,她还记得,关上门后,她做什么都笨拙极了,手背被开水烫伤仍不自知,直到皮肤上隆起黄色的水泡,疼痛蔓延到心底,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深夜,周文军回家,眉宇间尽是疲态。

想必这一天,经历了许多。四十出头的人了,经不起折腾。面对罗燕怨恨的眼神,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仅仅一瞬,很快他就理直气壮地坐下来,喝了几口茶,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口。

在周文军看来,他没有抢别人的老婆,倒是石兰的丈夫,才是破坏他爱情的始作俑者。

他和石兰从高中就在一起了,不仅是彼此的初恋,也是各自这辈子唯一心动过的人。他们考到了同一所城市,毕业后一同回到家乡,原本打算工作稳定就结婚。

哪里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周文军的父亲患癌去世,母亲受不了打击中风,家里一贫如洗。他则从前途可期的潜力股,沦落成一个身负重担的穷小子。

石兰陪了他很长时间,最后被父母强行逼着嫁给了现任丈夫。然而,对方不求上进,和她没有共同语言,两人的婚姻常常是鸡同鸭讲,并不快乐。

同学聚会上,再次遇见周文军。尽管各有家室,俩人还是一个眼神就点燃了欲望的火焰,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爱得轰轰烈烈,没多久,石兰的丈夫就发现不对劲,在家和她大吵大闹。每一次吵闹后,她就哭哭啼啼地打电话给周文军。

他如何舍得她受委屈,没怎么考虑,就买下一套房子,金屋藏娇。石兰的丈夫这才找上门来。他找上门来也没用,反正石兰是铁了心要离婚的。

说到相恋多年的初恋情人,周文军的语气软得一塌糊涂,提及离婚二字,他的角色终于凝重起来,定定地望着罗燕: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是我这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女人,我不想再和她分开了,请你成全我们!

罗燕嘴角嗫嚅了许久,终究没有说出口:我成全你们,谁来成全我!

陪他白手起家熬过艰辛岁月的人是她,冒着生命风险为他生下儿子的人是她,不辞辛苦照料他母亲的人也是她,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三言两语就让她给别人挪位子,让别人捡便宜,她怎么能甘心。就因为她不好看,她的青春,她的岁月,就不值钱么。

在这一瞬间,她对周文军所有的情意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无尽的怨恨。

满腔的愤恨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化作泪泉汹涌而出。然而,泪流得再多,男人的眼睛里都不见一丝怜惜,甚至隐隐透出不耐烦。

罗燕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冲进卧室,飞快地反锁上门。

周文军在门口徘徊片刻后,离开了。

这一夜,罗燕熬完了一生。

原本罗燕想找身边的朋友劝一下周文军的,考虑到周文军决绝的模样,打消了念头,转而向律师咨询了一下她这种情况,如果离婚,财产怎么分割,孩子怎么办。

最终,她心里残存的火焰消失殆尽,身心一片悲凉。

原来,男人出轨并不会受到惩罚,小三也没有报应。

于是,那些从前渴望而不得的,被她抛之脑后。从前顾念情意而不斤斤计较的,被她放在心上。

她不想离婚。

她已经四十岁了,离开周文军,不会找到比他更体面的丈夫。就算离婚分得一笔财产又如何,她不擅经营,远不及守住他这个赚钱机器来得轻松实在。

更何况,这是她操劳了十余年的家,她辛苦栽种的果实,怎能让别人白白捡了去,她如珠似宝般呵护的孩子,怎能在后娘的手底下讨生活。

世人总是动不动叉腰劝别人离婚。你不是她,你怎知她有千般无奈,万般不能。站在自己角度指点他人人生的,只是为了炫耀你的傲慢。

第二天,罗燕早早起床,去菜市场买了婆婆最爱的鲈鱼,刮鳞去皮剔骨,做成一碗喷香的鱼羹,端到房间。

舀一勺,吹吹气,试试温,再送到老太太嘴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而妥帖。从她还没进门,就这样做,十年下来,没有一日歇过。纵是石头,也早已软化了。

一夜未眠,她神色比平时更加憔悴,眼底淤青,眼圈红肿,看上去格外悲怆凄惨。老太太咽下鱼羹,长叹一口气,抚慰道:放心吧,妈给你做主!

她虽中风躺在床上,耳朵却未聋,昨日夫妻俩在客厅的谈话她全听见了。对于儿子和石兰的事,她多少也是了解的。当年,她见过那姑娘几面,瞧出是个不能吃苦的,料定和自己儿子长不久。想不到,现在对方都半老徐娘了,竟然卷土重来。

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是不乐意儿子为了一个结过婚的女人毁了家庭。罗燕疼儿子,她何尝不疼孙子,舍不得孩子受委屈。再者,她不相信,看上去柔柔弱弱风吹就倒的石兰,能够耐下心来长久伺候她这个老婆子。

