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记得那是1985年的秋天，堂哥高喊一声：＂老三，你魂不守舍啥呢？水稻都快晒干了！＂那声音把我从神游中拽了回来。
那会我才19岁，跟着堂哥李万福一家帮收水稻。
日头刚过晌午，知了在树上拼命叫唤，汗水湿透了发黄的背心，顺着脖子往下淌。
堂哥家的稻田在村尾，离着小河不远，河边的芦苇丛随风摇曳，哗哗作响，空气里飘着稻谷的清香。
我家穷得叮当响，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经常是清汤寡水对付一天。
爹妈一年到头就靠种地过日子，遇上个歉收年，连贷款都还不上，娘经常愁得睡不着觉。
堂哥比我大六岁，在生产队开拖拉机，一个月能挣四十多块钱，日子过得殷实。
他媳妇王桂香性子爽快，看我家困难，经常接济些粮食，还总说：＂一家人别客气。＂
干农活的时候，我总爱走神，眼睛不自觉地瞟向河边的芦苇丛。
堂哥家的小姨子春花经常在那儿洗衣服，她手脚麻利，衣服搓得特别干净。
记得她第一天来，穿着件蓝底碎花布衣裳，头发扎成两条麻花辫，走路一颠一颠的，像只欢快的小燕子。
她今年18岁，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笑起来露出两个小酒窝，特别好看，村里好多小伙子都偷偷看她。
＂老三，你这娃娃咋回事？一会看天一会看地的，莫不是中暑了？要不歇会？＂王桂香端着茶水，笑着打趣我。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装作认真干活的样子，手里的镰刀差点砍到脚上，惹得春花在一旁咯咯直笑。
那天干完活，我去河边洗脸。夏日的晚风吹在身上特别舒服，河水清澈见底，能看见小鱼游来游去。
忽然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抬头一看，春花正在河里洗澡。我赶紧蹲下身子，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这事我谁也没敢说，只埋在心里，可那个画面总在梦里出现，让我坐立难安。
晚上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春花在河边的身影，连做梦都是她的笑脸。
屋外蛐蛐叫个不停，月光从破旧的窗户纸透进来，我数着房梁上的蜘蛛网发呆，想着以后的日子。
娘看我心不在焉，还以为我病了，非要给我熬红糖水，还说要去请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看。
第二天，我故意躲着春花。她倒像没事人似的，还跟我说笑，问我要不要吃她带的煮鸡蛋。
我更加不好意思了，干活时手忙脚乱，差点把镰刀甩到水田里。堂哥在一旁看得直摇头：＂你小子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春花常来我家串门，跟我娘学做针线活。有时候也帮忙喂猪喂鸡，干得麻利，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娘说她勤快，我在一旁偷看她，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直跳，连饭都吃不下。
堂哥看出我的心思，私下跟我说：＂老三啊，你要是喜欢春花，我帮你说说？反正你们差不多大。＂
我连连摆手：＂哪能啊，我这样的穷小子，配不上人家。你看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人家凭啥看上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对春花的心思越来越深。可是家里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更别说娶媳妇了。
村里人背地里说：＂李家老三，一年到头光着膀子干活，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他？到时候连个媳妇都讨不到。＂
那时候，我常躲在村头的大榕树下发呆。看着春花和村里的姑娘们有说有笑地去田里干活，心里酸溜溜的。
有一次下大雨，春花送伞来给我，我接过伞时，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心里就跟触了电似的，整个人都傻了。
她还问我：＂你咋了？脸这么红？＂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顾着低头数地上的雨点。
1986年初，我决定去城里打工。临走那天，春花来送我，脸上带着担心的表情。
她穿着碎花布衣裳，手里拿着个自己缝的布包：＂听说城里不好混，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给你做了两双布鞋，你带着。＂
我接过布包，说不出话来。布包里装着她亲手做的布鞋，还有几双袜子，都是新的，针脚细密整齐。
城里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我在建筑工地搬砖，一天干到晚，手上全是老茧，晚上疼得睡不着觉。
工地上到处是泥水，我每天都把春花做的布鞋擦得干干净净，舍不得穿，放在枕头边上。
晚上躺在工棚的地铺上，听着外面的车水马龙，想起春花的笑脸，心里又甜又苦，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我省吃俭用，有时候一顿饭只吃个馒头就算了，想着等赚够了钱就回去娶春花，给她幸福的生活。
可老天跟我开了个大玩笑。1987年春节刚过，就听说春花要嫁人了。对方是邻村开拖拉机的，家境殷实。
我一连喝了三天酒，醉得不省人事，差点从工棚的床上摔下来。工友们不明白，我也不好解释。
那段时间，我像丢了魂似的，干活老出错。工头骂我，我也不还嘴，就是闷头干活。
夜里做梦，总梦见春花穿着红嫁衣，可新郎不是我。醒来后，枕头总是湿的，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
1988年夏天，我回村帮堂哥家盖新房。春花也来帮忙，带着她两岁的娃娃，小家伙白白胖胖的，特别可爱。
看见她当了妈妈，我心里五味杂陈。她还是那么爱笑，只是眼角多了些岁月的痕迹。
＂老三，你咋还没对象啊？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春花抱着娃娃问我。
我笑笑没说话，心想有些事还是烂在肚子里好。娃娃冲我伸出小手，我逗他玩，心里默默祝福春花幸福。
堂哥在旁边看着，叹了口气，递给我一支烟：＂人这一辈子啊，有些事强求不来。＂
回城后，我换了份工作，在纺织厂当搬运工。工资虽然不高，但比工地强多了，至少不用风吹日晒。
1990年春天，经工友介绍认识了小芳。她是车间的女工，性格开朗，待人真诚，总是笑眯眯的。
刚开始，我总拿她跟春花比，后来发现这样对她不公平。小芳有小芳的好，她勤快能干，心地善良。
小芳知道我家境不好，从不嫌弃我。她说：＂咱俩都是农村来的，只要人本分，日子总能过好。＂
有一次我发烧，她骑着自行车大老远给我送药，还熬了姜汤。那时我就觉得，这辈子非她不娶了。
结婚那天，春花和她爱人也来喝喜酒。看着她幸福的样子，我悄悄松了口气。
年轻时的心事，就像河边的芦苇，随风飘散了。小芳特别照顾春花一家，把最好的菜都往他们碗里夹。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是2025年了。我和小芳的儿女都成家立业，小孙子都会跑会跳了。
前些日子，堂哥家办喜事，我们一大家子又聚在一起。看着春花的女儿出嫁，我不禁感叹岁月如梭。
她女儿长得跟她年轻时一模一样，也是那么爱笑。看着她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我由衷地替她高兴。
人这一辈子，总有些遗憾，可遗憾也是一种美。晚上，小芳挽着我的手散步，月光洒在她的白发上。
＂看你今天笑得特别开心，是不是想起啥事了？＂她问我。我摇摇头，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这些年，小芳为这个家付出太多。她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把孩子教育得懂事听话。
每当我加班回来，总能看见她在门口等我。遇到生病，她总是照顾得无微不至，比亲姐妹还亲。
想起年轻时的心事，我真觉得是老天爷给我安排了最好的结局。有些故事，就让它永远留在那个夏天吧。
命中注定的缘分，总会以最好的方式出现。此时此刻，我只想好好陪在小芳身边，平平安安过完下半辈子。
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我知道，这才是我最该珍惜的人。