母亲以死相逼,周文军陷入两难。一边是他恩重如山的亲生母亲,一边是他心心念念的初恋情人,他实在不知道割舍掉谁。

最终,还是发妻罗燕,舍不得他为难,心酸道:你是我的丈夫,是宝儿的爸爸,我不忍心看你难受,思来想去,我只能逼着自己接受现实,我们不离婚,我也不阻止你们在一起,我帮你照顾母亲和儿子,你爱怎样怎样吧。

她说得情深意切,周文军深吸一口气,感动得无以复加。为了表达愧疚,也为了让妻子安心,他承诺不会再提离婚,并立下协议,只会有儿子一个继承人。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考虑过,石兰是否同意他的安排,是否甘愿余生都被金屋藏娇。也许,在他看来,真爱就是不染尘埃不问世俗。

罗燕忍辱负重无限凄凉,夫妻情分消失殆尽。

孩子进了寄宿制贵族学校,家里又请了一个做家务的阿姨,除了给婆婆喂饭,罗燕的日常十分轻松,仿佛一下子从家庭琐碎中解脱出来。

她从来不知道,婚姻生活可以这么惬意,不禁后悔,之前为什么要替周文军省钱,凡事亲力亲为,累死自己却讨不了好。她心疼他赚钱不易,他呢,在外面为情人一掷千金。

越想越不值,她要把亏待自己的岁月全部弥补回来。

她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随着生活质量的显著提高,对周文军的怨恨日益消逝,只盼着他身体健康,好努力赚钱维持他们娘俩的锦绣生活。

然而,这一年来,他看上去苍老多了,眉眼间经常透着愁云。罗燕以为是石兰逼宫未遂撑不下去了,天天变着法折腾他。而他仍坚持婚外恋,简直就是真爱啊。

古语有言,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老实人天照顾,罗燕无为而治,周文军却自毁了长城。

犯错而得不到惩罚的人,还会继续犯错,因为他觉得“可以犯错”。

人生若只如初见,真爱若能不变心,这世间倒也少很多烦恼。

可惜不是。

“真爱”在无心无德的人身上,早晚也被雨打风吹去。

没多久,周文军和石兰出事了。

有一天,警察找上门,说石兰砸伤了周文军的另一个情人,对方至今昏迷不醒。

罗燕非常惊诧于这一事实。

到医院去,她见到了另一个情人,也就是小四。

小四长得娇小玲珑,肤白貌美,和年轻的石兰颇为神似。可惜人美脑筋却糊涂。听说是上门挑衅石兰,才遭此劫难。

原来,罗燕这边不离婚,周文军和石兰那边渐生矛盾,当年清冷无瑕的白月光,渐渐成了庸俗不堪的蚊子血,石兰天天跟他闹,俩人真爱渐逝。男人的劣根性,又让他到别的地方去寻找“真爱”了。

小四以为自己是“真爱”,嫉妒“真爱”小三,跑上门去羞辱石兰,让石兰离开周文军。

石兰发现小四的那一刻,人生支点瞬间崩塌,暴怒之下扛起椅子就砸向了小四。小四当场被砸得头破血流。

当时周文军在场,目堵了两个女人发飙,吓得魂飞魄散。

一场与正妻罗燕无关的“真爱”之争,就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医院另一个病房,周文军和石兰的父母坐在一起讨论赔偿问题,双方吵得声嘶力竭,面红耳赤。他们坚持让周文军去赔偿小四,还得赔偿他们家石兰。他们将周文军骂的狗血喷头。

注射了镇定剂的石兰睡在病床上,形容枯槁,仿佛老妪。罗燕错愕不已,她第一次见到石兰时,对方虽然年逾四十,但是保养得当,一副美人模样。这才过去四年,怎么变成这副鬼样?

最终,这个案子的结果是,周文军赔偿了石兰父母一笔钱,石兰被送进精神病院。小三这边算是有个了结。

小四那边尚未苏醒,赔偿难度应该比石兰这边大。

经此一役,周文军像落毛的凤凰,以前他总是英姿勃发,觉得天下人天下事,只要他想,没有拿不来的。现在他胡子蔓延到鬓角,头发也冒出了白茬,眼神凄迷,脸色晦暗,像瞬间老了十岁。

老天有眼,没有一直宠他,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大教训。

回到家。

家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十年前的装修显得有点旧。

橘色的沙发角都翘皮了,露出里面灰白的底色,脏脏的。当年买沙发他都舍不得买真皮,假皮沙发用了这么多年。

想起石兰那里他一掷千金买的五万块钱的沙发。真是讽刺。

他以前觉得石兰那里才是他理想的人生,他在那里用力用心,像编织一个梦。

如今梦破。

他打量罗燕,这个陪他过了十几年日子的女人。

他从来不肯认真看她。今天看去,丑女人还是丑女人,没什么变化。他心里想,原来丑女人最大的特点是很难变得更丑。

他很悲哀,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总结这些东西。

可是这个丑女人,面皮一如当初,骨子里却好像也有变化了。

她给他端上小米粥,无悲无喜地说了一句:“周文军,我不管你怎么处理她们那些事,不管你要花多少钱,都不许动我手里这点钱,这是我和宝儿后半生的依赖。你要敢动,我也跟你拼命!”

她以前从来不敢直接叫他“周文军”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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